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没有治好呢?”
徐院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药甚烈,若是治不好,可能会加快……”
姜小圆闻言心也沉了下去,声音有些艰涩道,“那……能不能多试几次药,再等等看情况,到时候再调整一二……陛下还有时间的,我保证!”
徐院判沉默了,“圆圆,老夫也想,可是这药能有七成把握,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安王殿下没有立时疯掉,就已经说明此药可用。况且安王和陛下的情况也并不相同……”
姜小圆都明白,于是她有点儿心慌地抓紧了他的手指。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七成把握其实已经是很高的概率了,就像是很多有高科技加持的手术,也没人可以保证成功率百分百。
外面已经在节节逼迫,清醒的重光还能维持局面,但是只要他继续不露面,就恐怕不是逼迫这么简单了。
她能为他延迟几个月,但是这个王朝气数已尽,还能延续多久呢?
而天下大乱,就在明年,若是还不好起来,一切都不堪设想。
姜小圆其实知道,所有人都尽力了。
徐院判他们做到了,他们在两月之期结束之前找到了方法。
她也延续了暴君秋的时间,让徐院判他们不至于一找到方法,就要面临无力回天的悲剧,暴君秋可以用延续的时间去尝试药。
增加的健康值,也为他用药提供了可能性。
但是再拖下去,恐怕局势也不允许了。
“用药便用罢,共有几剂?”
“三幅药,可是陛下要不还是调养一段时日……”
太医的话被他的动作打算,就连姜小圆都连忙道,“可是你……”
青年笑了,“你不是给我续了命么?”
看着小姑娘渐渐瞪圆的眼睛,白发的青年笑了起来,缓缓地把她的鬓角的发拢在了耳后,动作怜惜又温柔。
“我知道,都知道。”
知道她做的一切。
甚至因此无所适从,更不知道如何回馈,以至于这般难安。
可是他要是连明天是清醒还是癫狂都不能保证,拿什么去爱她呢?
青年笑了起来,仿佛是许久不用的宝刀出鞘,就算是表面腐朽,仍然有着迫人的刀光。
他说,“相信我。”
于是小姑娘咽下了即将涌上心头的泪意和惶恐,终于点了点头。
徐院判也劝了起来,“圆圆,有七成把握呢,相信师父。”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这么伤心。
对于他们而言,七成把握已经很大了,甚至是超出了预期的喜事。
可是对于姜小圆来说,事情的结局只有好与坏,没有其他的结果。
她有点儿心情低落,但是好歹是被他哄着回了兰桂殿,用了晚膳就入睡了。
可是小姑娘却是装睡的,她睡不着觉,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醒过来,离开梦境的世界了。她明知道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世间哪里有事是有绝对的把握呢?
可是她就是睡不着,又不想扰他的休息,就闭着眼睛装睡。
其实平日里,想要察觉小姑娘在装睡定然是很容易的事,但是今天的青年似乎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没有发现。
一直到青年起身了,殿外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姜小圆才睁开了眼睛。
她揉了揉眼睛,起床下了地。
还没有走到面前去,就依稀听见了几声议论声,似乎是“燕良时”、“反贼”这样的说法,姜小圆一愣,却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停了,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她刚刚想走开,却听见了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时辰到了么?”
“到了,陛下现在就要去么?”
张德义听见青年的回答,也垂下了头。
陛下确实是准备今晚就用药,可是大概是不想给姑娘看见的。
于是等到了姑娘睡着,准备去菩提院的,关在里头独自用药,几日后,必然就是好了的。
他有些愣神时,就听见了青年问他,声音像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都安排好了么?”
张德义连忙道,“放置在了牌匾后面。”
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兰桂殿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当中。
等到两个人走掉之后,姜小圆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从前头搬了一张椅子,爬到了那个牌匾的后面,使劲跳了两下,才算是把牌匾后面的圣旨取了下来。
她猜得没有错,放在牌匾后面的,确实是遗诏。
七成的把握呀,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不安排一切后事、考虑到一切的可能呢?
于是他真的就写下了这封遗诏。
小姑娘坐在地上看完了这封遗诏,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爬起来把遗诏放回了牌匾后面。
她以为是七成的把握,可是他们都骗了她,是五成。
是呀,现代的时候癌症手术的治愈率都在五成以下,在古代,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把握呢?
她转头就朝着他们提过的菩提院跑去。
菩提院外面,是一汪池水,四周梨花盛开,头顶明月高悬,这是在温泉地才有的,格外美妙的春夜。
她提着粉红色的裙摆,穿过了层层的梨花林,气喘吁吁地终于看见了青年的背影。
侍卫们都知道她是谁,都不敢拦。
青年却在梨花树下,抬头看着遥遥的月儿。
今天他看见了安王。
他知道,要是疯掉的话,他会和安王如出一辙。
他在出神,在想——
可真丑啊,像是一只野兽,一只畜生。
地上的乞丐比他体面三分,世间的野兽,尚且比他尊严几分。
他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他出现在他的小神明面前呢?
所以青年在遗诏里面留下了很多的话。
如果他真的疯了,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只当是他死了。
其他人若是不敢担弑君之罪,就在反贼攻入汴京之后,将他的所在之地告诉反贼,换得这些身边人的性命。
他此前没修皇陵,死后也不需要。
但有一坟,不刻字。
想必日后恐也不得好死,便立衣冠冢。
将那次为她挽起头发的时候,留下来的一截,与他的白发相连,在盒里刻上爱妻阿圆与陈氏重光。
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
却也不告诉她。
毕竟他却也不知能不能陪她到白首之时了,就不苦平添她的烦恼了。
月光皎皎,却有脚步声传来。
他不待转头,就被小姑娘给抱住了。
他转过身来,搂住了他的小姑娘。
她搂着他的腰不撒手,低低地哭,“不去了,不试了好不好?我还有别的办法的,我能找到的……”
俊美的青年却只是拾起她发间的花瓣,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乖乖,你尽力了,不哭了。”
“你师父的话都不听了么,他说机会很大的,我只是不愿意你见我狼狈,乖乖,给我些面子可好?”
如果没有看到那封遗诏的话,她大概会真的被他哄好了。
可是她就是不撒手,抱着他不想撒手。
青年叹息了一声,
“等到过几天这里的除夕夜,大概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若是我好了,你就回来陪我过年;若是不好了,便永远别进来了。”
他说的“我会告诉你”,自然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少年陈秋。
“你听话。”
他松开了小姑娘的手,他的力气自然不是小姑娘能够比的,他生平杀伐果决、做过很多的决定、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他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来。
“我和你一起进去……”小姑娘抽噎道。
可是他的语气近乎低语,
“乖乖,给我留些体面。”
你看,这个狼狈得,不知道怎么爱你的人,在走向这个赌局的时候,还是不想让你看见他最后的窘迫。
他也是一代帝王,一辈子都是个枭雄,怎么能在心爱的人面前,最后一面竟然是和安王那样,没有尊严没有理智的模样?
在她一愣的功夫,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
他转身离开了。
他听见他的小姑娘在叫他陈重光,听见她的声音染上了哽咽,然后闭上了眼睛,用了平生最大的自制力,一直忍到了手指微微发抖,才狠下心没有去管她。
一重重的门关上。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皎皎照人,一如她的目光,明明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