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谈话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因为第二天再见油耗子的时候,所见还是素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萧冀曦简直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油耗子见了他,也是跟往常一样的问好。只是两人视线交错的时候,都露出一点会意的神色。
萧冀曦目光一转,望向了电讯处的方向。
这件事他不打算亲自动手,先前油耗子问话的时候固然是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过去揪出来的那两个所谓内奸倒下之后,他总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言川倒还罢了,任东风与他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先前叛逃的丁岩和他也曾有不浅的交情,如果这一回,他在跟电讯处扯上关系之后,电讯处的副处长忽然又成了卧底,那可真就是把旁人都当傻子了。
只是不亲自出手,也不意味着就没有办法。油耗子那边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不过萧冀曦一开始找他合作就不是为了叫他替自己出头,他是想要利用油耗子自己的资源人脉。
萧冀曦感觉得到,油耗子是潜藏相当之深的一个卧底,共党内部都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乃至于盗火者这个名号可能都是在日本人说出来之后才为人所知的,现下盗火者明面上是已经死了,知道油耗子存在的人肯定变得少之又少,不过兵贵在精而不在多,知道油耗子身份的人肯定不简单,能帮上的忙也就更多。
战局似乎日益明朗了起来,从伪政府最高层开始,到下头的一应部门,都显着人心浮动,这时候还肯塌下心来干活的人就凸显了出来,他们之中要么就是真揣着一腔没有用在正途的理想,要么就是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回不了头,只能期待着日本人赢了给自己一个好归处,这两种人都是现下的日军所需要的,其中就包括了现下政治保卫局电讯处的副处长郭治。
郭治从保卫局还是七十六号的时候,就显着与周围的人大不一样。他从不会拿七十六号的恶名为自己谋取些什么,甚至于还会做点善事,有些小型的慈善晚会上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看上去是个好人,但他心甘情愿给日本人做事。日本人要维持共荣圈的谎言,自然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七十六号是那根棒槌,但是棒槌上还拴着郭治这样的胡萝卜。很难说二者谁更可恶一些,不过军统对付汉奸从来简单粗暴,对于那些没有策反可能的,直接行刺显然更省力些。
本来军统锄奸的名单上一直有郭治,但是这厮机警的很,一直把自己置于日本人的视线之下,加之他在外声明不显,杀他所能起的震慑作用微乎其微,竟也让他一直活到了今日。
萧冀曦想,可能有时候真有天意。留郭治到今天,就是为了帮他们的。
兰浩淼知道萧冀曦要和共党合作,起先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日本人已经是必败的结局,你现在跟共党示好,小心以后有人借此攻讦。”
“现在军统上下有几个知道我是自己人的?一个个都恨不得将我除而后快,我现在做什么,他们根本就不会关心。”萧冀曦很明白,兰浩淼的不赞同并不完全出自于他对共党的成见,其中更包含了一点关心,而且,兰浩淼毕竟也是他的上司,他还是愿意多解释几句,毕竟后续的行动还需要兰浩淼支持。“我接下来想干的事情,光靠一个潜伏组根本就完成不了,你把军统上海站都调给我用,也未必就能完成。”
“口气倒是不小——全上海站的人,我倒是得能调得动。”兰浩淼哼了一声。“我看你是自由散漫得太久了。今天找你,是因为上峰给我下了任务,叫我调用一切可用之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日本对太平洋战局的分析报告,如果有可能的话,探明他们对马里亚纳群岛进行的军事布防和后续作战计划。”
萧冀曦眉头一跳。“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中国,在上海拿到?上面是疯了吗?”
“不。上面这么做,还是有依据的。”兰浩淼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现下的司令官小泽治三郎,当年从海军大学毕业的时候,曾经以海军少尉候补生的身份在宗谷号上进行训练航行,当时宗谷号的船长是铃木贯太郎。”
听见铃木贯太郎的名字,萧冀曦立刻就知道自家上峰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但他还是皱着眉头反驳道:“就算有这么一层关系,铃木薰也很难拿到这些东西,就算他能拿到,也绝不会给我看。”
“我的意见恰恰相反。铃木薰一直和铃木家有着密切的书信来往,这些年他在华的很多举动都是出自海军的授意,其中也有很多意见是铃木贯太郎给他孙子提出来的,这种情况下,这些家书里应该会透出不少东西,因为铃木贯太郎需要一个接班人,而铃木薰大概就是眼下他最满意的人选。”兰浩淼笑了起来,萧冀曦看见他这笑容就恼火,在这笑面前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但此时他也只能默默地听着。“而且,梅机关作为一个情报枢纽,也能拿到很多美国的情报,对太平洋战局进行分析估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家书的事情倒是简单,暂且不提。”萧冀曦颇感头疼。“但是就算梅机关对太平洋战场进行评估,这种东西也必然是最高机密,我拿不到。”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也不打算只身闯进梅机关去偷评估报告,而这则可能是拿到报告的唯一方法。
“本来我觉得是没什么可能,正打算回绝上峰。”兰浩淼狡黠地一笑。“但是你正在这时候和我提起来跟共党合作陷害旁人的事情,我又觉得这事会有点转机。你可以说服铃木薰,拿一份假的评估报告钓出内奸,而从假的评估报告身上,我们就能发现拿到真报告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