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时缨唯恐一言不合惹恼了他,解释道,“我是怕耽误公子的事情。”
“目前我最大的事情,便是将你风风光光地迎进王府。”卫王笑了笑,“好吧,我们走到这条路尽头再返回来,我便送你归家。”
“是。”时缨见他没有生气,如释重负,随他继续前行。
卫王的甜言蜜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时扫兴,当即陷入沉默,不再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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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过的地方,有间厢房的窗户微微敞开条缝隙。
屋内站着两道人影,一个穿了件石青色衣袍,正是荣昌王世子,另一个眉目冷峻、长身玉立,倘若时缨在场,定会认出他便是她在河岸上遇见的年轻郎君。
透过窗子,岐王慕濯望着那道秀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
河堤边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十年过去,她变了太多,而且明显已经不记得他了。唯有放灯时,夜风将她的帷帽罩纱掀起一角,露出玉兰花般出尘绝色的容颜,让他依稀看到曾经的影子。
因距离有些远,加之周围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他并未听到她说话,但她那婢女喜笑颜开的模样却被他收归眼底。
随即,那婢女便替她取来一盏缠着红线的河灯。不用想也知道,她要用这灯求什么。
于是问僧人借来竹竿,直截了当毁掉它。
他赔给她的是盏同样的灯,那瞬间,他还真怕她接受,重新写下之前的愿望。
毕竟他不好故技重施,再度将她的灯撞翻。
所幸,他的担心是多余。
她留下一句嘲讽,转身离开,倒是有了些许他记忆中的模样。
可惜了,终究要辜负她的劝诫。
他若想实现心愿,还必须走旁门左道。
第4章 “我确实在打时三娘的主意……
卫王和时缨原路返回的时候,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交谈。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归于寂静。
确定外面两人已经离开,荣昌王世子关上窗,颇为惋惜道:“本想请你来看场好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时三娘,有她在,卫王估计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存心卖关子,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暗暗观察身边人的反应。
慕濯没兴趣配合他的表演:“有话直说,别跟我打哑谜。”
荣昌王世子笑了一下,也不恼,收起折扇,不再故弄玄虚:“世人皆称卫王殿下君子端方、洁身自好,向来不近女色,只钟情于时三娘一人,可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偷偷豢养了一位外宅妇,且在此之前,他是平康坊那些个秦楼楚馆的常客。”
闻言,慕濯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唯有眼底的平静产生了一丝裂痕。
念及时缨放河灯时的恬淡面容,他负在背后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荣昌王世子犹在自顾自地戏谑道:“安国公府位于崇仁坊,与平康坊南北相邻,你猜,倘若安国公夫妇得知他们的乘龙快婿竟在隔壁夜夜笙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可怜了时三娘,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恐怕还以为卫王是她的良人,盼望着早日嫁入王府,与他双宿双……”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慕濯不动声色地打断他,顿了顿,“那外宅妇什么来历?”
这些年,他暗中联络荣昌王世子之外,也在京中另外安插了人手留意卫王的一举一动,甚至通过明察暗访,掌握了他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但关于此事,却是闻所未闻。
又或者潜意识里,他未曾想过卫王竟会如此对待时缨,故而从没考虑这种可能。
“十之八/九是个北里女子。”荣昌王世子沉吟,“更多的我就不知了,卫王将她藏得极好,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她所在的宅院。卫王待那外宅妇倒是格外上心,对她的住处严加护卫,我派出的暗探压根无法接近。”
又道:“今日不知为何,那外宅妇一反常态出了门,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我的人无法看清她长相,只得一路跟踪,随她的马车进入晋昌坊,来到慈恩寺。”
慕濯接过话头:“你认为以她的身份,若无卫王准许,绝不可能擅自行动,所以邀我至此,看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没错。”荣昌王世子遗憾道,“傍晚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我还想着万一他们与时三娘撞见,必定会很有意思,可惜我这乌鸦嘴只说对一半,卫王跟时三娘是遇上了,但那外宅妇还不知藏在何处。且今日过后,卫王定会更加小心,想要窥得她的真面目愈发难如登天。”
慕濯沉默了一下:“我倒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卫王一向谨慎,不大可能冒着得罪安国公府、甚至声名扫地的风险放她出门,还堂而皇之地与她在外私会。多半是今晚卫王照例去见她,得知她竟自作主张前往慈恩寺,放心不下,便急忙跟了过来。”
不料却与时缨迎面相遇。
“也对。”荣昌王世子若有所思,慨叹道,“我着实想不通,他得了时三娘那样的美人,竟然还不知足,莫非当真是‘远香近臭’,家花不如野花……”
“你若能想通,岂不也成了表里不一、私德有亏之人。”慕濯凉凉道,显然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荣昌王世子只当他不喜安国公府、更反感未来的卫王妃,识趣地闭上了嘴。
毕竟安国公时文柏刚被拔擢为中书令,深得皇帝信任,又与淑妃所在的孟家互为倚仗,而时三娘嫁与卫王之后,两家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想扳倒卫王,安国公府是个不容小觑的阻碍。
他言归正传:“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或许可以离间卫王和安国公府,让他们生出嫌隙。我会继续派人在那座私宅附近蹲守,若有消息,必将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这段时间有劳你了。”慕濯拍拍他的肩膀,“但此事牵涉众多,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荣昌王世子没有与他客套,顿了顿:“英国公府那边进展不太顺利。英国公答应将女儿嫁与我,但曲娘子本人却似乎另有想法,三番五次躲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说到此处,他有些无奈摸了摸自己的脸,困惑不解道:“我觉着我长得也不丑吧?”
慕濯眼中难得染上几分好笑:“我早就与你说了,联姻是下下策,曲娘子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又何必将她卷进来。我还是先去拜访英国公一趟,探明他的态度,再从长计议。”
荣昌王世子点点头:“听你的便是。三天后,英国公府的曲五郎做东,在府上举办击鞠比赛,你可与我一同赴会,借机与英国公详谈。”
慕濯没有拒绝,念及击鞠,不由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对了,我有件事问你。”荣昌王世子突然道,“方才在河渠边,你怎会与时三娘搭上话?若非我及时出手拦了一下,你们便会被她阿妹赶过去撞个正着。难不成,你已经开始打时三娘的主意,计划利用她给卫王下套?我……”
“你不要动她。”慕濯淡声,“她尚未成为卫王妃,不该被卫王牵连。”
“成。”荣昌王世子应下,调侃道,“岐王殿下明辨是非,不愿殃及无辜,可曲娘子就罢了,时三娘八岁与卫王订婚,堪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是情深义重。待她再次见到你,知晓你是她未婚夫……也许那时候已经是她丈夫的最大威胁,只怕连正眼瞧你都吝啬。”
“你话太多了。”慕濯扫他一眼,不留情面道,“难怪曲娘子不肯接受你,我若是她,也会嫌你聒噪,巴不得避而远之。”
荣昌王世子:“……”
他有说错什么吗?
“不过,”慕濯话锋一转,“我确实在打时三娘的主意。此番回京,我便是要娶她为妻。”
荣昌王世子下意识道:“好,需要我帮……”
说到一半,他蓦然睁大眼睛:“什么?你……你要娶谁?”
慕濯却不再重复:“天色已晚,我先走一步,回见。”
他推门而出,徒留荣昌王世子呆在原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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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缨随卫王登上马车,朝安国公府驶去。
卫王一贯崇尚节俭,在朝中颇有贤名,车内陈设简单整洁,弥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
时缨与他同车的次数屈指可数,毕竟还没有成婚,如若过于亲密,也会显得逾礼。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侧边,仪态一丝不苟,不见任何纰漏。
从卫王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她轮廓精致的侧颜和洁白修长的脖颈,少女身上甜美清幽的香气袭来,他一时心旌摇曳,目光沿着她纤长的眼睫游移到柔软唇瓣,低声道:“阿鸾。”
时缨抬头:“殿下有何吩咐?”
她生得花容月貌,一颦一笑极尽惑人,眼眸却清澈如水,不掺半分杂质。
卫王如梦初醒,连忙压下心头绮念,只恨面前的是她而非另一个人。
他随意寻了个话题:“阿娘已经请阿爹做主,在千秋节后定下你我的婚期。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父母亲人,但近来朝中局势复杂,阿娘终日忧虑,生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还望你体谅。”
“殿下言重。”时缨道,“您和淑妃娘娘待我有恩,我无以为报,理应替您二位分忧。”
卫王虽未明言,但她能够猜到,八成与岐王有关。
如今,岐王早已不是当年孤苦无依、被迫远赴北疆的童稚小儿,灵州大都督过世后,他顺势接管十万朔方军,眼下又突然回京,名曰为皇帝贺寿,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却不得而知。
虽然皇帝十年未曾见他一面,平日里鲜少提他,更遑论拿他与卫王比较,但默许他统领军队,没有再委任新的灵州大都督,却是意味不明、引人深思。
淑妃急于让她嫁给卫王,估计也是内心忐忑难安,想及早看到皇长孙降生。
有了第一个孙辈,皇帝于情于理都该立卫王为太子,尽管朝中几乎无人看好岐王夺嫡,可尘埃落定之前,一切变数皆有可能。
安国公府与卫王母子在同一条船上,须得倾尽所能保证他入主东宫。
任何有意争夺储位者,都会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卫王对她的回答非常满意,略一颔首:“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诞下麟儿,我保证不纳任何妾室。”
说罢,轻叹道:“阿鸾,我是当真喜爱你。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时缨明白这一承诺的分量,笑了笑:“是我的荣幸。”
不多时,马车抵达安国公府。
卫王亲自将时缨扶下车:“这个时辰,我就不上门叨扰了,你早些休息。”
时缨与他道别,目送马车离开,随即被等在门前的婢女迎进府中。
出了崇仁坊,卫王用折扇挑开车帘,低声吩咐道:“去‘那边’。”
车夫心领神会,驱车踏上与王府截然相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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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雕梁画栋、亭台错落,春夏之交的季节,满园时令花木绽放,显尽馥郁葱茏。
时文柏寒门出身,其妻林氏乃没落世家的女儿,早年两人成婚,还算是他高攀。后来摄政王南巡至杭州,时文柏毛遂自荐得到赏识,继而随他北上进京。
彼时,林氏身怀有孕,不宜舟车劳顿,加之长安局势未明、此去前途未卜,时文柏便让妻子和女儿们留在杭州,请林家兄嫂照拂,只带走了长子时维。
两人一别就是六年,再度重逢,已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而今时文柏功成名就,林氏受封诰命夫人,安国公府成为京中赫赫有名的权贵之家。
时缨穿过重重院落走进父母的居处,下人通报过后请她入内。
她敛衽行礼:“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
时文柏已经从青榆处得知她遇到卫王、被对方留下叙话,却没有令她起身,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今日去了何处?”
时缨如实作答:“女儿到达晋昌坊后,先赴了薛七娘的约,又到黄渠边为亲眷祈福,最后在慈恩寺门前偶遇卫王殿下,与他在寺中散步、闲谈了片刻,由他相送回府。”
寂静在室内蔓延,她维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良久,正待询问出了什么状况,一只茶盏狠狠掷到面前,刹那间四分五裂。
碎瓷片溅起,在她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