临近拂晓的时候,萧冀曦终于带着丁岩回到了书店。令他惊讶的是白青竹依旧没有睡,她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窝在柜台后面,眼下的青黑色十分明显,看起来是一刻也没有合眼。
萧冀曦推门的时候,白青竹是从柜台后面跳起来的,她看上去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看见后面蔫头耷脑的丁岩,又生生的憋住了。
“我先去洗手。”丁岩看着眼前的场景,非常有眼力的举起了手。“这里做不到无菌,但还是得把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你还真是专业。洗手间在哪还记得吗?”萧冀曦一开始还以为丁岩是意识到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秘密,一时间有些紧张,但是看丁岩的表情又忽然明悟,这人脑子里想的是留点空间给白青竹掉眼泪。
等丁岩消失在洗手间里,白青竹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洗——你受伤了?”
萧冀曦终于把自己的胳膊晾了出来,他一开始没敢给白青竹看,害怕她一时激动在丁岩面前嚷嚷些什么出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日本人打的。”萧冀曦走到柜台后面,在白青竹耳边低声说道。白青竹弯腰从柜子里往外掏酒精,虽然这里也没有麻药之类的违禁品,但是为应急之用还是准备了一点消毒包扎的东西,这也很好解释,萧冀曦是那么一个高风险职业,白青竹担心平日萧冀曦受伤,准备点药品也是很正常的。
萧冀曦把白青竹挽袖子的手一按。“没听见我们刚才说了什么?子弹让丁岩来取。”
“我怀疑你会遭更大的罪,那小子胆子肯定没我大。”白青竹来回打量着萧冀曦的伤口,在这枚弹孔旁边还留着几个新旧不一的伤疤,基本上都是子弹留下来的。“我看你受伤多少回了,这活熟得很。”
“就是因为你太熟了,才不让你动手。丁岩看在眼里肯定有所怀疑,再来,我想加深一下他的印象。”萧冀曦从桌上拿起剪子来往自己胳膊上比划,但白青竹不由分说的把剪子又夺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去剪被血糊住的袖子。
“一个丁岩,不值得你这样卖命。我昨晚去找你师兄了,他差一点就带人去了码头,不过后来听说中统那边很顺利的把人都引走了,料想你们不会蠢到往枪口上撞,就安排了些别的后手,现在看来,那些都没用上。”白青竹一面慢慢的去揭他的衣服,一面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
“他怎么可能为我冲到码头上去。”萧冀曦苦笑了一下。“那是违反规定的。”
“你擅自行动,也算违反规定。”白青竹咬牙切齿的答道,手上的力气都加了几分,萧冀曦强忍着才没有喊出来。“他说总有办法,追讨叛徒性命这样的借口还没有用过,不到图穷匕见,他不想让你死。”
萧冀曦知道兰浩淼对他是没那么深的感情,他只是很看中在七十六号里有一个卧底的用处,但那一瞬间还是觉得很感动。
“你先去准备一下我的替换衣服,马上就要去七十六号了,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衣服和血肉模糊的伤口分离的不大容易,因为血已经凝结了,这样一扯又有些新鲜的血液流出来,很快就杀气腾腾的把那些蘸着酒精的棉花的都给染红了。双重的疼痛让萧冀曦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坚持着用酒精清理完了伤口,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这也是他不去找胡杨处理伤口的一个主要原因,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萧冀曦没想到中统的人会和梅机关周旋那样久,直接导致了他们时间变得非常紧迫,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丁岩的手脚足够麻利。
白青竹很快就从楼上拿下来一套衣服,萧冀曦一直在想她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实在是无愧于联络点的称谓。她还带回来一块毛巾,随意卷了卷往萧冀曦的嘴边一塞,这会人已经回来了,而且只是受了点伤,为之担惊受怕一夜之后白青竹的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
“咬着。”
“别告诉我这是你拿来洗脸的。”萧冀曦盯着那块印有粉色碎花的毛巾,抽了抽嘴角。
“毒不死你。”白青竹冲萧冀曦翻了翻眼睛。
丁岩大概是估算着他们两个该哭的都已经哭完了,终于走了出来。他把两只手悬在半空中风干的样子显得有点滑稽,接过白青竹递来的镊子时他的表情显着很严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白姑娘,千万按住他。”
白青竹放在萧冀曦肩膀上的手微微加了一点力,她冲丁岩一点头,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楚楚可怜,萧冀曦这会不由得对她的变脸能力感到叹为观止。
丁岩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来的手竟然不怎么抖。萧冀曦在一边看着,觉得现在的丁岩和往常都不太一样,往常丁岩总工会沉默寡言,甚至于还显得有些懦弱,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年丁岩的父亲没有死,丁岩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长大——他不知道有个做共党的爹会不会让人有个安稳的少年岁月,但总比被汉奸养着好——虽然那时候丁默邨还不是汉奸——总之,丁岩也许就不会先后在两个伪政府机构任职,没准也能子承父业当个医生什么的。
那一瞬间萧冀曦的思绪飘得很远,已经在想如果能把丁岩策反,这小子明显没有什么专业素养,等把该拿到的情报都拿到手是不是能把他送回家里去学着当个军医。直到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才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本能的想要挣扎,但是白青竹死死的按住了他,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萧冀曦很快回过神来,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要动弹,把嘴里的毛巾咬的死紧。
若说麻醉也不是没有办法,灌瓶酒下去人也就半麻了,可是一会他还要去七十六号和那群人周旋,就只能这么生生的忍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