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波小弟子并不知道谢青鹤的厉害,真以为大师兄与小师弟势均力敌,掌门人和稀泥。
这一天伏传都在剑山亭替束寒云守灵,就有与李南风相好的弟子,前来对伏传示好。
给伏传都气笑了。
三师兄才骂了我阿娘,要师父把我逐出师门,你们还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呢!转头就来舔我?!
我与大师兄同住,也方便大师兄日夜指点我的功课啊。伏传狡猾地搬出了上官时宜,师父可是说啦,他把师门和关门弟子都交给大师兄了。
谢青鹤本来担心与伏传同住,会把伏传那奇葩想法又勾引出来,因此犹豫再三。
被伏传提了一句功课,他顿时福至心灵。
小孩子最讨厌什么?
一直被长辈盯着,一直被长辈支使,一直被长辈唠叨训斥。
这小子若是搬进来了,我只管日日给他布置好功课,时时刻刻催促他修行,绝不许他玩耍偷懒,很快他就会觉得我是个讨厌的老古板这时候若还能对我有其他想法,呵呵,绝不可能!
谢青鹤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那倒也是。你就搬来吧,大师兄会好好教你的。
第81章
伏传说要搬过来,这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寒山上下都忙得前脚踢后脚,剑山亭与祖师殿两边跑,伏传自己还得蹲在束寒云的灵堂当丧主,桌上还有一大堆丧帖没写完,这时候哪里有空搬家?唯有两个闲人,一个是上官时宜,一个是谢青鹤,伏传敢差遣哪个去帮他收拾屋子搬好家?
他匆匆忙忙跑来,把存在观星台厨房里的吃的喝的席卷一空,全部塞进了空间里。
驴蛋和韦秦暂时由长生草照顾,但,长生草本身不吃东西,能养他们三五天已经是极限了,伏传得找点补给。唯一搬走却不会惹人嫌疑的物资,只有谢青鹤的观星台。
解决了驴蛋韦秦的吃饭问题,又议定要和大师兄同居,伏传又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看着小师弟矫健活泼的背影,谢青鹤端着他刚沏好的新茶,低头喝了一口。
就是这个味儿。说来也不过才一年时间,怎么就喝习惯了?
谢青鹤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了茶,稍歇片刻。
冲着小师弟泡茶的手艺,谢青鹤就有些期待与小师弟同居的生活了。
他待在观星台里原本无所事事,既然没什么正经事干,躺在竹椅上就有一丝隐约的茫然。
他与束寒云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寒山上下处处都有束寒云留下的痕迹。就是观星台上,谢青鹤也记得他俩曾在这里切磋武艺,曾在那里点起篝火烤山鸡山药物是人非,总有几分怅惘。
这会儿想着要让小师弟搬进来,谢青鹤就顾不上想那些过去。
他放下茶杯子,开始在几间房的内外转圈,考虑要怎么住。
观星台本是寒江剑派历代星士观测天象的地方,布置得极其清旷开阔,也就没几间屋舍,谢青鹤住处的厨房都是后边新搭建的。崖边还有一座小屋,年久失修,环境也不怎么好。
真正说起来,屋舍虽少,面积其实不小。
只是谢青鹤独居观星台,住得极其宽敞。卧室一间,起居室一间,厨房与盥洗室各一间,全都是开间豪阔的大屋子,若是要伏传住进来,将起居室腾出来,完全可以隔出一间卧房一间书房。只是这样一来,谢青鹤进门就得从伏传的屋子穿过去
这跟同居一室有什么两样?谢青鹤把这个方案彻底划掉。
绝对不行。跟小师弟同居,必得独门独户。彼此各居一室,互不妨碍才行。
思来想去,谢青鹤决定动手给小师弟新盖一间木屋。
他也不是不会砌砖屋。只是现在山上山下都很忙碌,也不好临时抽调外门弟子下山采买砖石泥浆。要他自己去搬砖也太跌份了,好歹也是堂堂寒江剑派掌门。
反正小师弟也不会住很久。
谢青鹤想,等小师弟被他烦得受不了了,那小孩自然会赶快想方设法搬出去。
当初囤在空间里的木料还有不少,全都切割好了,直接就能用上。
谢青鹤进屋换了身方便干活的衣裳,将空间里的木匠工具露天摆出,先选好盖屋的地面,用木矩绳拉好方位,动土之前,还掐指算了算黄历,恰好是大吉之日。
有德之士,百无禁忌。心念动时,必是大吉。
谢青鹤开始动土挖掘地基。
往日干这活儿颇为艰难,毕竟身体不好,负荷太重,重体力的活儿委实有些吃力。如今习惯了幻毒的身体突然轻松起来,就似肩负着的千钧重担少了一半,不止手脚轻快,连汗水都没怎么流出来。
谢青鹤本来只想给小师弟弄个睡觉的屋子,既然干活不累,那再挖个书房吧。
想起以后小师弟会苦着一张脸,在这里天天做功课,谢青鹤难得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一直忙到天渐渐黑了下来。
谢青鹤已经挖到地下石面,用切石刀铺好地基,做好了排水沟,小屋子初具规模。
以谢青鹤多年隐居的经验来看,盖屋子第一重要的是地基,第二就是排水,这木头盖起来的屋子,一旦沤了水,很容易塌陷倾斜,整个屋子就要倒塌。最麻烦的地基和排水沟弄好了,盖屋子倒是很轻松的事情,若是明天天气好,应该就能搭得差不多了。
似他这样的绝顶高手,干点木匠活儿,自然比普通匠人快上三五十倍。
谢青鹤也没有漏夜赶工的想法,观天象算了算明日的天气,想来不会下雨,就把各样工具材料都摊在了工地,自己去炊水洗澡,打算吃了晚饭,散步消遣一番,也就该泡脚睡觉了。
哪晓得洗了澡出来,正要做饭,发现厨房里的米面油蔬,全都被伏传席卷一空。
这实心眼孩子!谢青鹤哭笑不得,厨房里干净得一根葱、一颗蒜都没留下!
谢青鹤也不想大半夜地去麻烦正忙碌的外门弟子,他空间里其实也有吃的,思来想去,趿上一双木屐,点了一盏灯,溜溜达达往檀香小筑走去。
檀香小筑是成年弟子居住的地方,内外门弟子都住在那里,大食堂也在那一处。
以谢青鹤的眼力,夜里走山路本不需要点灯。之所以费事点上一盏灯,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点灯是为了让其他弟子能看见他万一不小心撞见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当大师兄的时候能够闭眼放过,继任掌门就不能徇私假装不知道了。所以,灯非常必要。
有了这盏灯,一路上撞见的外门弟子都很规矩,纷纷让路问好。
谢青鹤在小弟子面前一向古板,这会儿也是一手提灯,微微点头,极有尊长风度。
路过半山桃李之后,谢青鹤没有往苗苗山居走,直接去了檀香小筑。
檀香小筑里也是稀稀疏疏地点着灯,大半弟子都还在外边忙碌,并未回屋休息。
谢青鹤直接去了大食堂,放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只有炊寮弟子还在忙碌。谢青鹤不禁多看了一眼:这是要往哪里送饭么?
炊寮的当值弟子上前回禀:是往祖师殿送饭。那边还有准备大典的师兄弟们还没吃上饭。见谢青鹤皱眉,他马上解释说,大师兄,往日食堂都是定点放饭,师兄弟们来定时来吃就是了。今日许多师兄弟都在剑山亭和祖师殿做事,陈师兄便吩咐将饭菜送到山上去。
剑山亭与祖师殿分别在寒山两座峰顶,檀香小筑则在半山往下的位置,距离大半座山。
若是叫剑山亭与祖师殿的弟子回来吃饭,各人施展轻功,飘忽而下,其实不费什么功夫。
偏偏要叫食堂的炊寮弟子去送饭送一份饭也罢了,若是要送十份,几十份,光是食盒攒盒就得几十提,上山的路上还不好使用推车。那汤汤水水的,但凡有点倾斜,直接就洒了出来。
炊寮弟子已经跑了七八趟了,硬生生用手提着食盒,蚂蚁搬家似的把饭菜一趟趟送上去。
忙到这会儿还没送完。
先前做好的饭菜已经冷了,重新热过之后,再次装盘,继续往山上送。
谢青鹤将炊寮弟子看了一眼。不认识。应该是他下山之后,才拜入寒山的?又或许是苗苗山居的小朋友,男大十八变,所以没认出来。他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吩咐道:就那个食盒吧,提过来,我还没吃饭。
炊寮弟子连忙说:大师兄,这都是普通弟子的饮食,您要吃饭,厨下马上给您现做。
那你是要给我做龙肝还是凤髓呢?谢青鹤也不似生气,只反问了一句,对前面正在装盒子的炊寮弟子招招手,就是你,把你那个食盒拿过来。
那白衣弟子系着围裙,还用布巾缠头,看上去干干净净,面带一丝紧张。
他背后的同僚弟子递来一个食盒,他马上就把自己手里的食盒放下,打算把刚到手的食盒提来。
谢青鹤本来只是想吃顿饭,见状反倒起了疑心,皱眉道:你们把所有食盒都拿过来。
那边一阵骚动一阵死寂,到底大师兄积威深重,这几个弟子还是把装好的食盒都提了过来,放在长条餐桌上,在谢青鹤的命令下,一一打开。
谢青鹤往里看了一眼。说实话,不认真看,当真看不出什么端倪。
架不住谢青鹤眼力太过锐利。
普通弟子的饭菜是二荤一素,另配米饭或馒头。
今日的菜色是土豆炖肉,豆芽炒肉,另有几块煎豆腐。所有菜都被热过一遍,土豆有些散烂了,流出细细的沙子就是这样的淀粉汤汁里,搀着极细的沙子,真正的沙子!
谢青鹤走进厨房,有个炊寮弟子正神色慌张地洗锅,灶台上还有残留的一些黄沙。
谢青鹤也不曾说什么,又走了出来。
当值的炊寮弟子神色难看地凑近来,正要跪下,谢青鹤摇头道:去把厨房收拾干净。还有多少人没有吃饭?重新做上两锅菜,也别送上去了,叫他们自己下来吃。
那炊寮弟子万万没想到会轻易饶恕自己,连忙点头去吩咐厨下。
谢青鹤又叫他:给我煮碗面,卧个鸡蛋吧。
谢青鹤的鸡蛋面很快就端上了桌子,炊寮又给他切了一碟子酱精瘦肉,一小碗老醋花生。他就坐在空荡荡的食堂大厅里,慢条斯理地吃晚饭。
没多会儿,陈一味匆匆赶来,坐在他身边:大师兄,何事找我?
叫炊寮给剑山亭和祖师殿送饭的人,是你?谢青鹤吃完一口面才问他。
对啊。陈一味仿佛没想过这有什么不妥,二师兄灵堂离不得人,祖师殿那边要新搭一个观礼台,天黑了没照明不好动作,都在赶工,我就让炊寮把晚饭送上去。免得耽搁时间。
谢青鹤听完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吃面。
这碗面用上好的鸡汤做成,精华都在汤里,他还端起碗喝了汤,吃得十分认真。
陈一味看了远远站在厨房那边的炊寮弟子一眼,轻声说:炊寮执事与三师兄交好,从来不肯听我派遣。我这里忙得前脚踢后脚,他连饭都不肯送
你还住在檀香小筑吧?谢青鹤问。
陈一味狐疑地点头。
回你自己住处,找一面干净的墙,好好地站上一个时辰。去吧。谢青鹤说。
是。陈一味没有一丝不满,反倒松了口气,谢大师兄饶恕。
只有这一次。谢青鹤已经吃完了面,擦了擦嘴,淡淡地说,但凡再有下一次,祖师殿内点香告诫。别怪大师兄不给你体面。
陈一味连忙起身躬身施礼:是。小弟知道了。
谢青鹤又提上自己的灯,出门认了认方向,朝着李南风的屋子走去。
内门弟子的居住环境比外门弟子好了许多,独门独院,还有独自的练武场等等。李南风与陈一味说是住得挺近,其实两边都有花园流水相隔,距离差不多半里地。
谢青鹤提着灯沿着小溪走去,耳畔喧嚣渐远,一路都是流水潺潺的声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
谢青鹤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李南风坐在院子里,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虽说受了三十诫鞭,刑寮本就是李南风分管的势力范围,自然会手下留情。李南风又身体康健,这点伤势对他来说不算大碍,至少不耽误他起居行动。
大师兄?李南风很意外。
不把师门彻底弄到四分五裂,你是不肯罢休了?谢青鹤问。
李南风不禁失笑:我有多大的本事,能把师门弄得四分五裂?大师兄真是高看我了。
陈一味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可若没有人故意去点他,他也不会主动生事。你被刑诫禁足是我的命令,炊寮不会把这笔帐记在陈一味头上,更不敢在这时候故意去跟陈一味闹别扭。
除非,你主动授意。谢青鹤说。
黑暗中,普通人很难看清李南风的表情,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孰不知谢青鹤眼力极强,哪怕背着一片月光,也将他阴阳怪气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
碰地一声。
李南风被一道罡风猛地扫倒在地,撞破了一段篱笆,扑进了湿润的花圃泥土之中。
谢青鹤半尺长的袖子才缓缓落下。
他对故意为难炊寮的陈一味宽容,对气急了往饭菜里掺沙子的炊寮弟子宽容,因为不管是陈一味还是炊寮弟子,都是被挑衅之后的正常反应。唯独李南风,谢青鹤实在无法宽容他。
你若再留在山上,于你,于师门,都没有好处。谢青鹤说。
李南风与陈一味分别掌管庶务多年,因李南风年长之故,与他交好的外门寮主比陈一味还多不少。当然不可能所有寮主都听他吩咐去跟陈一味别苗头。但凡有那么一两个跟着他闹事,今天在炊寮发生的闹剧就会层出不穷的上演。
与其陷入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困境,不如早一日从根源上把李南风解决好。
李南风将一口血吐在泥地里,坐地笑道:大师兄也要处死我么?也好,丧帖都不必多写一回。丧事也一起办了吧。
谢青鹤提灯上前,将他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照了清清楚楚: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李南风埋头不语,许久才哭泣道:你为何要杀了二师兄?你不是喜欢他么?他做错了事,你把他带回山来,好好地跟他说,他岂会不听你的话?他只听你的话。你叫他去死,他的鞭子卷在身边,动都不曾动一下他都不曾反抗一下,你怎么忍心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