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一关,三个人坐下说话,根本不管门外乱晃的人影。
“丫头,我...”
冯婆婆有如被什么梗住了喉咙,拉着秦念的手,想说什么,但眼泪已经先于语言涌了上来。
这些年,她太苦了...
怕被人欺负,只能冷着脸强自撑着。有喜欢的孩子,也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连累了人家。
今天看着她一个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替她这个老婆子出头,她竟是感觉到她这一生也是有些值得记住的事,也不算是全无留恋的。
秦念唬了一跳,连忙慌乱的替她擦眼泪,
“婆婆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今天赢了啊,怎么还哭了!”
“是是,是赢了,不哭,该笑!”
冯婆婆扯着嘴角说,可眼泪却越发汹涌。
秦念忙劝,又把手绢塞到了明明手里,
“明明,快给婆婆擦擦眼泪,明明擦完婆婆就不哭了!”
明明还小,看着冯婆婆哭了原本有些惧意,听秦念这么一说,连忙小手拿着手绢往冯婆婆面上胡噜,
“明明给婆婆擦眼泪,婆婆不哭!”
满是皱纹的皮肤与小孩子弹嫩肉乎的皮肤在一起,像是生命的更迭与延续,冯婆婆听小家伙这么说,终于破涕为笑,
“好,婆婆不哭,婆婆笑!”
秦念看冯婆婆终于情绪平静了,松了口气,把刚才吵架都没忘了的肉拿了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从今以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晚上咱吃红烧肉,好好庆祝庆祝!”
“太好了!吃红烧肉喽!”
明明一下跳了起来,吃红烧肉比过年都高兴,可不是最好的日子嘛!
三个人在屋里米饭配着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吃的喷喷香,大院里李柱子一家却差点掀开了锅盖。
“啥玩意儿,你得罪秦家那姑娘了?人家明儿个还要去找你们领导?还要去革委会告状?”
李柱子一拍桌子,他媳妇抖了三抖,更是萎在桌边不敢说话。
“那是,人家有本事着呢。”李柱子娘在旁边说风凉话,“我领孩子出去溜弯功夫,回来就听大杂院里的人说了,你媳妇当时厉害的啊,叉腰指着鼻子骂人家是坏份子呢!”
“我那是一时生气没控制住,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李柱子媳妇小声说。
“你能想到啥?一天长个嘴就知道巴巴,刚花钱托人给你找的活,这下因为这个得瑟没了的话,看你咋办!”
“那...那可咋办啊!”李柱子媳妇肩膀上挨了一下也顾不上喊疼了,着急的直转磨磨。
她是真后悔了,咋嘴这么贱呢,看到别人欺负冯婆子惯了,自己也觉得高人一等了。
“咋办,还能咋办?”李柱子娘凉凉道,“还不得我豁上这张老脸去给你求一求!”
李柱子娘面上咬牙,心里却有些解恨,她这个媳妇一向厉害,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别说磋磨儿媳妇了,不被蹉磨都不错了。现下正好给她个教训,省得以为自己多能耐了!
“妈,那就辛苦你了!我真...唉呦,好不容易得了的工作可不能黄了啊!”
李柱子媳妇满脸感激,结婚这么些年,第一次把她婆婆当大救星了!
李柱子娘在家摆足了谱才出了家门,没着急去秦家,而是往院门口走去。
“叩叩叩”,秦念三人刚吃完饭,门就被敲响了。
明明原本还笑着的脸一顿,露出害怕的样子来。
“明明别怕,姐姐去看看怎么回事。”秦念安抚了下明明,把他推到冯婆婆那,自己去开门。
“秦丫头在家呢?我来给你送两棒自己家烀的苞米!”
一开屋门,露出郑大娘那张见谁都热情的脸。
“呀,是郑大娘啊,快屋里坐!”
秦念似没看到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似的,招呼着郑大娘。
后面那个大娘扯了扯郑大娘的衣角,郑大娘连忙道,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是李柱子的娘...那咱进去说?”
秦念似才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似的,又听说是李柱子的娘,淡淡的“嗯”了一声,转头率先进了屋。
门口两人得了冷脸也不敢恼,互相看了一眼,捅咕了两下,才跟着走进了屋子。
“呀,别说,这屋子让秦姑娘收拾的真利索啊!”
“就是呢,像这么利索能干的姑娘真是少见了!”
秦念不理会两人的恭维,声音淡淡的,“屋子小,不如您二位家好,大娘们坐吧。”
两人碰了个软钉子,心下惴惴的,心说这姑娘看着不大怎这么吓人啊。
一时都收了倚老卖老的心,老实地听从安排坐下。
秦念不说话,冯婆婆自然更是冷着脸,只剩下明明一个转着大眼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郑大娘接受到李柱子娘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道,
“秦姑娘啊,大娘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但都是老邻老居的,大娘也磨不开面子,只能拉下脸来从中说和了。”
郑大娘见秦念还是肃着个小脸,原本一直带笑的漂亮脸蛋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到底不敢贸然开口,而是转头面向冯婆婆道,
“老姐姐,我郑秀花指灯说一句,当年您落难的时候我没扔一个烂菜叶子吧,虽然我也没帮忙,那不都是自身难保嘛。这么多年,咱都住在一个院里,不管从前有恩有怨,都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年轻人不懂事,您多少看着点咱们这些老家伙的面子...”
冯婆婆脸色微缓,从前的事...不提也罢,这些年她确是在这院子里平安待了这些年。
李柱子娘见冯婆婆面有松动,连忙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老姐姐呀,我对不住你呦!我那媳妇厉害,入门就把我压制住了,我根本管不了。今个出事的时候,我又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话就是拼了命也是要撕烂她的嘴的!老姐姐,您劝劝秦姑娘饶了她一回吧,我儿子下班回来已经把她收拾了,现在还没饶过她呢!”
李柱子娘指了指没关的门,门外传来了隐约的哭求声,还有男人的骂声,伴随着乒乓的东西落地声。
“我儿子脾气不好,她得不了好的,也再不敢了,老姐姐您就消消气,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她这工作要是没了,全家人撑不下去啊!”
李柱子娘嗓门大,哭的好些人都围过来了,以为秦家出什么事了呢。见到这老太太在这哭,知道这是来赔礼道歉来了。
当下就有热心肠的帮着说话了,
“李大娘,不是我说,你儿媳妇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年轻力壮的欺负人家老太太,回去真该好好说说她!”
“您这赔礼没这么赔的啊,空两爪子叫啥赔礼啊!”
有人见她空着手,中间人郑大娘带两根玉米棒子,不由打趣道。
这也太抠了!
李根子娘讪讪道,“准备了,都准备了,我那点心票都准备好了,这不是晚上供销社都关门了嘛,等到明天一早供销社开门,我就去买!”
旁人知道她家人口多,过日子向来精打细算,素有大院铁公鸡之称,都想激她出点血,因此都七嘴八舌地将她,
“那我们明儿可就过来跟冯婆婆讨点心吃了,您要是不送,我们可不就都知道了!”
“那不能,不能。”李柱子娘在心里暗骂这些小兔崽子没安好心,但又不能现在骂他们,气得差点吐血。
郑大娘见这种情况,心里这个悔啊,早知她这么上不得台面,装病也不来帮她当这个中间人!
谁让她俩家七拐八拐的沾了些亲戚,她实在是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呢,现在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算了算了,让她以后别再搁我眼前晃就算了,我岁数大了,就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冯婆婆说,又转头看向秦念,
“好孩子,婆婆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出头,你看这情况...唉,婆婆连累你了。”
姑娘家的太厉害怕是容易落口舌,她真不想让秦念再为她去得罪人了,因此就想息事宁人。
“婆婆您这是说哪的话,”秦念连忙说,“既然您不想追究了,那这次就先算了,以后要是再骂我们,或者欺负你,我一定要去他们单位好好讨个说法!”
她心里其实也没想把这事闹大,一来以后她们还要在这大院住,教训教训可以,结仇可就不好了。
二来这事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哪那么容易?她能因为人家骂了她一句坏份子就把人工作搞丢?闹大了也就是个当面赔礼道歉,不痛不痒的,人破罐子破摔了反而更不好对付。
像这样有震慑力,让他们对她忌惮就足够了。
“谢谢秦姑娘了,你真是大好人,你放心,以后她见你们一定连个屁都不敢放!不止是她,以后这大院里,谁要是跟你们过不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柱子娘连忙保证。
秦念点头,算是应了。今天闹了这一场,现在算是都安生了。
冯婆婆回家一趟又回来,手里拿着衣服递给秦念,
“这是给明明和你做的睡衣,你给我的布好,做睡衣最是舒服,晚上睡觉人也松快。”
秦念一看,两套睡衣针脚细密,样式大方,当真是极好的手艺。
匠人最惜匠人,她喜欢的不行,摸着睡衣撒娇道,
“谢谢婆婆!说是给小孩子做的,还给我带了一份,这是还把我当孩子哪!”
冯婆婆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量大小,温柔地说:
“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只是上有老下有下,不得不当了大人。”
秦念一顿,又咧开嘴笑,像个孩子一样...
秦念躺在床上,心想一直盘绕在心头的事算是解决了一件。
王美华在给她交代家里的事时,着重交代了明明爸爸的事。
原来明明爸爸是京市派到机械厂的技术专家,前几年终是没躲过一劫,被下放到了隔壁省的农村劳动改造。
当时王美华为了不牵连孩子,保住工作,表面上与丈夫一刀两断。
但实际上这几年一直偷偷托人给他带东西,又拿钱打点人照顾他,所以虽然王美华有挺好的工作,可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依然紧巴巴。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家被大杂院里的人排挤,也没孩子跟明明玩。
秦念来时,自己把身份抬得比较高,所以才没人敢轻视她,但长此以往总不是个事,眼看着明明越来越内向,秦念早就想着怎么能奋力一搏,没想到真让她抓住了契机。
想着这些事,吵架吵累了的秦念迷迷糊糊睡着了,做梦的时候还在想呢,明天还是要去趟大院才好。
不能光占着名声也不走动,这样早晚总会穿帮的。
而且她户口还在那边呢,没办回来就没法按正常手续接王美华的班,毕竟只有亲属才能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