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打算冷处理新老将领的争端,柴宗训便一直对两边的奏章视而不见,随他们争去。
可这些将领们不这么想,这一日早朝,铁骑军统领宋渥弹劾杨业涿州时按兵不动,以至于让皇上身陷重围。
这个事情,本来应该要怪铁骑军攻坚不力,现在反倒怪起杨业。
柴宗训气愤得将奏章扔在地上,怒到:“宋渥,当日你也在战场,具体情势如何,难道你心里没数?”
“回皇上,”宋渥说到:“当日情形,臣已于奏章中写明。”
铁骑军另一统领陈思让跟着说到:“皇上,当日辽军铁骑将新军重重围困,杨业却一直在涿州城内饮酒作乐,若非臣苦苦哀求,他是决计不会出兵的。此次灵州之围,潘仁美同样向杨业求援,他也一直按兵不动,杨业不臣之心,可见一斑,请皇上下旨将其治罪。”
柴宗训阴沉着脸:“若有此事,当日涿州城内为何不说?朕班师凯旋时为何不说?却偏偏这个时候拿出来说,陈统领,你究竟是何居心?”
陈思让解释到:“皇上,当日大军出征在外进行到半途,臣恐说出来引致军心不稳,班师回朝之时,臣以为杨业会有所收敛,哪知他却变本加厉。若再不将其治罪,臣恐怕…”
“一派胡言,”一旁的曹彬开口到:“当日杨业与潘仁美共谋攻打云州,哪知潘仁美却按兵不动,若非皇上庙算,下旨齐王率兵救援,杨业怕是早已战死,尔等反污他有二心,恐怕有二心的是尔等吧。”
“曹太尉,”陈思让说话被打断非常不爽:“当日辽军将新军重重围困之时,你是亲历者,杨业是否在涿州城按兵不动?”
“杨业未接到旨意,怎敢随意调兵?”
“后来他率背嵬军赶到,可曾接到旨意?”
“当时铁骑军攻坚不力,消息不通,旨意怎能传出去?”
“曹太尉,”一直不开口的慕容延钊冷冷到:“铁骑军攻坚不力,是什么意思?”
柴宗训闭了下眼睛,一拍龙案:“好了,都不要争了,杨业潘仁美之事朕自有圣断,不劳众位卿家费心。”
“皇上。”慕容延钊拱手到:“原本潘杨之事,臣无意参与,但曹太尉口口声声铁骑军攻坚不力,臣不得不辩驳几句。”
“齐王,”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出来说到:“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齐王又何必强加辩驳。”
柴宗训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赵德昭,一年多未见,他已于宋州归来,此时刚刚因赵匡胤的荫封,擢升吏部侍郎。
“好了好了,”柴宗训摆摆手:“尔等就别烦朕了,若无他事,退朝吧。”
散朝之后,柴宗训到了勤政殿,还有一堆其他的政事等着他处理。
历朝历代以来,因为一直弱化宰相的权力,以至于皇帝要忙里又忙外,柴宗训自然也不例外。
赵匡胤虽然总揽朝政,但很多事情的决定权还是在柴宗训手上。
加上五代时文官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很多办事机构要么是没有,要么繁杂得很。
柴宗训有了仿照明时内阁以及六部的想法,起码能让他有更多的精力去干别的事情。
这时太监万华过来小声到:“皇上,吏部侍郎赵德昭求见。”
柴宗训抬起头来,欣喜到:“快传。”
赵德昭快步进殿,口头到:“臣赵德昭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柴宗训上前扶起他:“日新,就不要与朕客气了。”
赵德昭起身,与柴宗训相互打量:“皇上,一年多未见,你晒黑了,更成熟了。”
柴宗训笑到:“天天打仗东奔西跑么,能不黑吗,快坐。”
赵德昭坐了下来,柴宗训继续说到:“日新,当日嘉敏之事,朕实属无心,当日朕也不知她是南唐谍者,以至于乱点鸳鸯谱,弄得你上心。”
赵德昭淡淡一笑:“皇恩浩荡,臣明白。再说不过一女子而已,臣早已将她忘记。”
“甚好,甚好,”柴宗训点头到:“来日攻下南唐,抢回嘉敏,朕仍赐予你。”
“皇上,”赵德昭不想再提此时:“臣此来,是为潘仁美与杨业争端而来。”
“哦?”柴宗训问到:“日新可是想到解决之法?”
赵德昭笑到:“最好的办法,便是皇上即刻下旨出征南唐。”
柴宗训摇摇头:“朕何尝不想,只是收归幽云耗费大量国力,须得等上一两年,国力恢复再说。”
赵德昭又是一笑:“皇上,南唐收归后,潘仁美与杨业还是会继续闹的。”
“哦?怎么说?”
“皇上,这潘仁美和杨业俩人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潘仁美得了军功却因为杨业之事未拿到相应的赏赐,所以发几句牢骚而已。”
赵德昭继续说到:“只是没想到,这几句牢骚给铁骑军的老将看到机会,群起而攻杨业。此事说到底,还是新老将领意气之争。”
“若处理得当,自是同仇敌忾,为皇上收归南唐尽力;若处理不当,便会相互掣肘,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些事情,柴宗训早就想到了,只是暂时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日新可有解决之策?”柴宗训问到。
赵德昭摇头:“此乃数千年来朝政顽疾,臣愚钝,未得解决之策。”
应该说,这是炎夏人骨子里的斗争基因,有外侮,便与外斗;外面平静了,就内斗,引导得好,便能让国力蒸蒸日上,引导不好,便会空耗国力,弄不好还会亡国。
炎夏历朝历代,哪一朝不是亡于内斗?或者严谨一些,始亡于内斗。
虽然大周目前还不至于如此,但这便是有了苗头,须得小心引导。
赵德昭继续说到:“臣虽未勘破其中道理,但可设法暂息新老将领争斗,为皇上早日解决此事争取一些时间。”
柴宗训抬起头,这一年多未见,赵德昭一改文弱书生的模样,眼神比先前坚毅了许多:“如此,便有劳日新了。”
“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
出了皇城,赵德昭便直奔齐王府。
他本也是齐王府的熟人,管家看到他便说到:“赵公子,我家公子加封少师,皇上赐了新的宅院,已经不住在齐王府了。”
赵德昭说到:“管家,劳烦你禀告齐王,我有要事求见。”
“赵公子少待。”
不一会儿,管家出来到:“赵公子,齐王在前厅候着你。”
赵德昭进到前厅,慕容延钊端坐着淡淡到:“世侄这一向可好?本王常年在外征战,此次回京,听说你进了吏部?”
慕容家与赵家是世交,慕容德丰与赵德昭都字日新。不过慕容家一直被赵家压着一头,但现在慕容德丰改变了这一状况,慕容延钊终于能扬眉吐气。
“世侄可要好好为朝廷当差,切莫辜负了尔父呕心沥血为你讨来的这份荫封。”
对于慕容德丰靠自己封了少师,他却只能靠荫封拿个侍郎,赵德昭似乎并不在乎:“谢王叔教诲,侄儿定当实心为朝廷办事。”
慕容延钊神在在的点头:“你此来,所为何事?”
“回王叔,”赵德昭淡淡到:“为了齐王府的兴衰。”
“嗯?”慕容延钊皱起眉头:“齐王府的兴衰,与你有何干?”
“王叔,非是小侄危言耸听,齐王府即将大祸临头了。”
慕容延钊气得站起来:“赵德昭,你便是嫉妒,也不该咒本王吧,要怪,只怪你那没用的二叔和胆小的父亲。”
“王叔,”赵德昭上前扶住慕容延钊:“且听小侄慢慢道来。”
“王叔,对于潘杨之争,您怎么看?”
慕容延钊瞪眼到:“潘杨各领一军,并不属本王铁骑军麾下,与本王何干?”
赵德昭说到:“确实无干,但铁骑军各将领因与潘仁美有旧,所以纷纷上书声援他,引得龙颜不悦,这个事王叔在朝堂上也看到了吧。”
“看到又如何?”
“王叔,您侍奉皇上这许多年,难道还不知皇上秉性?便是潘杨二人在朝堂上你一刀我一刀互砍,砍死砍伤皇上也只会训斥几句,然后再加以厚恤。”
“但此时多位铁骑军和新军将领已牵涉其中,不免得让皇上怀疑,也是为君者最为忌讳的事。”
说到这里,赵德昭停了下来。
慕容延钊思索一下,抬头到:“你是说,党争?”
“不错。”赵德昭定定答到:“就是党争。”
慕容延钊冷笑一声:“不过是因几位将领有旧,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何来党争之说?”
赵德昭淡淡到:“可说话的将领泾渭分明,王叔可有见到铁骑军将领为杨业说话?再说是否党争,可不是王叔说了算的,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
慕容延钊上下打量赵德昭一阵:“皇上派你来的?”
赵德昭摇摇头:“小侄不过刚回京中,只在朝堂说过几句话,还未蒙皇上恩召,只是觉得今日早朝局面有异,所以特来劝劝王叔而已。”
慕容延钊沉吟半晌:“依你之见,该如何?”
赵德昭说到:“王叔当约束铁骑军各将,勿要再上书卷入潘杨之争。”
“倘新军将领仍上书弹劾呢?”
“那党争的就是曹彬了,与王叔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