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PO文学 > 穿越重生 > 大宋清欢 > 大宋清欢 第82节
  隔壁的门,也是半开着,那里头的对话,瞬间清晰起来。
  只听女子语音冷冽道:“各位官人,民妇既然弹了你们点的曲子,自认音正意足,就请官人们赐一份琴资。”
  一个男子粗重的嗓音响起:“音正意足?你好大的口气啊!爷听起来,怎么还比不上爷军营里的小厮打刁斗带劲呢?”
  姚欢在开封住了半年多,已能听出,这男子不是本地人。
  紧接着,一个开封口音、嗓子细柔些的男子道:“你走吧,刘大爷不觉得好,我也不能赏你,刘大爷可是……”
  却听那女子打断道:“西军功臣又怎样,打赢了夏人,就可以回到开封城,光天化日地欺负自家平民女子了吗?”
  她话音刚落,“咣”地一声,似是那房里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便是那女子带着怒意的“你们,你们”叱责。
  李师师再无犹疑,迈了出去,姚欢忙跟上。
  但见隔壁门口,一位年轻却样貌平平的女子扶着门框,身形颤抖,盯着自己的筝。
  那筝显然是被人从架上推落的。所幸此世的筝架不高,筝上只是掉了两三个雁柱下来,筝身应未受损。
  但,这也太过分了!
  “小师姐!”
  李师师上前去扶那女子。
  那女子转头与李师师四目相对,显是认出了她,面上又怒又凄楚的神色,转为惊愕,继而化为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姚欢举目往房中瞧去,但见统共三名男子。
  一个面黑身壮,吊眼横肉,年纪不到三十,看起来就像武侠片里那种智商欠奉的少侠。
  第二个四十左右,圆脸短髭,皮肤看着虽也像久经日晒,但不太有粗豪蠢笨的莽夫气质。
  而第三个,则是只有十七八岁的儿郎,戴着交领幞头、身穿竹青襕袍,显然是文士打扮,只是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露出乖精如鼠的神色,又混了几丝油腻,教人乍见之下,很是不喜。
  姚欢回忆,方才两方吵架的对话里,出现过“西军功臣”四个字。带李师师去熙州的刘锡,阿爷是熙河和泾原二路的路帅,算来也是西军的。而眼前这粗汉也是西军的?也姓刘?
  她望向李师师。李师师扶稳了小师姐后,也毫无怯意地盯着那看上去面相最凶、离筝最近的武人,只是,很明显,她的目光表明,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姚欢迟疑片刻,想去捡地上的几个雁柱,却见呼啦啦的,走廊尽头的包间里,涌出来六七个头戴儒巾、学子模样的人,越过周围出来看热闹的食客,径直往这边走来。
  待近了,姚欢诧异地发现,好嘛,这里头,一半人,自己都熟。
  太学学生陈皓,他弟弟陈东。
  而隐在另一个风姿俊雅的十四五岁少年身后,身量纤细、一张白皙小鹅蛋脸的,不是李清照,又是谁。
  陈皓兄弟和李清照,也认出了姚欢。
  那兄弟二人倒是立即与姚欢打了招呼,而穿着男子袍衫、只有十一岁的李清照,脸上明显露出有些仓惶的赧色。
  就像早恋少女遇到了父母的熟人。
  姚欢还在纳闷李清照怎么会与陈皓兄弟在一起,那清俊少年郎已迈上前,先冲屋内三名成年男子抱拳作力,然后朗声道:“在下赵明诚,刚入太学,今日与同窗在此举行诗会,敢问诸位,为何欺负这位琴师?”
  第147章 每个人行事都有心理根源
  姚欢的穿越之旅,就像进了一个扩容十倍的迪士尼乐园,每个项目出来几个流量名人,还不用她排队看。
  她耳朵里刚听到一个“赵明诚”屋里那中年短髭男子,就冲着门口这一票打抱不平的,虚虚作个揖,道:“哦,原来是赵舍人的公子,在下童贯,前几日在禁中,还看到你阿爷来着。”
  童……贯……
  将来那个怂恿赵佶实施宋金暗盟的昏招的童贯?
  那个为北宋灭亡出了一把大力的“汴京六贼”之一的童枢密使?
  姚欢俯身捡雁柱,偷偷觑向童贯。
  果然,此人如史书记载,比那个猛拍刘婕妤马屁的郝随,更不像太监,仔细看去,连鬓角都是青色的胡茬,雄气勃勃啊。
  童贯眼底,则说不出是傲慢还是阴鸷的冷意一闪而过,目光迅速扫一遍诸人,嘴角已松泛开来。
  他一开口,嗓子倒露了几分细气,终究还是个阉人。
  “这位是鄜延路路帅的得力干将,刘延庆刘将军。这位,是蔡尚书的公子。刘将军回京述职,童某奉官家之命,陪将军几日。”
  姚欢了然,原来那武夫,是多年后随童贯前往南方平定方腊的西军将领刘延庆。而文质彬彬却有些獐头鼠目的,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童贯皮笑肉不笑地介绍完,眼睛倒是始终望着赵明诚,算是很给这个少年面子了。
  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现下虽只是个舍人,但常伴圣驾左右,在京士圈也算有些门生。
  童贯刚死了干爹,从西北边防回到宫中,不愿意得罪外朝的臣子。
  连他们的子侄辈,也不愿惹。
  这些半大不小、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啊,就像爆竹,最容易被点着。他们自诩读了几天圣贤书,将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脑子里没有半分人情练达的经验,却因了好文采、好口才和太学生的身份,容易捅出大新闻,上达天听。
  偏偏今日,蔡京让他作陪的刘延庆,也是个没脑子的。
  一个边鄙之地武将之家出身、靠卖力气攒到三分前程的武人,来京中能得如此招待,还不是因为章惇交待了蔡京,要好好笼络边帅?
  这刘延庆倒好,看不清自己受抬举只是因为跟随的主公受朝臣青睐,莽夫军汉进了东京城,粗俗样儿也不晓收一收,真以为东京城的歌女琴师们,像他西北乡野旮旯的营妓一般,可以随意踩玩欺辱的?
  童贯想到此,瞄了蔡京的儿子蔡攸一眼,见这纨绔公子也不出个声儿圆圆场子、反倒不太客气地盯着赵明诚。
  哦,童贯了然,蔡攸不是个读书争气的,赵舍人这位公子倒听说文采斐然,不然也不会这个年纪就进得太学。
  想来,十八岁的小蔡公子,对十五岁的小赵公子,很有些妒嫉。
  童贯无法,只得撩了袍子离开案席,亲自俯身将筝翻了过来,搁到筝架上。
  他回身看了姚欢一眼,觉得从屋里到屋外,一尊尊菩萨,都是掀台子砸场子的面色,只这一个荆钗布裙的小娘子,还知道捡琴码,不由对她和煦着嗓子道声“来,给我吧”
  赵明诚却仍是一副判官模样,盯着童贯道:“童先生,此间酒楼,阿爷带我来过几次,这位乐师,我也面熟。她往日献艺,没有令客人不满的。还请童先生赐她一份琴资。”
  他身旁的陈皓等学子亦开口附和。
  那边,抱着胳膊的刘延庆,见这些开封城的读书人,只与童贯说话,拿自己当空气。
  刘延庆再是个粗人,也品得出,对方打骨子里看不起他。
  他昨日刁难歌女,是因歌女不肯喝酒。他今日刁难李师师的小师姐,一来是因为这女子不够美貌,二来则是因为,她已然这副资色平平的模样,弹完筝要钱的时候,竟还没个殷勤脸色。
  怎么着,开封城的娘们儿,都被城里的男人当仙女供着不成?若没自己这样的军人在边关拼命,她们怕是早就教北蛮子们掳走了!
  每个人都是自己头上这片天空下的井底之蛙。
  每个人在旁人眼里的不智之举,也往往都有他的心里根源。
  刘延庆目前的见识与思维水平,就这么点儿格局。
  他的所作所为,在姚欢看来很莫名其妙(他一个堂堂鄜延路路帅的当红马仔,难道还舍不得赏百八十文的铜钱?可在刘延庆心里头,自己的举动,没有半分丢人的。
  本来,童贯出面,将这不知好歹的乐师,以及过来看热闹小弱鸡儿文士少年轰走也就得了,然而他们那种文人对武人的明显鄙薄之意,令刘延庆的怒火腾地又冒了上来。
  “这几位读过书的小公子,我刘延庆是个大老粗,确实不知,满开封城,竟找不出一个弹曲子能有点气力的乐师。更不晓得,原来到了这开封地界,读书人也都和强盗没甚么分别,说要你掏钱,你就得掏钱。”
  “这位刘将军,”门边的小师姐打断他,怒目相向道,“今日的琴资,我徐好好可以不要,但这架筝,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你将这筝拂到了地上,就是辱我师门,你须向这架筝赔礼!”
  刘延庆一拍桌子:“你有本事,弹个两军对阵的曲子出来,给老子听听,老子就给你这破琴作揖行礼。”
  赵明诚闻言也怒道:“弦歌本就为雅意而响,岂是你这军汉能懂的!”
  杠上了,杠上了!
  姚欢虽晓得刘延庆蛮横在先,但她同时也感慨,你们这些斯文音乐家和翩翩少年郎,与不在一个频道的人较甚么劲儿呢。
  或许,古人,就是这么认一个“理”字。
  扶着徐好好的李师师,其实心中,与姚欢想的,也差不多。
  李师师从前在云山小院里,没少接待过章惇要笼络的边将军人,她随刘锡在熙州,更是见多了军营莽夫。
  李师师比小师姐徐好好年长两三岁,阅历更是远远比这每日只在正店酒楼给文士们弹《高山流水》的女子多。李师师能够明白,心远地自偏,对付这些自己看不上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走完流程,不再纠缠。
  她于是轻轻拉了拉徐好好的袖摆,也不敢多说,只柔声劝:“吾等告辞吧。”
  徐好好却甩开她。
  这女子不知怎么一琢磨,侧过头盯着李师师:“听说你也去了西北,师妹教教我,两军交战的曲子,该怎么弹。”
  第148章 《临安遗恨》在北宋
  姚欢本来,挺同情筝师徐好好的。
  但此刻,听她这样怼李师师,诧异之后,姚欢不免替李师师抱不平。
  或许你们同门师姐妹之间,以前有啥我不晓得的过节,但这种场面里,李师师来帮你转圜,她很够意思了吧?
  她又不像赵明诚那样有个给皇帝当秘书的爹,可以不怕与童贯这般内侍交锋。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刚从尘埃里冒出头透口气的女子,亦并非你今日表演的搭档,她本不必主动相认、又挺身而出的。
  现下倒好,你不感念她也就罢了,言语间的意思,竟似乎将她说得与那刘延庆是一丘之貉般。
  姚欢如今,已不是当初穿越来那般扮懵懂的心态了。
  半年来在这番天空下游走积攒的奇遇经历,做过的事和结识的人,令姚欢的腰杆仿佛也挺直不少。
  人一有自信,往往乐于发表见解。
  继而,在某些场合,生发出救火的勇气。
  姚欢眼见着李师师咬着嘴唇、忍着尴尬委屈的模样,一个念头冒了上来。
  她又望向被童贯架好的筝。
  方才喝下的米酒,现在后劲儿似乎上来了,手心热乎乎的。
  那些熟悉的琴弦,也仿佛挑起她心头的某些冲动。
  情绪一旦激荡,便如引线燃燃,点着了主人的决定。
  姚欢开口道:“刘将军要听威风些的曲子?小妇是庆州人,那厢最是出金戈铁马的曲子,俺会弹几个。”
  一时之间,诸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