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十六号到政治保卫局,人员的变动其实不小。郭治能在其中独善其身还升了官儿,足见他其实是个聪明人,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他深知日本人肯出钱出物的养着他们是为了什么,相应的,也就知道做什么事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是他们绝不会容忍的。
通敌当然要摆在第一条。
莫说今日他贩卖的是烟土。日而本人明面上禁止实际上是乐见其成,就算是他再卖些更要命的东西被发现了,也比眼下的情形要强许多。
郭治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他也知道自己和共党没有关系,眼下这是一场误会。但看铃木薰的样子,显然已经断定了他就是共党,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单是苍白无力的分辨几句,只怕很难让铃木薰相信。
不仅如此。
郭治看着站在牢房外头的萧冀曦,心里暗暗地起了盘算。
铃木薰今日冲他发难,给他扣一个共党的帽子,是真的被人给骗了,还是在与旁人一道,演一场戏?铃木薰与萧冀曦私交甚笃,这他是知道的,而自己发现的东西,也正指向萧冀曦。如果说铃木薰是为了避免萧冀曦下狱先下手为强,帮着萧冀曦打的是死无对证的主意,那他今天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眼下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萧冀曦瞧着郭治的脸色几番变幻,大概也能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把铃木薰划归到他那边去了——实际上,没有人足够了解铃木薰,也就没有人知道铃木薰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其实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点优势。
不过也就是一点了,这一点优势不可能让郭治沉默到底,保卫局里的人就算是毫无根据,也一定要在自己倒霉的时候拉旁人下水,更不要说是如今这种状况。
萧冀曦就等着郭治开口。
郭治果然开了口,他声音带着颤抖,但依旧十分坚定,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能够取信于铃木薰,但凡有哪里表现得不够完美,都会反而使他的处境更加糟糕。
“铃木长官,通共的人不是我。”
“哦?”铃木薰一挑眉,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纸在地牢的栏杆上平平展开,“那不知道郭处长如何解释,电讯处恰好在昨晚再一次的出现了纰漏?”
郭治瞪大了眼睛看那一纸电文。
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为雪白,就像那张虽然带着点折痕,但字迹依旧清晰的纸一样白。他下意识的要往前扑,去验证那张纸上内容的真假,但是随着他的动作,他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一齐响了起来,叫他总算回到现实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他也只愣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郭治恨恨地看了一眼铃木薰身边负手而立的萧冀曦。
萧冀曦看上去不过是在一边看戏,不过他自己知道,看戏绝没有这么提心吊胆的。他得留神郭治的每一个举动,虽然现下情势看着对他大好,不过对付像郭治这种久经谍海的老油条,稍微一个不注意,优势也会变为劣势。
果然,郭治大声道:“电讯处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偏偏又是在这样紧要的时候,铃木长官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电讯处接二连三的出问题,恐怕与郭处长逃不开干系。”铃木薰冷声道。
郭治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盯着铃木薰。他对梅机关这个多年未动上一动的特务科科长本来存着些轻视的意思,但是这几年下来,看着这人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依旧坐得稳当,便意识到此人并不简单,为此还下了些力气,试图去了解铃木薰。
但关于铃木薰的消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家在日本仿佛是个望族,在海军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更多的则一概不知。不过从这寥寥数语的背景和履历里,依旧能看出一点东西。当初铃木薰读的是海军大学,与他现下这份工作并无联系,这也恰能说明,铃木薰是很适合做这一行的。
凡适合做这一行的,都躲不开多疑这一条。若是能轻信他人,铃木薰也不会有今日。
果然,铃木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有道:“我希望郭处长提出这一条来,是能说出些有价值的话。对你有价值,对我也有。”
郭治心下一松,他知道铃木薰现在肯听他说的话了。虽然肯定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起码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他没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我知道这个位置的要紧之处,一直以来都不敢有所松懈。先头徐怡然一事,实在是因为下面人慑于徐怡然身后的丁先生,对她不曾过于留意。再说我在电讯处里,也不是全然能够做主的。”
萧冀曦在一边听着,很好,这一开口,就先把最要命的一件事从自己头上摘了出去,且隐约把矛头指向了电讯处的处长。
是个人才。
铃木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郭治却知道,没有打断他,就说明铃木薰正在听他说话,且还听进去了。
“而这第二次,则是我被人给引开了——不是因为我那点子破事,正相反,是因为我发现了一条线索,可能指向依旧藏在保卫局里的共党。”
郭治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的动了动,作势要去掏怀里的东西。萧冀曦知道他是想提醒铃木薰怀表的存在,才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这会郭治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可能忘了自己正被绑着。
果然,铁链这回只是轻轻一响。
郭治停了手,歉然笑道:“我一时心急,忘了东西已经不在身上。铃木长官若是肯信我,去搜我的办公室,便能发现一块怀表,似乎是共党的接头之物。而这块怀表,我此前也是见过的。”
萧冀曦微微挺直了腰板,知道郭治要对他发难了。
郭治朝萧冀曦扬了扬下巴。
“之前在萧处长身上,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