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一刻,姚苌在门外敲门,阳平公,起床了。
他的嗓音很亮很尖,萱城有一个坏毛病,晚上失眠,清晨懒床,这个习惯他一直改不过来。
可是今日他却突地一下下床了,打开门,清晨的淡淡阳光熘了进来,正好洒在脸上,姚苌一脸精神的出现在视线中。
汉中郡太守想见您,在外面候着了。
汉中郡?萱城回味了一下。
即刻清醒,你为何不说梁州府,这般绕着弯,是在显示自己有多能耐是吧?
梁州,古时**九洲之一,萱城在历史系是学过中国历史地理地图集的,也就是此时他们所在的州府,正是古代梁州的辖区,梁州的大致范围包括了今日的四川省大部,陕西省汉中市及云贵部分地区。
苻坚在位,一切规章典制延续秦汉,以郡辖县,以州领郡,然而真正意义上,州和郡是一个级别上的,都属于中央直接下辖,只不过州设立刺史,郡设立太守。
东晋同前秦一样,也是以郡辖县,州郡并行。
然而,传统意义上,以及后世的史学家还是一致认为,州郡县是自秦汉以来的地方级别。
梁州府的治所设在了汉中郡,那么萱城此刻所处的地方,既有梁州刺史,也有汉中郡太守。
这就相当于现代社会,陕西省省委省政府设在了西安,而西安的市委市政府也设在了西安。
非也,我可没绕弯,真是汉中郡太守想见您?不是梁州刺史。
萱城道,何事?
不知。
萱城披上了衣服,好。
按理来说,汉中郡太守要汇报工作的话只能向上一级梁州刺史汇报,即便自己来了这里,也不能越级僭越。
还未到正厅,就听厅内有人在小声说话,说了些什么萱城没听清。
姚苌咳咳了两声,那声音停了下来。
萱城走了过去,只见一人恭恭敬敬的欠身施礼了上来,小人汉中郡太守冯夷梧拜见阳平公。
免礼吧。萱城轻轻抬手示意。
请坐。
阳平公请上座。那人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
姚苌没有就坐,站在了萱城身边。
何事,这么早见本公?
冯夷梧道,阳平公,属下前日就收到了您要来府中的消息,特意在此候着您了。
前日?萱城不禁一怔,自己要来蜀地的消息原来早早的就传达了这下面的各州各郡。
怪不得昨夜都子时了还有人在候着,原来一切都是有人提早准备下的。
谁会这么好心,萱城这般想道,就姑且称之为好心吧。
转念一想,能早早的把朝廷的旨意传达下去的,又能让这南下的各州各郡都好好准备迎接自己的,除了那个坐镇中央的大秦一国之君,还能有谁?
萱城嘴角抿起了一个弧度,不知为何,他径自的暗笑了起来。
就好似此刻苻坚就在自己面前一般。
姚苌又适时的咳了一声。
萱城朗声道,说罢,何事?
禀报阳平公,属下在汉中郡内发现了鲜卑人的足迹。
鲜卑人?
正是此前前燕国灭亡之时,那个被陛下流放在蜀地的前燕国皇族慕容永。
萱城默念道,慕容永?
慕容永?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被陛下流放到蜀地去的吗?你们抓住他了吗?这可不是一个好事。姚苌在一旁道。
是属下前段时间外出巡视乡下的时候发现的,本来已经抓住他了,可惜最后让他给跑了,还请阳平公恕罪。
萱城道,罢了,无事,他成不了气候的。
阳平公,这可是鲜卑余孽,还是被陛下下旨流放的,要是逃了,勾结蜀地的流民,那、、姚苌提醒道。
萱城不喜欢他口中说的鲜卑余孽这四个字。
都是胡人,为何要贬低人家?萱城瞪了姚苌一眼。
冯夷梧道,听说慕容永早些年刚到蜀地时以贩履为生,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汉中郡。
你可有向梁州刺史汇报?
报了,不过刺史大人说跑就跑了,他仅凭一人之力能干出什么,还训斥了属下一顿,可属下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所以一等您来此便向您汇报了。
你倒是忠心。萱城道,慕容永的确会成事,只不过他对我大秦并无威胁。
萱城熟知五胡十六国历史,他当然知晓慕容永以后做什么了。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这一切都不在了。
苻坚,慕容冲,苻融,他们都不在了。
到了那个历史,五胡十六国也快要结束了,一切混乱之后,拓跋氏终于再一次的统一了北方,直到南北朝结束,中国历史进入了隋唐大一统。
阳平公,以我看还是派些人去找找为好,毕竟这人是被流放的,如今逃脱了我官府的掌控,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还是小心为上。姚苌建议。
萱城思考了半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冯太守,那么,你便派些人去寻找慕容永的足迹吧,一有消息就上报给梁州刺史,我即刻书信一封给梁州刺史,这样你也好办事。
属下遵命,多谢阳平公。冯夷梧弯腰叩谢。
就这样,在汉中郡守这里耽误了半个时辰,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院子里的树叶都展开了,被包裹着露珠晶莹剔透,一滴一滴的跌了下去,萱城看的入神,那些跌入泥土中的水珠即刻与黄土融化一体,一夜的时光,短暂又漫长。
对于这些在清晨死亡的露珠来说,一夜就够了。
可对于萱城来说,他虽然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可是怎么够?
阳平公,走吧。背后的声音响起。
今夜之前到达蜀境,最快明日我们就能抵达益州了。
真能这般迅速?
看那憋着嘴偷笑的神情,萱城就知道这人又在开玩笑。
后天,后天,可以吧,后天我们一定可以到益州。
还用你说。萱城没好气的回他一句。
要是后天还到不了益州,那他们此行就当真是龟速了。
离开汉中,二人继续骑马南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将会经过青川郡、广元郡,再从广元郡南下依次经过剑门关、梓潼郡,绵阳郡,德阳郡,最后抵达益州。
萱城在南京时旅游的地方较少,他很向往川渝之地,风光无限美好,人杰地灵。
没想到前世没去的地方,穿越过来之后竟然要一一走过,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阳平公,进入蜀地,这回真是到了我家乡了,怎么样,这回我来做向导?姚苌又在吹嘘了。
萱城侧眼,只见他一脸骄傲的望着自己,眼睛里似乎在说总算要我大展拳脚了,这回可不能小看我了。
萱城忍俊不禁。
这人,真的还挺有趣。
好啊,那你可要好好向导了,别带错了路,蜀地不太平,到时候可别把你我带到贼窝去了。
哈哈,阳平公,你真会开玩笑,不会,蜀地,我可熟得很。
萱城转念一想,他这话倒是不假。
就在今日,四川有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那可真是藏族和羌族的聚居地。
二人在一片欢笑声疾马前行。
耳畔的风似乎都有了灵气,眼前的风景顿时变得开阔起来,都说四川无川,这真是不假,一马平川的沃野平原。
这里,真适合居住。
姚苌反驳,你说的不对,蜀地湿气太重,不适合居住,要不然这里的百姓怎么生活不住,个个都成了流民要反抗朝廷呢?朝廷对蜀之事只能大,不能小。
你说的没错。的确,还是朝廷要出力来整治蜀地,若是处理不好蜀地之事,必会酿成一场动乱,可小可大,至于怎么大怎么小,还得商议一番,不管怎么说,朝廷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阳平公,朝廷若是对蜀地动武,不是一件好事,蜀地民风野蛮,不适宜以武斗武。
萱城怅然一叹,你说的简单,可不动武,这蜀地能平吗?难道要朝廷拿出钱来供养着?
这么说,你已经准备好了?
萱城脸上淡淡的神情,这不是一件和谈就能解决的事情。
姚苌道,那你我前来意义何在,倒不如直接发兵征蜀。
萱城睨他,你这么莽撞作甚?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朝廷的决定,当好你的向导。
姚苌看了他一眼,最终闷声道,好,小人谨遵阳平公之令。
过了一会儿,姚苌忽然道,您方才所说的动兵,不会是指和晋朝吧?
萱城一怔,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姚苌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再一次的缄默不言了,到了下午时,二人抵达广元,稍作一刻的歇息便再次启程。
到了广元,便真正的进入了川蜀的领土,这里有了小小的丘陵,有了长长的河流,河边上方山峦叠嶂,山峦的半山腰上却有了梯田,此时节,百姓们都出来耕作了,蜀地灌溉发达,水稻种植繁荣,萱城站在路旁远望,远处一块接着一块的梯田上,微微可见的人影晃动。
阳平公,你看,那里便是明月山,旁边是铜锣山,我们能看到的最高的那座连绵不断的山脉就是大巴山,大巴山挡住了蜀地与秦岭,唉,这么一瞧,人真的是渺小极了,不知道远处有没有人同时在看着我们?他们看着我们是否跟我们看他们一样渺小,天地之间,最微不足道的还是人啊,沧海一粟,斗转星移,百年也是须臾而过。
听他那由自豪到感慨的语气,萱城再次的坚信了自己对他的那句评价,真是一个哲人。
走了,大哲人。萱城调笑道。
姚苌脸上闪过一丝害羞,阳平公,你别这么叫。
萱城笑笑。
傍晚快要日落时分,他们抵达剑门关。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血缘婚
姚苌又很负责的当起向导的责任,阳平公,这里就是剑门关镇,过了剑门关,可以说是长驱直下益州了,不过这剑门关天下险峻,是直下益州的最大屏障,我们在此歇脚吧。
不行,剑门关天险,容易藏身,这里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山贼流民聚集,我们不可停留,马上赶路。
二人行至关隘前,上面树立着的是大秦的黑色旌旗,姚苌在下面高喊,快点开门,阳平公驾临。
大门立马被打开了,有一队士兵出来迎接,带头的人迎上来,略一鞠躬,恭迎阳平公入关,还请到关内歇息。
萱城下马,望了望这处险峻陡峭的关口,不了,我们要即刻出关南下。
阳平公,前几日这里刚发生了叛乱,有一小众山贼意图闯入关内,被我们擒下,昨日正好送往益州,最近这里不太安宁,小人还是派一些卫兵跟着您。
不用,你们在此守好关即可。萱城拒绝。
姚苌训道,你们这是质疑阳平公的武功啊,谁人不知,我们的阳平公武功盖世。
你多嘴。萱城却训斥他。
是,是,是小人不敬了。那人连忙歉意。
话不多说,你们守好此处,我们去了。
是。
夜幕上来,他们已经经过了剑门关镇,此时正好在剑门关的一处高阙楼前,阳平公,真要这么急着出关吗?我们在剑门关镇歇上一晚也无不可,这里的风景名胜格外出众,我带你去瞧瞧。
瞧什么?我们出来是游山玩水的么?
阳平公,您可不知道,光是这剑门光镇就有就有剑门关和翠云廊两大险关,关口旁还有剑阁道,那里可险呢,只有一条古栈道,听说是汉王刘邦返回长安时所建,剑阁道旁还有七十二峰,小剑山,金牛道,后关门,石笋峰,姜维祠,邓艾墓,这些历史名人,多令人瞻仰啊,当地的百姓时常过来参拜,我们去瞧瞧吧。
听他这么一说,萱城动心了。
的确,难得来一次剑门关。
可
不行,即刻赶路。
姚苌泄气,低声喃喃,我这是为你着想,让你一边南下,一边赏我大秦这美好风光,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嘀嘀咕咕什么?
姚苌无辜的摇头,没什么。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尴尬的静寂,过了阙楼前狭窄的甬道,接着是一方平阔的地方,马蹄声一下一下的哒哒响着,眼看着离益州也不远了,有姚苌这个当地向导陪同,萱城终于松了口,那好,我们歇会再走吧。
姚苌赶紧下马,过来牵着萱城手里的马缰,一边笑吟吟道,阳平公终于体谅下属了。
萱城打趣道,我看你这个当地人也不怎么样嘛,我都没觉得累你反倒喊苦了。
我那不是喊苦。姚苌给自己辩驳,我是为您着想。
你瞧那边的古栈道多险啊,悬在山崖上,幸好当地人在这里挖出了这么一条小道,我们才得以通过。
萱城当然知道栈道之艰险。
唐代的大诗人李白有一首着名的《蜀道难》中曾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