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他冷冷地说,我就在神殿这里住一晚。
不等长老回答,萨尔狄斯径直走上一侧螺旋形的树杈木梯,向神殿二楼走去。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实在不耐烦再四处走。
反正神殿上肯定有房间,他随便选一个对付一晚就是。
长老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帝王走上二楼,张了张嘴,但又无法阻拦。
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安排后续事宜。
萨尔狄斯上了二楼,走了一段路后就随意推开走廊中的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摆设也很朴实无华。
他也不在乎,心不在焉地走进房间里,随手拽下肩上的披风丢到一旁的桌案上。
萨尔狄斯在房间里的木椅上坐下来,月光从敞开的窗子里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的空气出神,像是在看着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被他随意拨弄了一下而略显凌乱的金发散落在他的眼前,明明是明亮的金色,却在他的脸上留下阴郁的气息。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张开的双膝上。
交握的双手在一点点地攥紧。
在月光之下,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逐渐呈现泛白的色调,寂静的空气中甚至隐隐能听到指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在众人面前那位强大如雄狮、耀眼如太阳的年轻帝王的神态在一点点地从萨尔狄斯身上消失。
他盯着前方虚空的眼透出深深的阴鸷之色。
他像是在竭力地压抑着什么,强忍着即将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的可怕气息。
被冷清月光照着的侧颊上透出深深的阴郁之色,他的眼底像是有暴风雨在酝酿着。
此刻的他,就如同是地底深处翻腾的岩浆,说不出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吞噬一切
萨尔狄斯用力地攥紧手。
他自己也知道他已逐渐变得不正常。
他感觉得到自己整个人都在一点点滑向疯狂的边缘。
五年里。
说不清到底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一点点落入绝望的深渊。
他的情绪在逐渐濒临崩溃。
不,或许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疯子了。
究竟要到哪里去找要怎么寻找才能找到他遗失的那颗珍宝
啪的一声轻响,萨尔狄斯猛地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地从窗台上跃入屋子里,月光照亮了来人那一头火红色的长发。
一抬眼看见萨尔狄斯此刻那副浑身散发着颓废气息的模样,希迪尔顿时就是一呆。
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萨尔狄斯这种样子。
萨尔狄斯也懒得掩饰,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
我说我看你做的这些事,你该不会是在找他的转世吧?
萨尔狄斯没有回答,但是那冷冷地和希迪尔对视的目光却是让希迪尔错愕地睁大了眼。
真的是在寻找他的转世?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说是人死后都会在大地上再次转世,但,真的存在吗?听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可信,你不觉得你这种做法挺蠢么?
红发怪盗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苦笑。
他说萨尔狄斯寻找转世的做法很蠢,但是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各个古老遗迹之中追踪了五年的他又聪明到哪里去?
一样蠢罢了。
终究都是一场执念。
你既然这么做了,就继续找下去吧。
他叹息着说,
说不定有一天,真的能
谁
原本冷冷盯着希迪尔的萨尔狄斯突然一声低喝。
他锐利的眼神盯在阳台上。
伸出外面的阳台上,有一个长长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上。
很明显,是隔壁的房间有人正站在落地窗边。
那房间里的灯火恰好将站在落地窗边的那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了萨尔狄斯房间的阳台上。
随着萨尔狄斯的低喝声,那个影子顿时就是一僵,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希迪尔望了外面一眼,顿时了然。
陛下您也挺会选的,选个房间都恰好选在小祭司的房间隔壁。
人家小祭司本来就好好地待在自己房间里,他们两个自己跑到隔壁房间说话,结果还把人家吓了一跳。
说起来其实是他们的不是。
隔壁那个小家伙是希塔雅人祭司的继任者。
希迪尔想着毕竟是他们不对,就压低声音,随口帮那个不会说话的小祭司解释了两句。
人家还小,又还是哑巴,没办法说话,应该不是故意听我们说话。
毕竟房间是您自个儿选的。
他耸了耸肩,说:您堂堂一个大帝就别欺负人家了。
说完,希迪尔纵身从窗台跃出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萨尔狄斯也没在意希迪尔的离去,他的目光落在阳台上的影子上。
虽然斜着被火光拉得很长,但是也能看出,那是个偏瘦的少年。
不知为何,他看着那影子,心底原本暴躁不安的情绪竟是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你是希塔雅人下一任的祭司?
阳台上的影子似乎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模样,看起来有点怯生生的。
下一任的小祭司啊
萨尔狄斯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站起身,向前走去。
火光从他身后投过来,将他的影子也映在了阳台上,只差一点就和隔壁房间的少年的影子碰触上。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萨尔狄斯厉喝了一声,或许是被萨尔狄斯突如其来走过来的举动吓到的缘故,阳台上的影子立刻向后缩去。
看起来那个少年祭司似乎是觉得害怕,所以想要缩回房间里。
萨尔狄斯站住不动了。
你别怕,我不过去。
他轻声说。
看到萨尔狄斯投到阳台上的影子的确没有再向前,正在向后缩的少年影子于是也不动了。
夜色很静。
临近的两个房间里也很安静。
房间里不同角度的火光将在不同房间里的两人的影子投落在同一个阳台上。
那两个影子似乎马上就要碰触上,但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它们随着火光微微晃动着,却始终未能碰触到彼此。
第199章
月光一缕一缕撒落在森林里,透过茂密枝叶,细碎而斑驳。
巨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地耸立在大地上,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隐藏在翠绿森林之中的城镇躺在夜色之中,风掠过城镇上空,在森林中难得的空旷之处盘旋着,发出呜呜的响声。
萨尔狄斯听着那从外面传来的呜呜的风鸣声,这座被三颗巨木环绕的神殿的外墙上都缠绕着枝叶蔓藤。
站在房间里向窗外看去,就能看到翠绿的枝叶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夜风中舞动。
被绿枝缠绕的阳台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换做平常,萨尔狄斯毫无耐心和一个陌生的少年说话。
但是那一晚,或许是月光太柔软,或许是因为再一次被巨大的失望打击得身心疲倦五年里埋藏在心底的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犹如毒液一般一点点地在他身体里腐蚀出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漏着冰冷的风,什么也放不进去。
这一晚的他,前所未有的迷茫。
所以,他竟是突然间想要和隔壁这个少年说一说话。
反正,明日一早他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很可能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而那个不能说话的少年身为希塔雅人的下任祭司,想必一辈子都会静静地待在这里。
今晚之后,他和那个少年此生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而他今天说的那些话,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他只是太累了。
你无需顾虑什么,我明天一早就走。
萨尔狄斯说,
之前我答应过,不会干涉你族中的生活,也会说话算数。
他向一侧走去。
他的影子随着他动了起来。
从隔壁房间投过来的少年的影子微微一动,大概是见他动了有点害怕地想要缩回去。
但是见他的影子并未向前,只是横着动,便没缩回去,仍旧是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萨尔狄斯走到墙边,背靠着墙坐了下来。
他一只腿伸直在地上,一只腿屈膝。
他的右臂随意搭在屈起的右膝上,仰着头,后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年轻的帝王就这么毫无仪态地靠墙坐着,低声说着话。
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和你差不多大不,是当初和你差不多大,现在
他的声音顿了一顿。
现在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在哪里。
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小祭司。
萨尔狄斯说话的声音很低,若不是因为四周很静,隔着一堵墙根本听不太清楚。
其实,与其说他在和别人说话,倒不如说,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一直在找他。
他仰着头,凌乱的金发从他颊边滑落。
他望着窗外的夜空,目光中带着迷茫。
只是
一直都找不到。
月光在金色的发丝上泛着冷清的光泽,萨尔狄斯失神地看着夜空。
还要找多久?
他不知道。
他真的能找到吗?
他也不知道。
或许从一开始,他所追寻的就注定只是一场空。
可是他无法停止。
一旦停止去寻找,就好像是告诉自己,他是真的永远地失去了他。
他不愿承认这一点,绝不愿意。
所以,就算再疲惫不堪,他也要固执地找下去。
一直找下去。
年轻的帝王闭上眼,点点微光落在他浅色的睫毛上,像是在其中跳跃。
这个在战场上宛如雪山高峰般让人望而生畏的强大男人此刻的眼角染上了月光落下的一丝落寞、一丝疲惫。
薄而锐利的唇角隐隐透出一分脆弱的痕迹。
我和他在分开之前,吵架了。
他说,他不见他。
后来,便是真的再也见不到。
无数个深夜时分,他从梦中惊醒。
过去的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就算已经过去了五年,依然清晰如昨日才发生。
那喷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滚烫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上。
曾经的负气之言,成了剜心之语。
我好想见他。
用近乎呢喃的声音低低地说着,萨尔狄斯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睡了过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低低的呼吸声。
这时,一直静静地映在地上的少年的影子终于有点动静。
影子缓缓地缩小。
不是因为少年的离开而缩了回去,而是因为少年坐了下去,就显得矮了半截。
隔壁房间里,弥亚靠着墙缓缓地坐在地上。
他的双手按在地上,仰着头,靠着身后的石壁。
他靠着墙的地方,恰好也是萨尔狄斯靠着墙的地方。
两人隔得如此之近。
一座墙,将墙两边的人隔开。
无法相见。
也不能相见。
就连被灯火投到地上的影子,也无法碰触到彼此。
弥亚靠着墙坐着,听着一墙之隔的低低的呼吸声。
他慢慢地屈膝,双手环抱住双膝。
低下头,将脸埋入双臂之中。
淡金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肩上。
萨狄
他心底轻轻地念出这个名字,却不能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
因为他不能发出声音。
【我好想见他。】
【我好想,见你。】
弥亚低着头,脸深深地埋在手背之中,看不到他的神色。
他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指攥得很紧,指尖在略显苍白的肌肤里深深地陷了下去,留下显眼的痕迹。
终有一天,我会再度离去。
而那时带给你的,将是再一次的痛苦。
所以,不要再见了。
时间终将抚平一切。
当清晨明亮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靠在墙上昏睡了一晚的萨尔狄斯睁开了眼。
阳光有些刺眼,刚刚睁眼的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睡着了?
他居然睡了一晚?
萨尔狄斯很吃惊。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睡过去。
因为每一次失望的那一夜,他都是躺在床上,睁着眼,在寂静之中望着阴影中的屋顶,直至天明。
无论身体再怎么疲惫,他也无法入睡。
身体里仿佛有一簇烈火在焚烧,心底仿佛有一股戾气在翻腾汹涌,让他疯狂地想要发泄出来。
纳迪亚曾对他说过,这种时候他最好不要见任何人。
因为那时的他看起来就犹如恶鬼一般,阴鸷而又可怖。
但是昨天晚上,不知为何,他的情绪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后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还睡了整整一夜。
萨尔狄斯站起身,抬手撩起凌乱地散落在眼前的金发。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石墙。
他想起昨天晚上那映在阳台上的影子,那个在墙壁的另一边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话的少年。
或许是因为向那个少年倾吐了一些,他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得厉害,整个人也舒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