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士兵们又上下审视了半响,这才挥挥手,去吧,去吧。
妇人们这才松开了束缚他们的手,众人又继续往山上攀去,一路上有好几处都有士兵盘查,萱城心道,这张育心思这般细腻,自己的这一出能骗得过他么?萱城不禁有些忧心。
他们一行总共有十个妇人,加上萱城四人,总共十四人,不一会儿,他们后面却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一些百姓,有男人也有妇人,萱城疑惑不解,身边妇人解释说,今日是祭祀的良日,我们十几人上山祭祀太过冷清,贼人不免怀疑,昨夜我们联络了各家各户,他们皆愿意跟着我们上山去。
萱城点头,多谢姐姐考虑周全。
你说过的,要让我们见秦王的。
萱城什么时候说过的,他只说过苻坚不会见他们。
这里的百姓看似泼辣彪悍,但个个都通情达理,识大局明正理,萱城愈加的佩服这川蜀之人了。
约莫着到了卯时末,萱城他们终于攀上了山顶,顶上薄雾笼罩,看不太清楚各方,那妇人手指道,那里就是祭祀的主庙,两边各有偏殿。
萱城发问,你们到底祭祀的是何人?
那妇人微微一笑说,太上老君啊。
萱城诧道,太上老君?这不是跟五斗米教祭祀同祖吗?萱城微微一颤,你们?
那妇人拉住他的手说,你怕什么?我们是帮你的,张育篡教主之位,文昌君怎可与太上老君相提并论。
萱城明白了。
蜀地的百姓都信教。
他们信奉的道教,祭祀的神明正是正统的太上老君,而他们口中的五斗米教以及张育的文昌道都是逆贼篡位之流,张育更是反贼,他们口中的反贼,反了太上老君的异教徒。
可张育的文昌道,梁州百姓信奉的天师道他们都是道教,信奉的不都是太上老君吗?
可在蜀地百姓心中,神明只有一位,那便是太上老君,张育反其道,自称文昌君,这是要被灭道的,要受到诅咒的。
萱城再次为张育感到悲哀。
百姓想要的是天下太平,人人安安心心过日子,可张育却要的太多太大,他得不了民心的。
走吧,我们去主庙祭祀。
妇人们拎着祭品,萱城和连成衣他们跟在身后,你们观察下周围环境,看看张育他们在何处。
主庙里面果然供奉的太上老君,一头银发,胡须花白,相貌清秀俊朗,身着宽大黄袍,手执白须拂尘,盘腿而坐于莲蒲上,仙风道骨,萱城不禁颔首而拜。
混沌初开不计年,世间独有道为先,石碑上用篆文撰写的两行大字。
萱城默不作言,静静的看着妇人们烧香上拜,又恭恭敬敬的摆上祭品。
连成衣靠近他低声道,那边有一处幽径。
萱城说,有人把守吗?
连成衣摇头。
去看看。
几人走出主庙,谨慎的向偏殿走去,连成衣所说的幽径正好在偏殿的后方,那里有一处茂密的灌木林,茂密的有些独特,山顶上本就是祭祀的地方,祭祀之后都要折下这庙前庙后的一处长青枝带回家中,来往的百姓多了按说是不会有这么浓密的灌木林。
这个时候,上山来的百姓多了起来,那几个妇人护着他们来到偏殿后查看。
你们不知道张育的藏身之所吗?
张育出入极为隐秘,这山上只有他的手下会来回巡视,我们上山祭祀都会被他们一一查验,他们进入这竹山一个多月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萱城皱眉,如此说来,这些当地百姓也从未见过张育,只是他们痛恨张育的所作所为罢了。
他们渐渐靠近幽径入口,茂密旺盛的灌木丛林挡住了他们想要一探究竟的视线,萱城垂眼望去,黄褐色的湿润土里却赫然长着一株长竹兰。
萱城陡然一惊,心里有些突突跳跃。
他埋头对连成衣低声说,张育在此。心中有些纠葛,这么一个如兰的人,却终究没有好结局。
连成衣道,阳平公怎会这般肯定?
发暗号给邓羌吧。
连成衣犹豫了一刻,可他撞上萱城那无比真诚的眼神时一下子明白了,妇人们手中的竹篮里放着的正好是信号烟花,随着冲天而起的一股红色烟雾火光,周围忽然嘈杂声来。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萱城道,就在此刻,冲进去。
张育盘旋在大庙周围的士兵急速冲了过来,妇人们带着当地的百姓扰乱了那些人的视线,萱城说过要保护她们的,可当那些持刀的士兵冲过来的时候,萱城亲眼所见,那些妇人三拳两脚夺了士兵手中之刀,刀起刀落,血崩而出的是那些士兵。
萱城目瞪口呆。
那些妇人却朝他们喊道,去吧,找你们要找的人去吧,这里有我们。
萱城还在愣着,连成衣大喊,阳平公,走啊,我们进去。
慕容永纵身一跃而起,凌空踩在那些乱兵的肩头,一手噼下,随着啊啊一声哀叫,个个瘫地挣扎不起,慕容永夺了那些人的刀剑,那些妇人一涌而上即刻将瘫软在地的乱兵砍杀。
萱城拿了剑,右手奋力噼开灌木林丛,姚苌跟之而上,随着灌木林被一一砍落,这条幽径终于明了呈现在他们面前,原来真是一条出入古寨的小路,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前方的那处圆形古寨,而且大小不一的寨子有十多所,其余的皆是军队驻扎的营帐。
邓羌说的竹山上古庙古寨林立,原来古庙是当地人祭祀,古寨被张育当成了驻所藏身之处。
阳平公,真是令人开眼啊,原来这山上还有这么一处天地。
随着姚苌的这具惊叹声落地,前方古寨里忽然冲出一股士兵,想必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张育,他怎可无动于衷。
杀进去。
阳平公,可只有我们四人,张育有两万人驻扎于此。
人马皆能上山,后山必有捷径,我方信号已发出,我已命王统从后山攻上,只要我们四人挡下了这些乱兵,定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话是这么说,可萱城心里却没底,以四人闯入营寨去对决两万人马吗?
这不是以卵击石,这是以石击海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今日轮到你该死
话落地间,前方的士兵已冲杀而至,慕容永腾飞而起,脚踩薄云,手中剑斩下,一道白光闪现,那些杀过来的士兵个个哀叫嘶吼,姚苌跟随而上,噼杀倒地乱兵,连成衣身形极为敏捷,翻身而上,柔顺的长发划出了一道极其美丽的弧线,出手却极为狠厉,剑斩下去的那一刻,人头两断,血喷而出。
眼看着四人顺顺利利的就要杀进那圆形古寨,就在此刻,那古寨忽然颤抖了起来,紧接着从古寨上方冲出一个人影来,青衣黑发,身形修长,面容俊朗,仿若书生文人。
张育,他终于出现了。
萱城一剑挥下,纠缠在自己身边的小兵们应声倒地,尸体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气绝而亡。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这时天边忽然冒出了太阳的一道光线来,直直的投射在那处木色的古寨上,寨子的顶头,一人俯瞰众生。
萱城莞尔,张育,他果然是个修道之人,仿若仙人之姿。
天气好了,薄雾渐渐散去,难得山顶之上能有如此晴朗的天色。
萱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初夏的气息美好甘甜。
适合给张育这样的人送葬。
文昌君?你出来了?萱城这般喊道。
身边的连成衣、慕容永和姚苌等人皆是一怔。
只可惜,你穿着帝袍不像皇帝。
张育冷笑,阳平公,你也来了。
我说过的,我并非要当皇帝。
对,你要成仙。萱城讥诮。
张育依旧淡笑,萱城不眨一眼的凝视着他,越看越觉得那是一位仙人,他始终一身青色衣袍,始终仙风道骨,可既然修仙成道,为何要做反贼祸乱百姓?
可惜,你挡了皇兄的道路。
所以,你来杀我?阳平公,你以为你会成功?
萱城扬声道,上次在巴獠,你装作不武,为了什么?骗取我的信任吗?可惜了,我信不过你,挡了皇兄的路,必死无疑。
张育浅浅一笑,继而高声传来,是吗?阳平公,好一对兄弟情深啊,不过我可听说,你跟苻诏之间其他的事?你别忘了,我是谁?
萱城心下一颤。
文昌君么?不知你是如何盗取了太上老君的仙座?这里的百姓可是恨不得嗜你血肉,以祭真君啊。
张育脸色有点微微变化,他对修道传道的事比政事看重。
可惜啊,你始终掌管不了道教,天下士子也归不了你,汉室更不会助你,百姓自然不会尊你为神。
张育终于收起了脸上浅笑,转而变得阴冷,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忽然染成赤色,眼角那颗小小的黑痣忽而变得有些狰狞,手中长剑咧咧震动起来,下一刻却只听得一声怒吼,周围顿时尘土飞起,萱城的视线变的模煳起来,隐约间前方一片黑暗,突然如冰窟般冷冽,紧接着,一柄银色发亮的长剑直直袭来,萱城躲闪而退,那柄握剑的手上,一枚银色别致的指环套在食指上。
萱城终于见识到了眼前这个真正的张育。
他怎么能是文弱的书生呢?
他以一人之力起义反秦,数日之间便聚集上万兵马,又能与巴獠酋长张重合力,还能调动晋朝益州刺史竺瑶的军队,这样的人怎能是一介书生呢?
他是神仙啊。
可萱城不是人啊,他只是一个飘荡了一千六百四十年的灵魂,张育怎能伤得了他。
张育,你还不束手就擒,你睁眼瞧瞧吧,我秦军五万兵马前后夹击攻你竹山,你已是插翅难逃。
不必逃了,我只要杀了你就行。
你想杀了我?杀了我,你还是成不了仙,汉人照样不会尊你敬你。
你。张育怒斥一声,手中剑再次袭杀而来,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们一一围了上来,将萱城等人团团困住。
如今插翅难逃的人是你吧,阳平公?
就在那把发光的银剑离萱城一寸之隔时,一柄长剑横在萱城面前,牢牢的挡住了张育的进攻。
张育抬眼,只见慕容永手持利剑脸上没有一丝血性,冷如寒冰,挡在了萱城面前。
好啊,慕容氏,苻氏,今日正是我匡扶汉室的时候了。张育发怒了,他一心想要的驱除五胡,恢复**正统,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有鲜卑慕容氏和如今的北国政权氐族苻氏,加之羌族姚氏,若是他真能仅凭一己之力杀了三族之人,那当真那些汉室天下的人会尊他敬他了。
邓羌军已有前锋攻上了山来,果然不出萱城所料,竹山的后方真有捷径而上,因为他已经听见了后方两军厮杀的声音了。
王统这一次没有令萱城失望,攻势如此迅勐令他震惊。
萱城冷笑,你的文昌君马上就到头了,你的蜀王也完了,张育,你再执迷不悟,真要遗臭千年,沦为笑柄。
哈哈,阳平公这都为我算好了?那你可曾算到了自己的命运?张育笑的有些诡异。
慕容永手中发力,咬牙抽起长剑,张育手中剑颤颤发抖,二人腾空飞起身影交织在一起,萱城打眼瞧去,二人如一股旋风般缠住,一时难分胜负,随即挥起手中剑,斩杀张育之兵无数,疾如雷电,张育手下根本来不及躲闪已被割了脑袋。
张育毫无惧色,萱城四人愈发英勇,可毕竟张育人数占优,他扬声长笑,阳平公若是杀得了我,这天下还真姓苻,只可惜,你无力杀我,慕容永,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话音落地,只见他左手执剑,右手轻轻一弹,飞出一枚发光银针扎入慕容永的剑刃,身体竟然避开了慕容永刺去的剑锋,食指又是一勾,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却刺萱城而来,萱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刺痛,随即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出。
啊,阳平公。连成衣惊觉,大声喊道,旋即却持剑飞向张育刺去。
姚苌一个回身,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形,人已奔至萱城身边,阳平公,你的脸。
萱城这才抬手抚摸脸颊,拿下手指来看,一点腥红若梅,原来是被张育银线所伤。
无碍。
姚苌恨到咬牙,啊,张育,你的死期到了。只听他大叫一声,待萱城再看,他早已提剑冲杀了过去。
三人激战张育。
萱城一时楞在原地,邓羌曾在战场之上连续派出几员大将与张育鏖战皆未取胜,此刻萱城身边三位将才又是鏖战张育,邓羌说张育曾经疲惫无力再战,只能收兵,若是如此,以慕容永、连成衣和姚苌之武功,张育必定撑不了多久,只要击败他手下这一群兵士,他定能分心,而在他分心的那一刻将他击败,那么一切都会成定局。
想到此处,萱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力量,一股神秘力量,一个弧线回旋斩剑,只听得一声连接一声嘶叫,那些虾兵蟹将顿时散落一地,身体跌落在地的砰砰声接连响起,就在这时,萱城身后忽然感觉一阵发热,似乎有一阵熊熊烈火烧了起来一般,萱城回头,只见邓羌双手持剑,冲了上来,身后一群大秦勇士们。
萱城扬唇笑了,内心一片火焰,他闭上眼,幻想自己手里的那柄普通铁剑为凤血,凤血出鞘,杀人于瞬时,剑起亡灵,有质无形。
张育邪魅冲他一笑,怎么,你真会杀了我?阳平公,如此也好,临死之际,我也会拉上你,有大秦王弟与我作伴,并不孤单。
是吗?天下人都不识你心,我懂你,可是,文昌君,你要我作伴,你配吗?萱城残忍拒绝,张育脸色渡上一层黑云。
就在这时,萱城手中剑刃悄然而至,无声无形,慕容永之剑缠住了张育的左手,连成衣之剑缠住了张育右手,姚苌横剑挡住了张育意欲发出的银线,下一刻,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在耳边,竹山之巅,忽然一阵苍凉的鸦鸣。
朵朵盛开的梅花映出了张育那张清秀文雅的脸来,眼角那一点痣格外生动妖艳。
邓羌大军和王统军黑压压的冲杀而至,张育手下逐渐不敌,士气颓靡,张育心生乱象,萱城趁此良机,化手中剑为凤血剑灵,直直刺入张育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