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医其他的倒是不关心,就是听说陈秋“三支贯耳”的英勇事迹之后吓了一跳,他是大夫,哪里不知道陈秋的伤势?他怕三皇子逞强把手弄废了,今天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建章宫。
果然,胡太医一来,就看到了刚刚收起来了图纸的陈秋。
胡太医给他检查了一下,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倒是纳闷了,“殿下果真是天生奇才,竟然没有伤着?”
陈秋收回了手,没有解释。
胡太医自从成为了陈秋刷“日行一善”的工具人之后,对建章宫的好感度爆棚,三天两头没事干就往这儿跑,一副将陈秋引以为知己的架势。
他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来和陈秋交代的。
如今这圣旨一下来,胡太医的师父便吩咐他不必来建章宫了,毕竟皇帝说了让陈秋去南书房,那么他大概就是要“病好了”。
胡太医以后恐怕就不能总是往建章宫跑了。
当然了,容妃要人盯着陈秋的身体状况,胡太医还是能找到机会来建章宫的,只是不能来得那么勤快了。
他还有点儿遗憾,不过也知道这事儿对陈秋来说是件大好事,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几本自己收藏的医书,还贴心地送来了一整套笔墨纸砚,用作庆祝陈秋进入南书房的贺礼。
其实皇帝罚抄的命令一下,内务府就送来了足够的文房四宝,只是质量都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库存货色。
胡太医送来的这一套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色,这礼物确实送得非常合适,陈秋道了谢。
想到陈秋要抄足足五十遍,他忍不住感叹道,
“五十遍四书五经抄完,恐怕这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听见了有人附和他“是啊是啊”,但是声音太小了,胡太医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秋偏头,果不其然就看见了趴在门口的一只小脑袋,见他看过来,小脑袋一缩,马上扑棱棱飞走熬药去了。
陈秋一边岔开了话题引开了胡太医的注意力,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默默地从书的夹层抽出来了一张药方,递给了胡太医。
胡太医微微一愣,等到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太医院有这幅药方的残方都被好好供着,而陈秋给的却是一副完完整整的药方。
这份药方要是流传出去,可以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了。
胡太医迟疑了一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三皇子让他做的事情肯定不简单吧?
只是还没有等胡太医脑补些什么,就见陈秋将书桌上摊开的图纸,推到了胡太医的面前。
胡太医心中一跳,脑子里面闪过了无数可能,只是仔细看了一眼:……
他看看陈秋又看看那图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帮我找个上好的绣娘,至于这份药方,你拿去做什么都可以。”
胡太医本来还想问这衣服拿来做什么,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问了,答应了下来。
建章宫有人严格把守,陈秋要是要求他从外面带几身衣服,那是强人所难,胡太医压根就带不进宫里;
但要是那几件还没巴掌大的小衣服的话,往药包里面一塞,倒是很容易浑水摸鱼的。
胡太医环顾了一下四周,建章宫里面更是破破烂烂,什么东西都是旧得不能再旧了;
再看看废太子现在自己穿的,说是朴素都是给面子了,简直是可以算得上寒酸,大冷天的,穿着露了一截的衣服,还是去年的秋衫。
这么贵重的药方,他手上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张,就拿这个换几件小衣服?
但是少年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亏本的买卖,神色十分平静。
鉴于少年这段时间对他的关心,胡太医单方面认为两个人建立了不错的友谊,当即就脑补出了一段——
其实三皇子殿下是想要送药方给他,不过是扯了个做小衣服的幌子。
胡太医感动不已,内心大受震动,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了一句,
“小臣医术不精,今日为殿下把脉的时候,只觉得殿下体内脉象紊乱、气息不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请殿下好些保养身体才是。”
等到人走了,姜小圆看着胡太医一脸感动地走了,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飞到了陈秋身边,
“胡太医人还是很不错的嘛,你看,世界上其实也有好人的。”
陈秋垂下的眸子里面闪过了一丝笑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其实要按辈分来算,胡太医是郭太医的徒孙,他的师父是宋太医,正是当年给他下毒的郭太医的亲传弟子,现在也在为容妃办事。
要说胡太医不聪明是真的不聪明,约莫是良心不安,所以在和他交好之后,才会待他如此尽心尽力。
确实,比起那些伪善的人,或许胡太医这种会受到利益诱惑,但仍然残存着一些恻隐之心的普通人,已经算得上是好人了。
姜小圆连忙把熬好的解药放在了桌上,从小爪子催着陈秋喝药,
“脉象紊乱?这是最后三服药,不是说七日后药浴完,红鸠余毒就清除了嘛?那秋秋你好好喝药,脉象说不定就正常了。”
容安宫心腹送来的药还有三幅,还有一包泡澡的药粉,姜小圆只觉得这位实在是个十分神通广大的队友。
陈秋目光定在了那只小家伙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一片阴霾,也遮住了那隐隐藏在心中的不安,以及那浓重的占有欲。
陈秋没有告诉她,那封密信上写道,红鸠之毒可以解,但是却很难根除影响,更不用说他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存在许多年,积重难返。
他有着强大的自制力,现在体内的余毒,对他的影响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不会再头疼欲裂,他甚至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只能用疼痛刺激自己。
一切都在可控的阈值里,他本该不用担心的……但他渐渐意识到了,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夜——
月光如水,散落一地。
沉静的夜突然间被床上人的动静打破,陈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长发如水披散,散落在陈秋的身体上。
他抬起手,果不其然看见了手上那血红的纹路,像是沾了满手的血。
没有伴随着镇痛一般的头疼,甚至没有半分痛苦,陈秋的半张面孔上,妖娆鲜红的花纹慢慢显现,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像是蹁跹的蝴蝶吻在了他的眼角。
只是他的眼神变了,从那种伪装的刻意温柔,变成了彻底的冷漠。
他掀起了漂亮的凤眸,睫毛纤长留下浓影,看向了沉睡中四仰八叉的小姑娘——像只软乎乎的汤圆。
他听见心底里有个恶意的声音说:
你想要瞒她多久?装成这样很辛苦吧?要是她知道,你其实和我一样恶毒,你还留得住她么?
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冷冷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底笑了笑,像是冰冷的嘲讽。
他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是呀,一个面目可憎,满心算计的人,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伪装的壳子,试图去拥抱他渴望已久的光。
为此,甚至想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幅模样。
*
眼角的红色纹路,在次日清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手上的纹路还没有消退,他找了胡太医留下的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遮住了红色的妖异图腾。
陈秋仿佛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一般,照常打开了书本开始抄书。
床上的小毛巾拱了拱,又拱了拱,半天才爬了起来,梦游一般在脸盆里面游了个泳,才算是清醒过来。
睡得很好的小汤圆,浑然没有发现陈秋昨天夜里的异常。
倒是看见陈秋被包扎的手,还以为他抄书抄得伤口发炎了,她飞了过来,嘀嘀咕咕道,
“说了我帮你抄嘛,肯定伤口发炎了!”
他下意识地将那纱布边缘的花纹往袖子里面藏了藏,面不改色道,
“只是缠着纱布不容易弄伤手,不碍事的。”
姜小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非要看他的手心了。
自己郁闷了一会儿,抽了一张纸在他边上帮他抄了起来,抄完了又眼睛亮晶晶地用爪子戳了戳陈秋,
“你康康,我照着你的字迹写的,是不是可以帮你抄?”
陈秋低下头一看:……
不能说的是不美观,甚至还可以看出来她有在认真模仿。
只是这字迹太有个人特色,一撇一捺都是圆的,而且因为爪子小,只能隔空写,所以不可避免就会溅上墨点子,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小猫咪用爪子爬过似的。
陈秋的字迹和她就是两个极端,一撇一捺都锋芒毕现,就算是故意写得一般,也是大气端正,和她圆溜溜的字体,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干系。
姜小圆有点心虚了,悻悻道,
“你不是要维持文盲人设么?”
“罚抄要给皇帝过目,如果字迹不工整、有墨点涂改,都算藐视皇帝,如果这样交上去,会被砍头的。”
“那等我练好字……你再罚抄我就帮你!”
这只小乌鸦嘴。
他从那一堆厚厚的纸中抽出来了张空白的,思索了片刻,默写了两页《千字文》,放在了她面前,“如果想练字,可以照着这个练。”
陈秋为了照顾圆溜溜的小家伙,特意换了一种笔法——整页的字迹都十分圆润,要是照着练一段时间,不说能够纠正姜小圆那一手狗爬字,至少能够让她的字迹美观很多。
抛去其他,陈秋是个很严格的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他喜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当年他的伴读各个谨言慎行,读书也非常用功,他身边的人学风都是很端正的,和五皇子那堆狐朋狗友完全不同。
饶是到了如今的田地,他仍然可以坚持五更天就起来背书、一直到深夜的作息,境况再差,饥饱难料的时候,这种对自己严格的标准也没有任何改变。
就算是在原著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那也是个效率超高的暴君,不然也不能那么残暴仍然可以稳坐皇位。
如果这只小家伙是他的学生的话,大概就是天天被打手板的料子。
陈秋几乎是在小姑娘说自己想要练字的时候,就想好了一整套,要怎么给她准备字帖、如何练、又应该如何循循渐进地练出风骨……
他习惯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他还没有和小姑娘提,就见到那只巴掌大的小圆子看见字帖瞬间眼前一亮,把字一收。
陈秋问她做什么,她就眼睛亮晶晶道,“这么好看,我可以拿来收藏。”
以后他当皇帝了,这字肯定很值钱!
陈秋被她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脑海里面的计划被她的话一打岔,就再也提不起这个想法了。
陈秋低头继续抄书,身边的小姑娘还叽叽喳喳地,娇憨问他能不能多写几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