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颜忽而觉得有些渴,手边就是一个光洁透亮的白瓷茶盏, 还配有一个同样的白瓷瓶盛着水。她以余光瞥了一眼,却没拿起来用,只抬眸含笑望着七公主, 染了丹蔻的手指尖交叠在一块,放在凭几扶手上。
她那一双杏核眼中盛着盈盈笑意, 只消看上一眼, 仿佛就要溺毙于其中。
七公主凝着她看了许久, 咬了咬唇说:“是替我阿耶过来祈福的。”
原来是皇帝将人给放了出来, 顾令颜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恍然大悟。
她原本还在疑惑,不是说七公主被关在了朱镜殿学规矩, 怎么能这么快就能出来了,原来是皇帝让她来宝兴寺祈福的。
“我听寺中僧人说, 顾姐姐一行人也来了,所以想着要过来瞧一瞧你。”七公主唇角噙着一抹笑, 在她身旁坐下了, 散漫的靠在榻上,自有一种袅娜之态。
一阵困倦之意席卷上来, 顾令颜却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轻飘飘看了一眼之后, 淡声道:“瞧我么?那就不必了,公主同我之间的关系,想来还没到这个专门探视的地步。”
她声音冷硬至极,像覆了层寒霜一般, 任谁听了都要忍不住皱起眉头。但七公主却并未生气,反倒还笑眯眯的给她倒了一盏茶水。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同顾姐姐之间的关系,自以为还是不错的呀。”七公主手里拿着帕子,托腮看着她,脸上显露出几分伤感模样。
顾令颜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来的茶盏,蹙起了两弯长眉,没接。
七公主却也不生气,她将那白瓷茶盏放在顾令颜手边,用帕子拭了拭刚才因倒水而沾到的几滴水珠,眸子里的神色专注,而又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顾令颜却没耐心再跟她说下去,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毕竟下午还要去后山看桃花。若是不养足了精力,待会哪还有心思好好玩耍?
想到这里,她干脆站起了身说:“我困了,就不留公主继续说话,公主若是没别的话想说,就请回吧?”
她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即便是七公主也不好再硬着头皮留下来。闻言便也站起身笑道:“那我就不打扰顾姐姐休憩了,正好听闻后山的桃花开了,我独自去瞧上一瞧。”
待七公主离去后,顾令颜在远处立了片刻,才转过头准备脱了外衣到榻上睡上一会。
她睡前一贯不喜欢喝水,一个跟来的小丫鬟正好口渴了,顾令颜便让她将七公主先前倒的那杯水喝了,随后在榻边坐了片刻,细细回想着七公主刚才的古怪。
但左右都想不通她今日怎么突然换了副脾气,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那一动不动的想着事,床前守着她的小丫鬟不住拿手去揉眼睛。
“娘子先睡一会吧。”绿衣走上前来,想要扶着她躺下,顺便给她将薄被给盖上。
顾令颜仍坐在那,将头搁在膝盖上半晌,蓦地直起了身子说:“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底下伺候的婢女们听到这话,一下子被惊住,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带着浓厚的迷茫之色。
“三娘?”绿衣低声唤了她一句,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顾令颜揉了揉眉心,偏头看了眼那揉眼睛的小丫鬟:“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随后拽住了绿衣的手,穿上鞋子后抬步往外面走。
一时间,一众侍女们拿披风的、捧用具的、举伞的,乱作了一团。将一应东西都收拾好了,急匆匆的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向宝兴寺后面的一个小花园处而去。
七公主出了后院的这间屋子后,心情一直很不错,连唇角都是翘起来的。她这段时日被皇帝和贵妃轮番罚,少有能高兴这么久的时候,连身边服侍的婢子都忍不住频频侧目。
“公主是有什么事,这么高兴?”扶着她走路的婢女浅笑着问她。
这婢女是朱贵妃给她换的人,七公主并不怎么信任,往常跟她也不亲近,但还是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只要一想到呢,心里就高兴得很。”
她摆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替我铺床吧,我自个在寺中走一会,待会回去午憩。”
宫女们虽得了皇帝的命令,一定要看住了七公主,不准她胡乱行事。但想到这是在寺庙里,且是朱贵妃所修建的寺庙,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故而只犹豫了一瞬,宫女们便应声退下,让七公主一人在这幽静小道上走着。
正值午憩的档口,宝兴寺中静谧不已,周遭只剩下几声莺啼,并清风拂叶的沙沙声。因在半山腰,寺中不少花都正值盛开的时候,将这条僻静小道延了一路的艳色。
七公主哼笑了几声,沿着小道慢腾腾走着,偶尔抬眸看一眼道旁的景色,却被一道人声打断了她的悠闲惬意。
“七娘,你怎么在这?”
七公主抬眸看过去,只见越王正皱着两道浓眉,紧抿着唇盯着自己瞧。细细看去,眼神中还透出了一丝紧张。
“大兄也在啊。”七公主冲着他笑了一声,“过来替阿耶祈福的,大兄是来做什么的?”
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林荫间,地上照出了一片的斑驳树影,人身上的轻纱也被映出了道道光点。七公主生得像皇帝,眉眼秀丽,皮肤白皙。
越王猛地沉下了脸,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随后开口道:“是么。”
那声音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喜怒。但不消听,也能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来他不大高兴。
七公主笑了一声,抬起眸子扫了眼越王身后的人,见他们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七公主便理了理衣襟,问道:“大兄来做什么的?怎么防我跟防贼似的,生怕我发现了什么一样。”
闻言,越王身后几人皆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头戴幞头的人对越王道:“大王……”
“不必如此。”七公主冲着那人摆了摆手,想着前一日在吴昭仪宫殿附近听到的话,便忍不住发笑。
她抬步往前走了走,凑近越王后,压低声音说:“大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一想到顾令颜待会的下场,她就觉得浑身都舒畅了。
越王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七公主的骨头都给捏碎了。
“你说,你一个小娘子家,知道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越王轻声问她。
原本是气定神闲的过来的,但此刻被他这么用力拽着,七公主一下子就慌了心神,方寸大乱。她扯了扯,想要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却被越王捏住了筋脉,使不上半点力气。
见此情形,只得放软了声音说:“大兄放心,我定当守口如瓶。”
越王垂眸看她,默不作声。
身后侍从急声催促,让他早些做下决断。
七公主咬了咬牙,柔声说:“我刚才去过一趟后院厢房,她现在就歇在那呢,你放宽心好了。”昨日越王同吴昭仪说的,在顾令颜的茶水中下了使其昏睡的药,怕她来不及喝,她还特意倒了一杯。
她在屋中给顾令颜倒水的时候,连手都在颤抖。
侍从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身后却突然传来几道喊声,伴随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仔细听来,是在找七公主。
越王几人当即变了脸色,他用力一甩,令七公主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几人往相反的方向撤去,越王留下一句:“七娘,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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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未正没多久,后院的几间屋子就被人给拍响,一个婢女哭着说自己去更衣回来,自家娘子住的房间就里里外外都被人给锁上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一面派了婢女去后面的屋子查看,一面去找院中的僧人。
朱修彤吩咐了侍从后,急急忙忙的往前院去,想要问管事的僧人是否有钥匙,却迎面碰上了一个着紫色圆领袍的人,她不禁唤道:“殿下!”
“何事?”徐晏垂目看了过去。他今日来京郊别庄同人议事,那别庄就建在宝兴寺附近,他便顺路过来替朱贵妃供奉经文。
朱修彤喘了口气,心绪纷乱如麻,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几句话,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徐晏只愣了片刻,随后阔步往后院而去。后院厢房外围着几个人,门上还落了一把锁,透着十分的古怪。
朱修彤想找先前说话的那个婢女问话,却没见着人影,她不禁去问:“刚才那个人呢?”
“不知道。”一个小姑娘摇头说,“她说她是顾姐姐的丫鬟,不过我从前没见过她……”
她还没说完,一旁的徐晏便直接踹开了门,门板从中间断成两截,颤颤巍巍的倒了下去。
门内是越王站在那,一脸惊恐的同他们对视,霎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徐晏没理会越王,推开他往里走,这间厢房不大,除去越王外,再无旁人。
第74章 “我今日什么也没瞧见。……
顾令颜从榻上醒过来时, 屋中一片的昏暗,四周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只隐约有一点光亮从中透进来。
榻前垂着春桃纹青纱帐幔, 层层叠叠的纱帐不知有多少,从帐顶一直垂落到团花纹地衣上。
被褥很轻薄,随手一掀就滚落到了一边去。顾令颜挣扎着坐起身来, 看着周遭的陈设发怔。
隔了数层帐幔,她将这间屋子的陈设尽收眼底。楠木雕狮子纹衣柜、高大宽广的榆木博古架、花梨木大案几、白如美玉的瓷瓶中插了几支杏花, 放在案几之上。
屋中摆设精美异常, 连地衣和帐幔, 也必得上好的织女花费数日才能织就而成。
但这并非是她的卧房, 也不是她在宝兴寺暂居的那间屋子。
顾令颜起身掀开床帐下地, 赤着脚踩着地衣,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 最后扶着那个楠木大衣柜勉强稳住了身形。她抱着膝盖缓缓坐在了莞席上,将脑袋埋了进去。
从宝兴寺的那间小屋子出去后, 她领着人去了寺中的花园赏花。寺中花树繁茂,郁郁青青的开了满院, 连一处枝桠都透着春日的多情妩媚。
但午后的太阳过于炽盛, 在花园里没走一会,众人便已经晒得双颊生了红晕, 头也昏昏沉沉的。
实在耐不住这份炎热,有个小丫鬟说:“三娘, 前面有一个凉亭,要不咱们去那歇歇吧?”
她点着头过去了,本就有些累和困倦,干脆趴在石桌上汲取一点凉爽之感, 最后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睡着了。
可为什么会来了这里?
顾令颜迷茫的抬起头,屋子里除去她外,一个人也无,心下便难免有些害怕。她扶着衣柜慢腾腾的站起身,想要打开窗户看一眼外面。
哪知在莞席上坐久了身子疲乏,根本站立不稳,眼看着要栽倒下去,她慌忙扯住衣柜的纹路。指甲嵌在里面,借这一点力道来稳住身形。
刚刚站稳了身子,便听到阵阵窸窣声传来,这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耳畔。顾令颜吓了一跳,往后猛地退了几步,随后便见衣柜缓缓往旁边移去,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刚好能容纳一人走过。
门里是一间屋子,即便不用走进去,也能看到里面堆满了甲胄兵器。
顾令颜惊恐的看着这个小门,却正好和侧首望过来的徐晏和朱良池对视了个正着,那俩人的眸光里都盈满了诧异之色。
“你醒了?”徐晏立在屋内,淡声问她。
顾令颜急忙背过了身子,含糊的“嗯”了一声。
私藏无数兵器,这可是要以谋反论处的死罪,即便是太子也难以幸免。而她今日看到这一屋子的甲胄,撞见了太子与人密谋,会不会被灭口?
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在话本中、茶楼中听过的东西,顾令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竭力按压下慌乱跳动的心绪,沉声道:“殿下放心,我今日什么也没瞧见。”虽可以做出平静的模样,但还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颤抖的情绪在其中。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更为害怕,又说了一遍:“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在离她大约三步远处,那脚步声蓦地停住,她听见徐晏轻叹了一声,淡声道:“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顾令颜婉言谢绝,看着面前垂落的珠帘道,“殿下,我自己回去就行。这是在何处?离长安城远么?”
他这句话,在她听来不是我送你回去,反倒是像我送你下去。
徐晏抬眸凝望她的背影,许是刚从榻上起身的缘故,她柔顺如瀑的发髻早就已经散了,乌压压的披在身后,带着几分光泽。
“离长安城不远,你刚醒过来,身子应当是不大舒服的。”徐晏喉头滚动了一下,缓声说,“你可要梳妆再出门,还是现在就回?”
顾令颜仍旧没转过身,心下有些疑惑:“我没有不舒服。”也就刚醒的时候有些起不来罢了,现在起来久了,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抬步往前走了走,也没觉得难受,便要上前去推开房门,向外走。
徐晏迟滞了一瞬,也要跟着她一块走,却被急急地唤住了:“殿下!”
顾令颜也被吓得心跳直接漏了半拍,以为朱良池想要灭口,心思翻转几个来回,打了数个腹稿,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开始说。
“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徐晏对顾令颜道,“我随后就来。”
半扇门开开合合,一缕昏黄的阳光照进来,又飞快的消匿了踪迹。
朱良池看着顾令颜关上门出去了,方道:“殿下,顾娘子发现了这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将人带过来时他就觉得不妥,但想着机关隐秘、且那人先前喝了药不知道要昏睡多久,也没怎么在意。
却不想一个疏忽,就被她给发现了这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