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向前递出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
可是萨尔狄斯却是恍如不觉,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另一边伏在地面一动不动的弥亚,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见萨尔狄斯没反应,骑士皱了下眉,剑尖往前一递,浅浅刺入他喉咙的肌肤中,一点血丝渗出,但是萨尔狄斯却依然像是没看到自己喉咙前的剑刃一般,看也不看掌控着自己性命的骑士一眼,努力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
可是他失败了,中毒极深且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已连最后站起身的力气都已不剩,刚刚撑起到半截的身体再度摔倒在地。
他喘了口气,趴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仍旧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弥亚所在的地方。
弥亚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刻,萨尔狄斯眼底最后一点亮光都消散了下去,除了黑暗,什么都不剩。
他撑起身体,也不试图再站起来,就这样伏在地上,两只手肘撑地,艰难地向前挪去,似乎是想要就这样爬向弥亚。
骑士再次皱起眉,他抬脚重重一踢,将萨尔狄斯踢得平地飞了出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离悬崖不远,骑士这一脚恰好就将萨尔狄斯向崖边踢飞过去。
强大的惯性让萨尔狄斯在落地之后又滚了两圈,几乎就已经来到了悬崖的边缘。
只差一点,就会滚落下去。
腹部的剧痛让萨尔狄斯侧身蜷缩在地上,他张口,重重地喷出一口血。
他抬起头,目光却依然不是看向骑士,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弥亚的方向。
他对向自己走来的骑士视若无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血,一边再度撑起上半身,显然是想要再一次向弥亚爬去。
戴在左眼上的黑色金属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露出萨尔狄斯那只漆黑的眼。
刚刚走到萨尔狄斯跟前的骑士看着那只黑眸,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他一脚重重踩在萨尔狄斯头上,将他的脸狠狠踩在地上。
萨尔狄斯小半边侧颊被踩得在岩石上摩出一道道血痕,长长的金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他死死地咬紧牙,没发出一声闷哼。
骑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焦躁的心情冷静下来,松开脚,后退一步。
他看见萨尔狄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放弃了一切般,面色木然。
四年前,他亲眼看着特勒亚将军在战场上死去。
所有人都认为,将军是战死的,是死在敌军的手中。
唯有他知道将军死去的真相。
这些年来,他一直悔恨不已。
如果不是他五年前失手,没能杀死萨尔狄斯,事情绝不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而将军也绝对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最后就连最珍爱的妻子也在其死后被夺走。
这些年来,想必将军的灵魂一直不得安息。
如今,他要弥补他五年前犯下的错误,将那个流着夺人妻子的王的血脉的家伙献祭在将军墓前,让将军的灵魂从此得以安息。
在那之后,他也会自刎在将军墓前,追随将军而去。
骑士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脚下的萨尔狄斯,若不是萨尔狄斯突然离开王城去了北疆,他也不至于要等到现在。
他扬起手中的利剑,目光落在萨尔狄斯惨白的侧颈上。
利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想,将军大人,所有的一切,就在这一刻结束吧!
萨尔狄斯神色木然地躺在地上,眼底一片死寂,不见一点微光,仿佛尽数沉溺在黑暗之中。
你早就该死了。
你为什么不死
那一声声逼问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所有人都想他死。
是的,所有人。
当初的特勒亚是如此,现在所谓的血亲亦是如此,还有如今眼前这人那个老人甚至于他的母亲也曾亲口说过,从不希望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从来都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而这世上唯一希望他活着,唯一在乎他的那个人,也已离他而去。
这世上对他而言,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
所以,算了。
就这样吧。
如果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去的话
沾染着尘土和血迹的睫毛垂落,黯淡得再也看不见丝毫微光的异色眼眸缓缓闭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想,或许在前往冥界的道路上,他还来得及追上弥亚的脚步,还能和弥亚一起走下去
就在萨尔狄斯的双眼就要闭上的那一瞬,那突如其来映入他眼底的熟悉身影让他的瞳孔剧烈地一缩。
他呼吸一窒,猛地睁大眼。
少年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低着头,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
就像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走来。
他的胸口整个儿已经被鲜血染红,还在不断地向外流着血。
每走一步,就会有几滴鲜血滴落在岩石上。
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斑斑血痕。
弥亚的脚步踉跄至极,那摇晃的步伐,仿佛下一步就会一头栽倒在地再也起不来,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可他跌跌撞撞地,却硬是走了过来。
弥亚的呼吸太轻,脚步声更是微不可闻,沉溺在等待多年终于心愿得逞的激动中的骑士并未察觉到少年的到来。
他阴鸷的目光只盯着萨尔狄斯的颈,再也看不到其他。
下一秒,骑士高举起的利剑重重劈下
萨尔狄斯猛地撑起上半身,向前伸出手
就在骑士手中利剑劈下的那一瞬间,弥亚冲了过去。
他整个人重重地撞在骑士身上。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匕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匕首狠狠地刺进骑士的侧颈。
鲜血飞溅在他淡金色的发上。
不顾一切地撞上去而导致的巨大惯性带着少年和骑士一同向着左侧栽倒而去。
那是空荡荡的悬崖的方向。
不!!!
陡然放大的瞳孔中映着弥亚坠落悬崖的那一幕。
趴在地上的萨尔狄斯竭力向前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那离他而去的身影。
可他什么都抓不到。
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染血的淡金色发丝在空中飞扬而起,少年和被刺穿喉咙的骑士一起从高空中坠落。
弥亚从高高的悬崖上落下。
狂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本就裂开了半截的耳坠丝线颤抖了一下,忽然就这样在风中断裂。
如流光一般的海蓝宝石在空中越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地面。
染着血痕的金色流苏散落在同样沾染着血迹的灰白色岩石上,在火红的夕阳中折射出一道血色的金光。
第91章
风号浑厚而又悠长的长鸣声在上空回响,已是日暮时分,夕阳火红的光芒笼罩在大地之上,如火焰一般,迎接着波多雅斯战士们的凯旋。
今天一大早,斯顿大军突然再度袭击边境,安提斯特将军率军迎击。
激战一日之后,斯顿人败退。
在城市民众热切的欢迎中,波多雅斯大军返回城中。
安提斯特带着他的一众近卫回到将军府邸,在大门前翻身下马。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近卫们,那一身白色的盔甲都染上斑斑血色,尤其是右臂上那块打开为重盾、闭合则为铁拳套的重盾上整儿都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
早已等候大门前的心腹侍从赶紧迎上来,伸手为主人卸下重盾,以便尽快对武器进行精心的养护。
卸下重盾的安提斯特一边活动着有点酸痛的右腕,一边迈步向府邸里面走去。
突如其来,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的近卫长上前询问道:将军阁下,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你们退下,各自去休息吧。
安提斯特说完后,就快步走进府邸中。
他想,那一瞬间的心悸大概只是因为疲劳引起的错觉。
女仆们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了沐浴的热水,浴室中水汽弥漫,其他人都已退了出去,安提斯特只在下半身围了一个白巾,露出健美的身躯,腹部肌肉紧致分明,极为清晰。
修长的腿一迈,他走入热气腾腾的浴池之中。
他懒洋洋地趴在浴池边,温热的水缓缓地抚平了他激战一日后肌肉的酸痛,让他整个身体都舒缓下来。
头发湿漉漉地散落在颊边,他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他想着,今天这场应该就是他在北疆的最后一次作战了,再过几天,纳迪亚就会回到城中,而他也要立刻起身返回王城。
说实话,这次纳迪亚的行动比往常慢了不少,磨磨唧唧的,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了。
要知道,他的小徒弟还等着他回去帮其撑腰哪。
仪式上的事情在戴维尔王那里过去了,在他这里可还没过去。
他的弟子,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让人欺负的。
嗯,除了他自己。
日常把逗弄和欺负自家小徒弟当乐趣的不良老师如此想着。
哗啦,水声响起。
伊缇特换了个姿势,从趴着变成靠着的姿势,仰着头靠在浴池边。
他的眼前雾气缭绕,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是因为太放松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激战了一日,他的确有些疲惫了。
困意袭来,他的神智一点点恍惚起来。
伊缇特,你还记得那个古老的传说吗?
老师您是指灭世的传说?
很久以前,因地上的人类罪孽太重,众神震怒,往大地上送下一位给人类带来灾祸的女人,随后降下洪水、饥荒和瘟疫,想要将人类从大地上灭绝。
无数人因此而丧生,残存的人类发出悲痛的哀鸣。
仁慈的塞普尔不忍,他让他的爱子降临大地,召回了洪水,平息灾祸,给了人类喘息之机。
那就是他赐予人类的【希望】。
伊缇特,世人所知道的只是这个传说的开始,而它的结局,却罕为人知。
它的结局?
塞普尔赐予人类【希望】,拯救了人类。
男人的叹息声在房间里响起。
可极少有人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人类自己亲手毁了他们的【希望】。
!!
伊缇特啊,人类这种东西从本质来说都是愚昧的存在。
意味深长的说话声在房间中回响。
只是有些人可以战胜自己的愚昧,而有些人任由自己沦陷其中。
神子降临人间,拯救人类、
最终却死于人类之手。
他死去时流下的血染红的那一片海域,至今还是让人心惊的血色汪洋。
所以,伊缇特,我的弟子,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你记住,永远不要让自己变成那种愚昧的模样。
一阵火烧般剧烈的灼痛突如其来从胸口传来,哗啦一声水声,半闭着眼处于恍惚中的伊缇特猛然惊醒。
他抬手按在胸口。
他心口那一处的肌肤上,几滴水珠从海蓝色的花纹缠绕金色塔尖的特殊图纹上滚落,热气蒸腾中,图纹在白皙肌肤上越发清晰。
那里并没有受伤,刚才那一瞬间的灼痛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伊缇特剑眉紧蹙,湿漉漉的发散落在他微微眯起的眼前,水珠不断从他眼前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梦到很久很久之前老师和他的对话?
还有,刚才那一刹那的灼痛
手指按着的胸膛深处传来急促的跳动声,那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伊缇特抬头,目光透过朦胧的雾气,透过天窗,眺望向远方。
这种突如其来涌出的不安感到底是
已到了深夏时分,还不到午时,火辣辣的阳光已笼罩了整座波多雅斯王城。
这几日里,萨尔狄斯王子在城外遇刺的事情已在朝野内外引发了轩然大波。
紧接着又爆出的海神殿少祭被这次刺杀事件牵连从而坠崖身亡的消息,这次,不只是朝野,整个王城都为之震动。
毕竟不久前发生的海神彰显神迹一事,让民众都对之津津乐道,自然也对这位招来神迹的少祭印象深刻。
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得塞普尔垂青的少祭已经铁板钉钉是下任大祭司。
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这位少祭就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王城中心区域的一侧,靠近环城河,一座恢弘大气的府邸坐落在这里。
这里是那位经历过波多雅斯三个朝代、声名显赫的老将军的府邸,同样,也是老将军之子、曾任枪之骑士团统帅的沙拉姆将军的府邸。
只不过,沙拉姆将军不久之前因触怒戴维尔王,被剥夺了统帅一职,同时被调职到东南海域,负责镇守海疆。
所以现在这座恢弘的府邸只住了老将军一人。
这一天,府邸中的仆人做事都极为谨慎小心,众人都很忙碌,而且侍卫戒备也比平日森严。
因为今天府邸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王太子帕斯特,来他外公的府中做客。
此刻,府邸深处中的一个房间里,王太子帕斯特站在窗边。
阳光透过窗子照入房中,光线亮得有些刺眼。
一名年轻的骑士俯身跪在他的身前,深深地低着头。
听完骑士禀报的情况后,帕斯特抬眼。
他说:也就是说,五天了,还没找到。
是的,殿下。
我那位王弟回来了吗?
没有,殿下。
年轻骑士皱着眉,语带不解地说,萨尔狄斯王子像是疯魔了一样,不眠不休地四处寻找那位少祭大人。
陛下派出的卫兵也好,海神殿派出的骑士也好,都已倾巢出动,把附近全部搜寻了一遍。依照您的命令,我们这边也有派不少人去寻找。
这么多人,那位若是没事,恐怕早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