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这里距离城池村寨足够遥远了,寻常猎户都不敢走得这么深远,谢青鹤开始寻找有水源的地方,准备盖屋。给自己挑地方盖屋子,怎么也得寻个风水极好的地方,还得考虑日后饮食的来源,光是挑选地址,谢青鹤又走了六天。
选好了地址,有山有水,还有一块不怎么花费力气就能平整的地面,谢青鹤准备盖屋。
他把马背上的家当,一一放下来。
八寸铁锅一口,铸铁小火炉一只,盐巴一筒,酱、醋各两坛,匕首一把,雕花银箸两双。
药箱一只,药杵、药碾各一,针具二套。春衫一套,夏衫两套,大氅一件,道袍一件,罗袜十双。面脂两匣,口脂六扣,澡豆一盒。百金票十张,十金票二十张。五百两银票百张,百两银票百张。十两马蹄金一匣,十两马蹄银一匣。
谢青鹤摸了摸下巴。
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了,脑子却依然没转过弯来。
总觉得一掌就能劈断几人合围的巨树,掌风指剑就能削出木料,盖个屋子不就是三两天的事儿?
现在可好了,带了这么多吃的穿的用的,跑来隐居还带了两匣子金银。
拿什么砍树斫木?匕首还是银筷子?
若在密林边缘,拿着银子去附近村寨买些趁手的铁器,不求多么锋利,是把斧头就行。为了寻求隐居的效果,谢青鹤在密林里走了这么远,附近的邻居不是猴子就是老虎,能找谁去淘换把斧头来?
谢青鹤想象中厅堂开阔,还得有地方观落霞、饮清茶的山间小屋,瞬间被降低了规划标准。
他拿着仅有的一把匕首,老老实实地开始砍树。
在夏季来临之前,他必须得给自己搭建出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小木屋。
否则,他这浑身的裂伤,一旦沾上淋漓的雨水,无法保持干爽清洁,邪气侵身,脓水不断,不用诸魔做法,他就能把自己作死了。至于什么宽大的寝室,通风的茶寮梦想都是很美好的。
身体虽不适,盖屋大业也受了重大打击,谢青鹤的心情依旧不坏。
真正开始干活之后,谢青鹤苦中作乐地发现,匕首的砍伐效率也不算很低。稍微松了一丝修为,用于把持匕首,减少掌心破碎皮肉与匕首的接触,当当当当砍上几十下,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也倒了。
他先用砍下的小树搭了个简易的树屋,将容易受潮的家当挑挑捡捡,收藏了进去,夜里也算有了个不受潮气的干净居所。不过,树屋住着毕竟不踏实,谢青鹤还是每天继续砍树。
有了树屋之后,盖屋的工期就不那么急迫了。
谢青鹤给自己削了个小板凳,砍树专用。还有闲情雅致去附近采了些清凉的草药,砍树砍累了,将小火炉搬到原计划的赏景轩室位置,煮上一碗野草汤,一边赏景,一边喝苦汤。
附近有水源。
有水源的地方,就有鱼虾,还有前来喝水的飞禽走兽。
对于谢青鹤来说,这处深溪简直就是个自动投喂食物的大餐桌。
他再是身体不适,打个鸟捞个鱼不成问题。凶恶一些的走兽摄于他展露的杀气,通常也不敢前来扑食于他谢青鹤也不去打扰各路猛兽大佬。毕竟老虎肉不好吃,狼肉也硬梆梆的,猎杀也辛苦。
平日里,一餐吃鱼,一餐吃肉,配着采药时顺手薅来的野菜,也是挺完美。
赶在夏季来临之前,谢青鹤的小木屋完工了。
简简单单的一间小房子,楼板架起二尺防潮,谢青鹤还给自己打了一张小木床。
天气渐渐热了,几乎每天下午都有一场暴雨,一直下到半夜。谢青鹤趁着雨歇的清晨和上午捕鱼猎兽采草,下雨时就在屋里用预备好的木料凿碗凿盆,做些日常用的小东西。
常做手工,有益身心。
谢青鹤这些日子并未怎么练功,也几乎没有去搭理体内的魔类,身体却渐渐地好了起来。
一旦身体情况好转,他有更多的余力,能够动用的修为也越发地多。原本只能隔空操控匕首削木砍树,现在用匕首砍个石头凿个石板,也是渐渐地不费力了。
到秋天时,谢青鹤就往远处找了些石头,用匕首削平,给木屋底下铺了一层,又给自己搭了一条起居出入的石板路。这天一下雨,地上就黄泥横流,实在让谢青鹤无比困扰。
又过了几个月,第一场雪下来时,谢青鹤身上的最后一处裂伤逐渐愈合。
他披着大氅,坐在篝火边,喝着黄澄澄的山鸡汤,吃着鲜美的山菌,看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咂咂嘴,觉得自己有点馋米了。
想吃饭。
把那一片地开垦出来,种点水稻?
稻种倒是简单。他现在身子渐渐好了,修为也不必尽数负荷皮囊,轻身术也还成。寻一个最近的村寨,换一些稻种,快去快回,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
问题是,怎么种呢?
谢青鹤躺在床上想了半晚上,觉得辛辛苦苦种点稻子,明年才能吃上,也太艰难了。
嗐,都去换稻种了,不如直接买点米面。谢青鹤顿时觉得思路清晰起来。种什么呀?脑子裂成脑花了么?还得再买一点油盐酱醋,茶叶也可以买一些。嗯,若有酒曲,也要弄一些。棉花?没有被子啊,一直拿大氅御寒,虽说现在也不怎么怕冷了
把想要采买的东西梳理了一遍,谢青鹤歪在小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次日,准备出林采买的谢青鹤心情极好,翻着自己收藏好的银匣子。
他这大半年都困在密林深处,身体不好,不能随便乱跑,守着两匣子金银,这东西也缺,那东西也少,日子过得委实太艰苦。如今身体康健了,有余力出门买东西,想到未来的日子马上就会变得富足起来,谢青鹤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用匕首将马蹄银切成小块之后,谢青鹤将银子装进荷包,又背上自己亲手竹编的背篓出门。
他在背篓里带上了铁锅和铸铁小火炉,两块咸肉,一把野菜。
往盘谷山庄方向去寻找村寨采买是最方便的,可一来太远,二来容易暴露行藏。
往其他方向走则完全是探路,根本不知道何处会有村寨,更不知道会走上多远。
谢青鹤不想往盘谷山庄的方向走,有了探路的心思,出门还记得背上咸肉野菜,也算是极有诚意了一年前,他还是个出门只驾乘飞鸢、绝不打包袱的潇洒客。
有了轻身术加持,谢青鹤在密林中穿行速度极快,往东走了不到三日,就沿着水源找到了一处村寨。小村子没有几户人家,似是逃难至此,过得也很是艰难。谢青鹤远远地瞥了一眼,这村里人连衣裤都穿不周全,大冬天都有光着脚和屁股的贫民缩在草堆里,哪有富余的物资跟他交换?
有了村落人烟的地方,附近必然还有人群聚居之地。
谢青鹤继续往东,想要搜寻更加富庶的村落,行至半途,看见几个村人抬着一具尸体在路上,背后追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哭喊道:我家娘子还没死!你们要抬她去哪里!
谢青鹤不禁稍微停步。还没有死?
抬着妇人的村人甲嚷嚷道:快快快,不要理会他!
几个村人居然越跑越快,抬着妇人胳膊的村人脚下一滑,跌了一跤,其余几个也不曾等待,继续拖着那妇人奔跑。那妇人半个身子就在地上拖行。
追在后边的瘦弱男子又气又急,大喊道:你们!我的翠娘!她还没有死,你们别拖着她!
那村子本就不大,几个村人没多会儿就跑到了晒谷场。闲置的晒谷场上居然架起了柴堆,几个村人把妇人放在柴堆上,马上就有几人回身抱住赶来的瘦弱男子,另外几人高喊:王二家的,举火出来!
谢青鹤悚然一惊。这几个人竟是要把那妇人烧了?
瘦弱男子为救妻子奋力往前,那几个抱着他的村人被他拉扯了几步,火气便出来了。
村人乙抬起拳头狠狠捶了瘦弱男子几下,虽说都是贫苦人,身板都挺削瘦,几个村人还是比那瘦弱男子略显魁梧,几个人围着打了一顿,那瘦弱男子满脸是血,人也似乎被打迷糊了,只会喃喃喊娘子。
村人乙揉了揉自己的指骨,数落道:你这流人不知好歹!咱村大发慈悲收留你夫妇两个,村长还让你住了咱村的破庙,你竟要害我们!
村人丙也说:苏老大,你婆娘这是要过人的病,你不能害了我们全村老小!
临近晒谷场的王二家,已有一个妇人举着柴火出来,战战兢兢地不知道交给谁。村人甲上前接了火,开始用干草点燃柴火。瘦弱男子呜咽着又站了起来:我娘子没有病你们不能烧了她
当地一声。
堆起的木柴突然坍塌。
正在引火的村人甲吓了一跳,突然发现一根木柴上钉着一朵灿烂的银花。
这这是村人甲又惊又吓,还有一丝贪婪,先放下了手里的火柴,想要去拿那根钉着银花的木柴。粗糙干裂的手才伸出去,就觉得手心一凉!居然有半角银子落在了手心。
谢青鹤已经走近了晒谷场,说:别碰那妇人。
村人甲只见他身披大氅,衣饰华贵,恍惚间以为是哪位神仙临凡。
直到看见他背后还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把野菜,这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哪有神仙会大冬天地跑出来找野菜?!
你是哪来的客人。村人甲看着谢青鹤俊美出众的面容,到底不敢骂得太凶,这婆娘得了伤寒,要过人的,衙门教我们烧死才能保平安。
我是大夫。她是不是疫病,我看了才知道。谢青鹤近前探察。
村人甲手里还拿着那一角银子,又听说他是大夫,倒也没有太阻止。
谢青鹤岐黄之术得传于寒江剑派,与俗世医道颇不相类,毕竟修行之人根底扎实,正气凛然,诸邪不侵,很少会被病气传染,所以,他学习的医道里,不曾提及什么过不过人的病症。
本想着若这妇人真是伤寒,他将之带走与众隔绝,施药运气调养几日,也能痊愈。
哪晓得谢青鹤近前探了脉,差点给气乐了。这妇人不过是肠胃受了寒,有些上吐下泻的症候,再有一些妇人才有的小毛病,哪里是什么伤寒病?
至于为什么昏迷?纯粹就是身体虚弱又没吃什么东西,再给这群村匪吓的!
不是伤寒。我开个方子,吃了就好。谢青鹤说。
几个村人面面相觑,还有几丝狐疑:你莫不是唬我们吧?这婆娘又吐又拉,不是伤寒?
伤寒病人发热,多腹泻,少见呕吐,你们摸她发热么?谢青鹤问。
瘦弱男子已扑了过来,抱住自己的娘子,说:翠娘没有病,她好好的
至于谢青鹤说开方子的事,谁都没有听见。这村里个个穷得叮当响,病了也是强撑过去,开方子?往哪儿去拿药?离着最近的镇子也有八十里山路呢!谢青鹤只好把自己背着的鲜肉和野菜拿出来,下了医嘱:煮点咸肉野菜汤,撒一点毛毛盐,一日两碗,两天就差不多好了。
他见这村人也不是个个穷凶极恶,想来是被疫病吓住了,才会如此反应过激。如今澄清了那妇人并非疫病,想来也不会再烧人,谢青鹤也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置。
留下菜肉之后,谢青鹤又询问了附近的村落分布城镇情况,背着空背篓,继续往东赶路。
附近的村落都很萧条。
谢青鹤走了几个村子,得知春天曾有一场伤寒爆发,附近几百个村落无一幸免。
许多人都在那场伤寒中去世,后知后觉的衙门赶来烧了不少房屋与尸体,据村民所说,一些还未死去的病人也在其中被付之一炬。疫病耽误了春耕,陆陆续续到秋天才消停。
许多农人破家失土,闹得十室九空。所以,这附近的村落都很萧条。
谢青鹤一直找到了附近的黄门镇,才用银子采买到了自己想要的米面油盐。
酒曲是从镇上唯一的食肆换的,布料铺子的货物也很粗劣,没有丝绸绢,更没有细棉布。谢青鹤到底还是请人弹了一床三斤的棉被。临走时又去了陶瓦铺子,买了些陶碗瓷盆。
虽说现在已经有了修为,匕首也能削大石了,谢青鹤还是去铁器铺子买了些农具。他终究还是有一个在门前席地而卧、烹茶赏景的梦想。有把斧头砍砍树,它不美么?
谢青鹤用轻身术赶路无须择途,找准方向一路飞掠就行,并不一定需要道路。
何况,来时绕了好几个村子,走的是个复杂的路线。回程时本可以直接往家里走,能省去许多路程时间,思前想后,他还是往第一次遇见的仅有几户人的小村子绕了一回。他想再确认一下那妇人的病情,若是还没有好,他买的米面不少,倒也可以施舍一些。
时隔两日再回那小村,谢青鹤愕然发现整个村子寥寥无几的屋子都被烧毁了,有焦尸横陈其间。
半里外的破庙倒是好端端的,谢青鹤走近就闻见一股肉饼的焦香,庙里横七竖八摆着各种米面土豆白菜等粮食,房梁上还悬挂着一些腌肉,一把柴刀竖在门口,血迹斑斑。
前日还昏迷不醒的妇人翠娘正在烙饼,一口油亮的铁锅架在柴火上,油滋滋作响。
谢青鹤走路没有声音,站在门口挡了光线,翠娘也没回头:苏郎回来啦?饼马上就得了。你先歇歇烤烤火苏郎?她没听见回应,温温柔柔地回过头,看见陌生男子站在门口,啊!
翠娘吓得手里的铲子掉地上,立刻倒退了两步:你是何人?
我是大夫。谢青鹤心中感觉极其诡异。翠娘如此受惊,门内又只有她妇人独处,碍于男女大防,这时候谢青鹤也不好进门,问道:你丈夫呢?
是曾写了咸肉野菜方子的大夫么?翠娘看清楚他身披的大氅,背后的竹编背篓,紧绷的神色就轻松了下来,苏郎去山里了,待会儿就回来。
这感觉就更怪异了。
外边整个村子都被烧成了焦土,到处都是烧成炭状的死人,场面极其恐怖。
这对住在破庙里的小夫妻却恍若未觉,还能关起门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妻子在家做饭,丈夫出门办事?
谢青鹤点点头:苏娘子大好了。他不知道翠娘姓氏,随夫姓也不算冒犯。
翠娘弯腰把地上的铲子捡起了,客气腼腆地说:多蒙您仗义援手。您进来喝杯茶。
这妇人谈吐不似一般乡人,口音也很清爽,更似雅言。谢青鹤没看出来那苏郎有几分特别,这翠娘来历倒是不大一般。谢青鹤进门之后,翠娘有些不好意思:乡野地方,连个座椅都没有,怠慢先生了。说着把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板凳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