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出,勾住苻坚的手指,苻坚,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苻坚收起了那么一丝笑容,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萱城在他侧面,他偏过头看他侧颜的时候,他的脸棱角分明,倒是冷峻无比。
苻坚拉着他的手,他们一同看向远方,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反正有一重一重的山峦,皑皑白雪在各个山头,近处的青松挂着长长的雪晶,万里雪白中一点火红,那应该是盛开的梅花,远处之后,成了小小的一点,这样一层一层望过去,格外的壮观,仿佛山河九州尽收眼底。
苻坚说,这就是爱。
萱城想问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可他终究没有开那个口,默默的,他享受着身边人的温暖,即使大雪覆盖的天气中寒冷至极,可唯有身边人的气息让他一下子从脚底窜起一股暖流。
其实苻坚先前问他的那一句话,他心里有一丝的蠢动,他没有那么坚决的拒绝,当听到他说晚上要留在自己府中时,不知为何,他身体上竟然产生了别样的感觉,他说不清那是什么,胸口竟然轰的热了一下。
苻坚,你留在府中陪我是为了我开心还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前者,我真的会开心。
惟愿我从来没有想过那另外一层含义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繁盛天地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山上也没有虫鸟鸣声,所以当明月上前来打破这沉默的氛围时,萱城嘎然醒来。
陛下,阳平公,我们该回去了,酉时已过,太后此刻应该在府上了,慕容垂也该到了。
萱城看了苻坚一下,皇兄,我们回去吧。
苻坚正面来对着他,深沉的眸子逼的他连半分的退路都没有,其实萱城是不想与他对视的,可不得已他只能直直的盯着他那双黑黑的瞳孔。
弟弟,朕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你是朕唯一的弟弟,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爱着梅花,朕为你种满府邸所有的花园,可那园子里的梅花终究是比不得这骊山上的,朕带你来,朕记得你的生辰,每一年,今日,都是朕最充实的时候。他说话很慢很沉重,像个沧桑的帝王,走吧,我们回去吧,太后等着你,她看看你,朕心里也踏实,其实即使慕容垂不来,朕也会为你准备国宴的,可不知为什么,弟弟,今年你突然不要了呢,往年你也没反对。
第三十六章 大年三十夜
皇兄。萱城赶忙打住他续续不断的言语,生怕他突然说出一句生分的词来,连他也不知如何去变通的,那时候,也许真的他们之间就不再是亲密无间了。
回吧,明月,把马牵过来。
他唤来身后的人,南岸也牵着那匹英烈的棕马上来,苻坚接过马缰,南岸,回去时,你和明月共乘一匹马吧,朕好久没和皇弟在马上兜风了,这个机会今天便留给朕吧。
是。南岸笑着回答。
回到府中,夜色已经狠狠的笼罩了上来,荀太后果然来了,不止是她,连荀皇后,太子苻宏,以及几个皇子们,萱城不认识他们,可之前总是认识的,于是,他一一过去打了招唿,苻坚坐在他旁边,荀太后亦在他的旁边。
萱城吸了一口气。
明月上前来报说慕容垂在府外候着了。
噢,瞅瞅,皇弟呀,你的这面子可不小,他果然到了,快传。
苻坚像是自个儿说似的,明月从他面前一来一去,等到萱城定下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了。
罪臣慕容垂拜见秦王陛下,拜见阳平公。
萱城没说话,苻坚却示意那人起身。
慕容垂站在萱城面前时,一下子感觉厅内的光线都暗了下来,萱城抬起眼来看他,只觉他身姿格外高大壮硕,微微有股压抑的气息,萱城对他没好感,冷冷的道了一声,慕容将军请就坐吧。
慕容垂道了声谢,默默的坐在一边。
苻坚低声说,你这是怎么了,慕容垂勇冠六军,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你以后要好好跟他相处才是。
萱城压着声音,你就知道得人,得人,什么人你都来者不拒,慕容垂那种人,我们留不起他。
你呀。苻坚苦笑一声。
外面悬挂着的灯笼红彤彤的,厅内的光线亦是火红火红的,这大年三十的夜本是寒风冰霜的,可此时萱城觉得异常的暖和。
王勐也来了,说既是阳平公的寿辰,也算是大秦的新年了,过了这一晚就是建元五年了,所以也该来祝贺祝贺。
萱城对王勐是既尊敬又有些害怕,还有些看不清,他看不清王勐和苻坚的感情,也许他没经历过落魄,没经历过重生,王勐就是那种落魄之后获得重生的人,而他的光明使者便是苻坚。
可他不同,他是苻坚的弟弟,这是天生注定的。
荀太后很高兴,荀皇后是荀太后的侄女,自从萱城来到这秦宫,他看见的永远都是荀皇后跟着荀太后的身边,从未有过一刻的分离,而苻宏永远都在她们二人的身边。
这时候,萱城一一跟他们敬了酒,苻宏的脸色最难看,萱城心底有些不解,他也不想跟苻宏碰面,可不得已,他们是一家人。
酒过之后,家宴也渐渐的开始了尾声,下人们最后端上了饺子,热腾腾的,摆放在面前的时候,一股热唿唿的暖流从身体里升起。
饺子,这是中国大江南北年夜饭的象征,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萱城以为,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年夜会是孤独和落寞,然而,不是。
这里,真的好温暖。
萱城知道苻氏祖先临渭,就是如今的甘肃陇南一代,算是汉人眼中的异族,可就算是异族,他们也进入了中原,也入住了长安这个千年帝都,过的还是汉人的生活,这过年,和汉人并无区别,甚至在他看来,比汉人的年夜愈加暖心。
慕容垂要离开了,苻坚握着他的手,不知在说什么,最后慕容垂跪下来深深的对着苻坚拜了又拜,最后离去了。
王勐要走,苻坚说,你和他们不一样,留下吧。王勐便没走。
于是,到了子时的时候,外面的报更声一响起,如萱城预料中的一样,府外头的烟花便升起了,很大很大的一团花,升到空中,燃起来很好看的图案。
是梅花。
萱城盯着烟花看。
盛世的烟花。
然而,那只是一个人的梅花。
苻坚贴着他的背后,低低的对他说,你以为你让朕走,朕就会走了吗?
王勐最后走了,荀太后和荀皇后也走了,苻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走了,那些皇子们都走了。
可苻坚没走。
第三十七章 建元五年的开始
他不守诺言,在骊山时他答应了萱城不留在府中的。
可萱城不怪他。
暖阁里搁着暖炉,明月过来侍候,他说,炭火虽好,可这大冬日的,暖阁的窗户都关上了,空气一点不都流通,陛下说不好,宫中的暖炉里面烧的不是炭,陛下让人搬过来,我觉得这倒是好,陛下今夜在我们府上了,总不能冷了他。
明月说话声音小,这一连串话说的嘀嘀咕咕的,萱城只听了个大概。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便响起了,皇弟。
苻坚大步流星的跨进来,明月接过他随手脱下来的披风,又在小声嘀咕,反正萱城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苻坚对他说,明月,你下去吧,朕和皇弟两个大活人,端什么帝王架子嘛,自己还不能侍候自己了?你快去,南岸还想你跟他暖和暖和呢。这话说的倒像是玩笑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没个正经的。
萱城也不理睬,明月没辙就出去了,苻坚靠过来,抚摸着他的肩,你看,朕说的话还是应了,留下来陪你就得留下来陪你,这君主一诺嘛,怎么能食言呢?
暖炉上冒出了微微的细烟来,渐渐地,空气中氤氲着这些烟雾变得朦胧起来。
萱城推开肩上的手,站在暖炉的旁边,静静的站着。
苻坚坐在榻上,静静的坐着。
你为什么这样?过了许久,沉默的氛围中,萱城突然说了一句。
苻坚答道,你想让朕走?
是。
弟弟,你似乎不想亲近朕?朕不知道为何,可朕总想亲近你,以前不想,现在想了,朕发觉是从洛阳之战以后,朕越发的对你好,你却愈发的冷淡,可朕却还是没理由的想对你好。
苻坚从榻上站起来,身影在烛火下映的很长,看着他渐渐的走过来,萱城道,你回宫去吧。
苻坚定住,你真这么想?
是。还是淡淡的一个字。
好,那朕便回去。苻坚真的转身走了,他拿起屏风上的狐裘披风,朕回宫,你早些歇着吧。
于是,真的就这么滑稽了,大年三十的半夜,苻坚一个人从阳平公府回宫,南岸不知所措的跟在他身后,陛下,陛下。
苻坚不吭声,只是默默的低着头走着,他是走着来的,便走着回去了。
这是建元四年的最后一个冬夜,也是建元五年的第一个清晨,严格来说,是大秦苻诏建元五年。
建元四年已经永远的成了过去了。
这一年,洛阳之战结束了,苻坚跟燕国和谈,慕容韡愿意以洛阳换取两国和平。
这一年,慕容垂来降。
史书记载,苻坚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萱城想,那晚,慕容垂离去时对着苻坚的跪拜也许是跪谢吧。
建元五年很快便开始了篇章,新年之后的长安倒没那么的冷了,也许是人情味很浓吧,帝王将相皆亲身耕作,百官文武都到学堂里去教授微言大义。
萱城每日朝后都去太后的寝宫问安,渐渐的,他喜欢这样子的生活,他喜欢每日面对着荀太后那张喜悦的脸,他亦看淡了每日苻宏那张阴暗的脸。
慕容垂来府上拜见过几次,萱城对他不冷不热的,说的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苻坚改革了军事制度,全国上下无不支持,百姓参军的兴致极高,一下子军队的数量增加了不少,然而洛阳之战后的一些战事到此还没有结束,燕国同意割让的洛阳之地依旧没有兑现。
秦军驻扎在洛阳城,可洛阳的大小事务依旧是燕国的官员统治。
上元节的前夕,慕容垂又来见萱城了,他对萱城说可足浑太后也许会违背合约,把洛阳之地收回。
萱城很是一惊,燕国如今国主健在,当政的怎么是可足浑氏?
慕容垂道,可足浑氏乃是慕容伟的生母,先皇去了之后,可足浑氏开始插手朝堂,慕容评与可足浑氏站在一起,我也是因此被排挤而离开燕国,慕容伟不能对其生母怎么样,所以只能任由其在朝堂上肆意而为。
萱城低头思了一会儿,说,洛阳真的会被慕容氏拿去?
十有八九,可足浑氏贪婪无厌,她不会放手。
第三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
苻坚来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倒是朗然一笑,没什么,一个洛阳不算什么,慕容伟既然出尔反尔,那朕便不能容他了。
萱城想,也许,苻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要燕国撕毁之前签订的合约,那他便有了借口继续攻打燕国了。
邺城之战看来不能避免了。
慕容垂这时候拱手道,陛下,臣愿身先士卒,为陛下披荆斩棘,拿下洛阳城。
苻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洛阳?冠军将军真的以为朕要再次攻打洛阳么?
慕容垂愣住。
苻坚轻轻走过来,拉着萱城的手,走。
去哪儿?
跟朕进宫。
这晚,萱城留宿在了宫中。
第二日是上元节,就是现代所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
苻坚早早的便起身了,南岸过来给萱城请安,前脚刚迈进来,苻坚便跟着进了屋,皇弟,今天是上元佳节,朕想跟你去骊山,听说晚上那里异常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萱城并不高兴,过个节日而已嘛,骊山那里有什么好的,你就喜欢去,难不成是站得高看得远,你是帝王,喜欢高高在上,我又不是,每次都要拉着我去。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终究是抵不住苻坚的诱惑,最后还是乖乖的跟去了。
其实,这个时节,骊山上还是白雪茫茫的,哪有半分的好看景致。
倒是冷的厉害,让人咬牙切齿的,萱城不停的抱怨。
苻坚还是笑嘻嘻的,像是赔罪似的,是朕不好,是朕不好,好弟弟,你就忍耐一下。
萱城立马笑了,那你跟我认错。
认错?认什么错?
你不该带我到这寒冷的山上来。
哈哈,弟弟,你呀,你呀。
两人这样又说又笑的,时光过的也快,晌午的时候,他们站在骊山之巅,遥望远方。
苻坚长叹一声,太美了。
萱城看他,什么太美了?
苻坚依旧看向前方,眼睛里面是那样的坚定,这山河太美了,北国风光。
萱城不怀好意的接了下半句,千里冰封。他知道,这是**的诗句。
然而苻坚却郑重的说,不,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萱城这下彻底朦了。
苻坚他真是神啊,这千年之后的伟人的创举他都提前预知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也要看这是什么样的火种了?背后忽然传来这么一个声音。
这声清淡的仿佛一弯溪流,温柔至极,乍听之下便让人很想有一种窥探这声音主人的容貌的欲望。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身。
果然,茫茫雪地里,直直的站着一人。
他身着白袍,袍子里面是浅灰色的长衫,长长的一直拖在地上,他的头发很长,没有束起,整整齐齐又很飘逸的垂在胸前,像是泼墨一样的,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