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江北之行,果如樵夫所说,民众送子读书热情高涨。杨延定事先就有准备,开办了金陵文房四宝工场,按定额在每个学堂出售,防止有商号借机涨价坑害百姓。
这下柴宗训彻底放心,回转江南,准备开学仪式。
江宁有一所前朝创办的应天书院,规模庞大,历来皆非常知名。
应天书院本为官办,杨延定只须将其更名为‘应天大学堂’,便成了柴宗训三级教学中的大学。目前因暂无其他科目生源,暂时维持现有教学秩序。
为了能开设技术科目,杨延定重金从造作局挖来了江南籍的几位名匠,暂且在应天书院做研究,根据江南地理编造教材,留待将来开设科目之用。
七月十六,刚刚过了中元节,整个江宁城仍沉浸在孝亲思亲的氛围中,应天大学堂的学子陆陆续续来到操场,进行大学堂第一届开学仪式。
能入大学堂的学子,都是已经过了州试,有一定学问的。大周规制,科考分为三级。第三级为州试,第二级为省试,第一级为殿试。
州试由各州举办,中者为举人;省试为礼部举办,中者经吏部考核后便可为官,自唐以来一直以此方式科举。
柴宗训登基后,因常有科场出身的官员抱团在一起喷口水,所以便加了殿试。殿试合格可直接做官,无须吏部考核。
殿试虽真正在金銮殿上进行,但柴宗训极少主持,也未判过卷,实际主持判卷的仍是礼部或吏部的官员。不过名义上这些人仍然是柴宗训钦点的,而且他也会亲自宣布名次,由此这些人便都成了天子门生,师门就是皇上,不再对主考官称门生,也算是打击官员结党的一个举措吧。
柴宗训站在学院门前高台上,江南大小官员及学子跪下山呼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柴宗训难得的很正经。
“谢皇上。”
皇帝亲临开学典礼,学子们比官员还要兴奋,纷纷偷偷抬头去望。
柴宗训正好放弃了他的长篇大论,笑到:“众学子看什么呢?看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么?”
听到这话,一干学生都笑了起来。
杨延定熟知柴宗训脾性,并未阻止。特地赶来参加开学典礼的翰林学士冯平低喝到:“非礼勿视,尔等面对君上偷视已是无礼,如今竟还偷笑,哪有一丝学子的样子。”
“朕没有三头六臂,”柴宗训说到:“朕也不过一普通人而已,原本翰林院给朕准备了一份振奋人心的讲稿,不过那些都太虚了。今日朕只问一句,诸君为何读书?”
一个问题让在场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读书?简单,为了能吃上皇粮呗,不然还能为什么?
“回皇上,”一个学子跪下到:“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嗯,”柴宗训点点头:“这是实话,还有没有哪个学子要回答?”
“回皇上,《大学》有云,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须从书中来。”
柴宗训转而问冯平:“不知冯学士当日为何读书?”
“回皇上,”冯平淡淡答到:“为明事理。”
柴宗训追问到:“只是明事理这么简单?”
“回皇上,”冯平说到:“明事理便可勘破天道,勘破天道便可助明君教化斯民。”
哦,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官。
柴宗训看了看杨延定,杨延定有些慌,因为他原本也不怎么读书。
柴宗训又扫了一眼众学子:“还有没有谁要补充?”
一众学子莫名其妙,不为当官发财,谁会疯了似的苦读?
当然,当官发财这种话是不能当着皇帝说的,而婉转一些的说法教化万民皇帝又不答应,那就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咯。
“诸君,”柴宗训开口到:“近日朕想了很多,为何要弄这官办学堂,让天下百姓都有读书的机会。朕不是要为朝廷培养多少官僚,也不为朕培养多少奴仆。子曰‘百姓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朕却反其道而行之,非是朕不敬圣人。相反,朕实是在利用国帑宣传圣人之道。”
“为何读书这件事,朕一直以来都想了很多,也曾遍览典籍,说法虽大同小异,但概括起来就是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诸君以为如何?”
言简意宏,读书之目标就在眼前,众学子跪下高呼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学典礼圆满结束,杨延定命人将为何读书四句镌刻于应天大学堂进门屏风上,以为堂训。
江南百姓,无不感念圣恩,从前便有悬挂圣像晨昏三炷香之举,如今竟家家户户都挂了圣像,只求保佑皇上万岁万万岁。
此时柴宗训正在杨延定陪同下,微服私访江宁街头。
“看到没有,这便是民意。”柴宗训说到:“炎夏的老百姓很好说话的,只要能给个希望,让他好好活下去,他便会一辈子感念你的恩德。”
杨延定执礼到:“臣谨遵圣训。”
回到行营,却发现潘惟德早已在此等候。
见到柴宗训,潘惟德赶紧上前行礼。
柴宗训却有些奇怪:“你不在汴梁,跑来江宁作甚?”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汴梁乱套了,纪王殿下主持转运出了差错,汴梁大小官员皆无俸禄发放,官员怨声载道,纷纷告假休沐,整个汴梁城已无法正常运转,还请皇上回京主持大局。”
“不过欠个月俸而已,有必要如此闹么?”柴宗训有些不悦:“宋王怎么说?”
“回皇上,”潘惟德说到:“自皇上离京,宋王便缠绵病榻,如今看来,竟有病入膏肓之相。”
“宋王不行了?”柴宗训心中一惊。按正史上赵匡胤活不到现在,只是现在历史已然完全改道,如此流传下去才算正史。
“国库钱粮充足,为何不先调用发放俸禄?”柴宗训又问到。
“回皇上,”潘惟德解释到:“纪王殿下曾前往国库调拨,却与户部侍郎严允起了冲突,争执中严允突然倒地死亡,户部一气之下严守大仓,不许任何人进入,纪王殿下也没奈何。”
“莫非严允被纪王打死?”柴宗训问到。
“回皇上,仵作同太医一道验过尸体,严允是突发中风而死,只是死得太不赶巧。为发放俸禄,纪王以王府以及产业作抵押,向银行借贷,赵行长怕得罪纪王,干脆四处躲藏不现面,眼下事情以愈演愈烈…”
“别说了,回汴梁。”柴宗训喝到:“此事定有蹊跷,待朕查个一清二楚,再将一干人等问罪。”
“皇上勿要心焦,”董遵诲劝了一句:“纪王殿下乃皇上胞弟,倘不要抵押向其贷款,便犯了大周律;倘接受其抵押,也算是不给面子得罪了殿下,赵行长躲到一边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柴宗训怒到:“朕一向视小赵为股肱,如今朝中有事,他更该站出来才对,怎能躲到一边?”
“皇上,朝中有纪王监国,主持转运,汴梁又有曹大人留守,赵行长即便有心站出来,也不得不照拂到这俩人的面子。”
虽是劝柴宗训不要心急,但董遵诲的话却是用了心机,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赵德昭。
这也是董遵诲猜到了柴宗训的心思,实际上只要银行贷款,发放俸禄的事便可迎刃而解,偏偏赵德昭躲向了一边,那还不赶紧上几句谗言。
虽然侍卫司已早非以前的侍卫司,董遵诲麾下的亲军司也从侍卫司分离出来,但早些年结下的梁子,两边可都没忘呢。
柴宗训马不停蹄赶往汴梁,召来纪王柴熙谨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事情皆因夏征而起。
所谓夏征,便是朝廷在夏后征收公粮,此即所谓皇粮国税。
今年只有山南东道几个州县报了旱灾,如此看又是一个丰年,各地转运使须将收上来的公粮运往汴梁大仓存储。
汴梁附近商州等地的转运使非常配合,迅速将公粮上缴,不过还未等落库,便被控鹤军运走,算是过了个帐而已。
稍远一些的,那就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什么修船啦,什么有刁民抗缴,等收齐了一起运抵汴梁啦等等之类的。反正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今年的皇粮,不能按时运抵。
柴宗训回到汴梁,赵德昭也不敢再躲,询问为何不肯借贷,他也有理由。
汴梁缺的不是钱,是粮食。
即便把钱贷给纪王,折价发放了俸禄,可钱又不能吃,最终还是得到市面上买粮。
但粮是有限的,汴梁的官员一起去买粮,必致粮价大幅上涨,到时候不仅官不聊生,更会民不聊生。
说到底,还是要怪户部尚书不肯开仓放粮。同时赵德昭还抱怨了一句,户部尚书是符家一手提拔培养,不肯配合也是正常。
说到底,还是因为侍中空缺,柴熙谨作为代理主持转运,符家不服,所以才导致了汴梁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