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莲叶托起那一串串如珍珠般在叶面上滚动着的水珠。
淡金短发的少年站在水潭边,伸出一只手,在身前举起。
一头巨大的赤红火鹿站在少年跟前,低着头,咬着少年捧在手中的蜜糕。
它一边咬,一边在被少年另一只手摸头的时候嘤上一声,一边吃一边撒娇,也是非常忙碌了。
少年面带笑意,温柔地抚摩着大角鹿的头,看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看着那一人一鹿,安提斯特也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老师。
听到脚步声,正在喂鹿的弥亚转头看过来,笑了喊了一声。
已经走到弥亚跟前的安提斯特抬手,屈指熟练地敲在自己小弟子脑袋上。
我说过,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
他叩了一下小弟子的头。
说完之后,又加大力度重重叩了一下。
要记得,这里没有伊缇特大祭司,只有神殿骑士团的安提斯特。
神殿骑士可不会这么大胆子,敢敲少祭的头。
被连着敲了两下的弥亚如此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
眼见安提斯特挑眉,他赶紧换了话题。
今天的考核结果怎么样?
说到考核结果,安提斯特又笑了。
他一摊手。
全灭。
这样啊
弥亚感慨了一句,纯感慨,并不觉得意外。
他早就知道,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祭司大人们,别说两万米,恐怕连一万米都跑不了。
虽然看着是挺有趣的,不过,弥亚,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身为每日负责考核的主考官,安提斯特可是看得很清楚。
这最基础的挑选标准,几乎将原来的那些高阶祭司都拦在了外面。
如今通过初步考核的,绝大多数都是原本最低阶的祭司、甚至于还不是祭司,而且年龄也基本都是年轻人。
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以传统为名义,仗着年龄和资历,对我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的人。
我需要的,是那些能够服从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一边的下属。
弥亚神色认真地说,
我想试着对海神殿进行变革。
虽然号称是最接近神的圣殿,但是里面也在慢慢地走向腐朽。
将最后一口蜜糕塞进贪吃鹿嘴中,弥亚看向安提斯特。
老师,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成为少祭之一吗?
安提斯特看着他,没回答。
当时,海神殿之中各大势力争权夺利,相互压制,相互制衡,于是,我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弱者被他们当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
弥亚说到这里,笑了一下。
只是他们大概没有想到,偏偏是我这个最不可能的人,被老师你选中,成为了真正的少祭。
想必,他们会非常懊恼吧。
肯定啊,不然也不会在我的仪式上做出那样的事情。
那一天,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数不清的鲨鱼汹涌而来。
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他会以那样不堪的方式死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不喜欢这样的神殿。
安提斯特抬手,抚了抚弥亚的头。
他轻声说:抱歉。
在这孩子遭遇危险的时候,他却没能守护在他的身边。
弥亚摇了摇头。
这和老师没有关系。
在原来的神殿之中,众多势力已是盘根错节,更是与王庭中的势力紧密相连。
在那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老师您,身为至高无上的大祭司,也无法全盘掌控神殿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变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到这里,少年的眼亮了起来。
他说:不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对于弥亚说的这一点,安提斯特也明白。
破而重立。
原来的神殿势力已经彻底消失。
现在主神殿的势力一片空白,是最适合在上面重新作画的时候。
只是
不过你这次考核体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看着一众曾经养尊处优的祭司们在练武场上那副狼狈的模样,让一直不得不隐藏自己武人身份的安提斯特有种奇异的愉悦感,但是他依然很好奇,这次弥亚到底是想要选拔出怎样的祭司?
唔,其实这也是从老师你的老师那里得到的一点灵感。
弥亚说。
按照他的设想,以后神殿祭司也要按照王庭中的文武官职一样,分成两种,司教祭司和战斗祭司。
顾名思义,司教祭司负责传导教义,战斗祭司自然就负责战斗。
不只是战斗祭司,司教祭司也要随军出战。
一个小军队,就要配一个司教祭司。
他的主要作用不在于战斗,而在于对战士们鼓舞士气以及宣传洗脑咳,不,是向战士们传导神意。
看那些追随大贤者的斯顿人,就明白这种传教的行为有多么有用了。
对注定要在未来统一大陆所有国家的萨尔狄斯来说,以后除了斯顿人,他的麾下一定还会有许多其他国家、民族的战士。
而将来自各个不同国家、民族的人融合于波多雅斯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那些人都融入波多雅斯的文化中。
而教义,就是让所有人融入的最好的方式。
安提斯特垂眼,静静地听着弥亚说的这些话。
弥亚看着他,目光明亮。
我想要建立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崭新的神殿。
安提斯特注视着他的小弟子的双眼。
和他一样湛蓝色的眼眸,虽不凌厉,却甚于一切的透亮。
就像是暴雨过后、狂风刮过,带走一切阴晦和污垢之后,倒影在海面之上的碧蓝如洗的天空。
安提斯特的目光柔和下来。
我只是负责守护你安全的神殿骑士,无权左右少祭的决策。
他微笑着说。
现在神殿的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这孩子的眼是和他一样的蓝色。
但是,这孩子所看到的景色,却和他完全不一样。
正如萨尔狄斯曾经说过的那般,他看似叛经离道,但他依然一直遵循着所谓的传统,传承着自古以来传承到他身上的一切。
可是弥亚却有勇气打破一切的束缚。
或许也只有这个年轻的孩子才能击破古老的传统,做出变革,让古老而陈旧的神殿焕发出真正的新生。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手指撩起仰着头注视着他的少年淡金色的额发,安提斯特俯身。
他的唇轻轻地落在他的弟子的额头上。
就像是很久以前,他从一众少年之中穿过,来到这孩子的身前,低头亲吻着孩子的额头一样。
他再次说出了和当时一样的话语。
塞普尔将庇佑着你。
而我无论你选择带领神殿走向何方,我都会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原本众人都以为战事暂歇,波多雅斯将迎来短暂的平静。
但是,那位特立独行的少祭的行为再度引发了国内以及国外众人的热议。
有人说,这位少祭纯粹就是因为太年轻了,心思不定,再加上没有了长辈的压制,所以越发随心所欲,任性妄为。
他之所以这么做,纯粹就是因为自己喜好上战场,所以要求跟随自己的人也必须跟着他一起上战场。
有人戏称,这位少祭麾下那些祭司,与其说是祭司,倒不如说是武将。
丝毫不见祭司该有的高贵优雅的风范,反而一个赛过一个的强壮,一个比一个能打。
如此下去,波多雅斯的海神殿恐怕还不知道要引来多少笑柄。
然而,此刻将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的人们还不知道,在未来,其他国家将会无数次感受到波多雅斯海神殿这只如军队一般令行禁止、气势迫人的祭司团的恐怖。
以及这只祭司团中那些司教祭司们对平民以及奴隶们的可怕的蛊惑力。
这只祭司团中每个祭司手中闪亮的铁锤,成为了一道在波多雅斯人之中极为靓丽、在敌军眼中极为可怖的风景线。
后来,铁锤更是成了波多雅斯的祭司的标志,以至于未来神殿旗帜上都印上了铁锤的图纹。
那个时候,从未曾用铁锤砸破一个敌人的头颅的祭司是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的。
至于为什么那位对神殿进行变革的弥亚大祭司明明自身是神箭手,却偏偏给自己的祭司团选择铁锤作为武器,在未来,有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
有人说,他那是以铁锤证明自己打破传统,进行变革的决心。
有人认为,这是他考虑到当时波多雅斯的兵种,想要作为补充才如此决定的。
还有人说,是不是因为他遗憾于自己体格不够强壮使用不了铁锤,所以将此寄托在麾下祭司团的身上。
总之,众说纷纭。
没有人会知道,某人纯粹只是因为受到某个游戏的荼毒,觉得战斗祭司都该用铁锤而已。
无论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事情。
此刻,大陆上的众人对此事尚未讨论几天,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紧接着传了出来。
波多雅斯的王妃。
那位传说中拥有着胜过女神的美貌,让所有看到她的男人都为之迷醉的女人。
那个让父子相争,君臣相争,又让他国的国王念念不忘想要得到的女人。
那个让一个王国灭亡,更是差点让第二个王国濒临灭亡的不详的女人。
死了。
据说,是因为在海上民的攻击中就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后来又因一路奔波逃到舒尔特城,在途中精神不济而病倒了。
之所以在舒尔特城一直不露面也是因为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的缘故。
再后来,又因为被纳撒尔王强要最终郁结在心,就这样不治身亡。
那位在大陆传说中极具传奇色彩的王妃,在活着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对其不齿。
认为她是红颜祸水。
认为她带来了罪孽和毁灭。
但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当她死去的消息传开时,众人却又众口一词的为她的死亡而叹息和哀悼。
毕竟,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的死去,总是让人感慨和惋惜。
不过,世人的议论,那位逝去的王妃大概是不在乎的。
外面的世界热闹纷呈。
而在舒尔特城的某个偏僻之处,有一座小小的神殿静静地待在那里。
成片成片的沙罗树将这座小神殿围拢在其中,给它洒下一片片绿茵。
小神殿里面的庭院中,镂空的石廊盘旋其中。
大片大片紫藤花从石廊顶部垂落下来,如一片淡紫色的花海瀑布。
风一吹,一簇簇紫藤花轻轻拂动起来。
被吹落的细小的花瓣飘散在空中,在风中旋转几圈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一只小小的幼鹿凑上去,低头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咬进嘴里。
嚼巴嚼巴几下,吞了下去。
然后又低头,继续咬其他的花瓣。
一只手伸出来,轻柔地抚摩幼鹿还没长出角来的小脑袋。
那是一只极美的手。
纤细柔白,如白玉雕琢一般。
若是顺着那只手往上望去,便会让人大失所望。
因为那只看上去极美的手的主人,只是一个面容平凡的女人。
女人的手一下一下地温柔地抚摩着小鹿,小鹿也抬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手心中传来痒痒的感觉,女人的唇角扬起一点极浅的弧度。嶼汐團隊整理,敬請關注。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庭院中还有好几只小鹿,它们自由自在地在庭院中晃着,或是跪伏在地上,晒着阳光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或是走来走去,或是专心致志地低头啃着嫩嫩的青草蔓藤。
在一众小巧的幼鹿之中,那头庞然大物就显得异常突兀。
大角鹿一低头,用巨大的角将那两只试图靠近自己小伙伴的幼鹿推开,不让它们接近。
推开之后,它就凑到自家小伙伴身边,也不管自己这么大个头,不要脸的发出像那些幼鹿一般的嘤嘤声。
那模样,又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
弥亚好笑地撸了撸大角鹿的头,哄了它好一会儿,这才看向那个面容平凡的女人。
奥拉夫人,请不用担心,希迪尔说,您的模样可以保持很长的时间,他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这里。
如果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告诉那个会经常过来的小胖子,他会为您解决。
顿了顿,弥亚继续说道。
奥拉夫人,从此以后,我们大概会很少再见面了。
死去,这就是奥佩莉拉王妃做出的选择。
她亲手选择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抚摩着小鹿脑袋的女人没有回头,她专注地看着身前的小鹿。
那双眼终于不再什么都看不见。
至少现在,小鹿的身影映在了她的眼底,或许以后还会映入更多的东西,
走了,弥亚。
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萨尔狄斯双手抱胸向后靠在石廊一侧的柱子上,静静地站了许久。
此时,他看也没看站在那里的女人一眼,一边说,一边径直伸手抓住弥亚的手腕,就这么拽着弥亚向外走去。
大角鹿叫了一声,亦趋亦步地跟了上来。
被萨尔狄斯拽着离开的弥亚看了身前头也不回的萨尔狄斯一眼,又回头望着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女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