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指了指背后还没盖好的屋子。
伏传顿时更高兴了:对呀,咱们住在一起,我给大师兄请安也方便。大师兄,以后我照古礼,伺候你起居吃饭好不好啊?这样大家一看,嗯,大师兄和小师弟关系可好,兄友弟恭的。多好呀。
谢青鹤可不想让伏传进自己的寝房:此事不行。
伏传笑眯眯的模样顿时一僵,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弟子伺候师父起居是孝行,古往今来岂有师弟伺候师兄起居的道理?我若有病痛灾祸,你照顾我三五个月,这是兄友弟恭。我既然能自理衣食,还要你长年累月伺候,则是以上凌下。
谢青鹤的私心是绝不让小师弟进寝房,道理也能说得冠冕堂皇。
伏传心说,前两日还要把我当儿子,还想当我阿爹呢。果然大师兄的儿子也不好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错过了,就再没有儿子的待遇了。
大师兄,昨天忘了跟您说。伏传很快就忘了这件事,转向其他。
什么事?
我给紫竹山庄的朋友写了帖子,单独邀请他们来山上玩。伏传说。
可是骡马市那几个孩子?谢青鹤问道。
伏传点点头:大师兄也知道啊?
一面之缘。谢青鹤想起那几个年轻弟子,论身手是不必提了,给小师弟提鞋都不配,好在出身名门,心性都很率真正直,与小师弟年纪相当,长得也很漂亮这就很好嘛。
他有心让伏传多接触适龄男女,女孩子可以,男孩子也可以。
这时候连吃饭都要往后搁一搁,先跟小师弟交代:你出身寒江剑派,身边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修士武夫,再往山下交朋友时,千万不要自傲自负,看不起人家,觉得人家功夫太差。功夫都是可以练的,再是蠢死的孩子,有咱们知宝洞在,灌也能灌个一二流来。
伏传先是点点头,听到后面有些迷糊:我们跟人交朋友,还要教他们功夫?
你若要娶回山中做你的道侣,那就自然要教了。谢青鹤微微一笑,道:这个看你。你很喜欢她,觉得她是可造之材,想要好好栽培她,禀明师门之后,不传之秘也是可以教给她的。
伏传则想起了驴蛋和韦秦,不禁摇头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造之材呢?
谢青鹤已经把该说的话说了,这孩子若是开了窍,想要与佳人双宿双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他将剩下一点饭吃完,伏传就乖乖地收拾碗筷,重新放进食盒里。
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就把你的屋子盖好,明日就可以帮你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你旧居里有什么紧要不能动的东西,回去写一个单子,明早送过来。谢青鹤吩咐。
没什么不能动的啊。伏传摇摇头,不能动的我都放进空间里了。
这小孩又腆着脸嘿嘿嘿:反正我这些日子都还得守在剑山亭,也不着急搬过来。大师兄您就休息几日,待我忙过了自己来搬吧?
搬家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独自一人就办了,就算谢青鹤去给他搬家,也要差遣外门弟子。
光是想着大师哥板着脸押着一队外门弟子去翻他的家当,伏传就觉得有点太隆重刺激了。大师兄马上就是掌门了,哪有掌门亲自出面带人搬家的?
谢青鹤躲在观星台修个小屋子,没人看见,震撼程度就完全不一样。
正说着话,天边倏地飞起一道剑气。
马上就有寒江剑派质询的响箭飞上天,飞鸢寮八架飞鸢齐齐升空。
谢青鹤见状,指尖轻轻一挑,冲天剑气直入云霄,硬生生切开了初升新月之畔的云霞。整个寒山都看见了他的剑气,飞鸢重新返回飞鸢寮停驻,有示意平安的响箭升空。
伏传错愕地问:大师兄认识?
谢青鹤点点头,说:是我一位老友。你稍待片刻吧。
没多会儿,就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踏着月色雾光,从断崖之下攀上了观星台。
正是云朝。
伏传好奇地看着他,只觉得大师兄这位老友极其不凡,一身修为似深不可测,长得也很好看难怪能和大师兄交朋友。
云朝已上前屈膝施礼:主人。
难怪能当大师兄的仆人。伏传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谢青鹤示意他免礼,不问他此行的收获,先问了另一件事:从前我让你来山上送信,你都是这么送的?那剑气飞起八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哪路狂徒来踢馆呢!
云朝迟疑地点点头,说:山中暗哨遍布,我得表明身份,得了掌门真人准许,才敢上山。
谢青鹤都给他逗笑了。
也得亏是上官时宜偏心大徒弟,才会对云朝这么忍让。
古往今来,敢在寒山底下冲着山上放剑气的狂徒,不少。冲着山上放了剑气,还能活着上山、下山,下回再来一次的,大概也只有云朝这么一个。
我曾给你信物,为何不以此上山?谢青鹤问道。
云朝终于发现,可能是自己的上山方式不大对,小声说:第一次就交给掌门真人了。
后来你都这样上来?谢青鹤问。
云朝有些慌乱地看了伏传一眼,解释说:都是这样的。我放出剑气,掌门真人就会在天空中划开一道枪痕,守山的明岗暗哨看见了,就会直接放我上山来
所不同的是,今次上官时宜没有出手,命令岗哨放行的人是谢青鹤。
伏传本来不想插嘴,可是,云朝都那么诚恳慌乱地向他求助了,他就忍不住说: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大师兄就不要责怪他了吧?
云朝马上就跪下了:仆知罪。
以后不要再这么上山了。谢青鹤也很无奈,飞鸢寮那边误以为敌袭,响箭上天,起码有三队四十二名外门弟子从床上翻下来你再多弄几次,仔细以后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
第83章
云朝的关注点也很歪。
他不关心正确的上山方式,反而困惑于谢青鹤的打算:主人以后要在山上常住么?
打从谢青鹤逆天改命,将他从入魔的泥潭中拉出来之时,他所见到的谢青鹤就一直住在荒无人烟、与走兽飞禽相伴的密林之中。谢青鹤甚至一度不饮不食只顾昏睡,仿佛在外受了极大的创伤,只想不问世事、孤独一生。
掐指一算,他与谢青鹤分别也才不到两个月。主人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云朝将目光扫向站在谢青鹤身边的伏传。
谢青鹤生气时,不想理会上官时宜,也不想搭理束寒云,唯一牵挂的就是伏传。能让谢青鹤改变主意重回寒江剑派的,应该也是伏传?
孰料伏传也紧张地盯着谢青鹤的脸,等着谢青鹤的回答。
明知道大师兄就要继任掌门之位,以后必然会常住山中,他还是有点紧张。担心这事可能会出什么意外,或是大师兄突有什么想法,莫名其妙地又下山去了
他这半生已经历了太多突至的离别。
好端端地,突然去不了大师兄的空间,一夜醒来,带着自己长大的二师兄就消失不见了,让李大叔去调查自己的身世,阿娘遗留的产业突然蹦了出来,李大叔不得已要去帮忙打点
有些离别有道理,有些离别没道理且不给任何解释。
他身边最重要的长辈,总是在离开,离开
后来,伏传也不大喜欢跟人交朋友了,一心一意只崇拜已经不在的大师兄。
把感情寄托给本来就不在的大师兄是最安全的。既没有失望幻灭的危险,更没有生离死别的怅惘本来就不存在,就可以永远活在自己的心底,永远属于自己。
谢青鹤突然复活自然很惊喜。这惊喜紧接着就是一段漫长的捆绑陪伴,二人在伏蔚的记忆世界里安安稳稳地待了近一年时间,伏传从未想过会与大师兄分别的事情。
直到云朝问出这句话。
伏传突然意识到,大师兄既然活过来了,不再是死物了,一切都变得未知。
就算大师兄答应了要留在寒山,要跟他住在一起,要教他修行做人,要一直扶持他、栽培他,直到他好好地长大成人但,未来的一切,谁又能说得好呢?总有许多意外,会将人分隔两地。
燕师叔至今下落不明。
二师兄也不会再有太多机会见面了。
如果大师兄也离开
伏传猛地打住了这个想法。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难受。
是要常住。谢青鹤说。
伏传才安下心来。
谢青鹤问云朝为何耽误了时间,云朝施礼低头,对谢青鹤解释云云。
伏传压根儿就没清楚云朝在说什么,他忍不住想,大师兄在山下待了十六年,隐居的地方是不是很安稳舒适,是不是很清闲惬意?回来山上这么多惹人厌烦的琐事,还得辛苦他给我盖屋子
心头涌起的危机感使伏传越发狗腿起来。
为了努力让大师兄觉得在观星台住着也很舒适,绝对不比隐居的地方差,不必谢青鹤主动吩咐,伏传就屁颠屁颠奔进屋内,先去搬了茶桌椅子,又搬来茶具,请谢青鹤与云朝都坐下说话。
云朝去调查吞星教的事情,你也坐下听一听。谢青鹤也请他坐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伏传乖乖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沏茶斟茶,一边竖起耳朵。
二千年来,吞星教一直是以家族的方式传教,有子择媳,有女招婿,很少在血亲之外寻觅祭品,家族祠堂就是他们最大的祭坛,所以,这个邪教在寒江剑派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存在了二千年,始终没有被发现。
这些年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完全是伏蔚故意纵然扩张的后果。
伏蔚要借吞星教邪修的名义,掩盖他以人命试炼幻毒的真相,故意纵容了吞星教的扩张。外姓弟子的蜂拥而入给这个古老的邪教带来了各种纰漏,有狂信徒拿妻子儿女做祭品,自然也会有爱惜子嗣的父母临时反悔,与信徒之间闹出各种矛盾
自古皇权不下乡。家族内部的纷争,哪怕悄无声息弄死几个人,也是民不举官不究。但,一旦涉及到外乡人、外姓人的纠纷,就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X姓就能遮掩过去的事了。
伏蔚对这类事故强权高压,使得吞星教越发嚣张跋扈,势力也越来越庞大。
事实上,吞星教在伏蔚介入之后,就逐渐分为两派。
一派是真正的吞星邪教,依然以家族祠堂为祭坛,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乡野之间,异常低调。
另一派则是被伏蔚钓出来的新吞星教,以一部分狂热传教的旧教徒为核心,招揽了无数迷信通过献祭血亲子女、吞食人肉骨血就能修行,就能成为大能的邪徒。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大多笃信、混乱、狂躁,给了伏蔚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云朝顺着线索查到的吞星教,大部分都是伏蔚故意纵容出来的新吞星教。
这些新吞星教徒名义上也以人祭祀,以人为修行的根基,实际上,他们都只是伏蔚用以试炼幻毒的种子与牺牲。伏蔚用献祭的说辞欺哄了这批邪恶的信徒,使他们主动献上了自己的长子与长女,并且甘愿为不存在的神与教辛苦奔波、乃至于卖命。
我在杨柳河遇见的那处蓄奴祭坛,也是也是皇帝试炼幻毒的地方?伏传问。
云朝点头:真正的吞星教,以骨血传教。外聘的媳妇或是入赘的女婿,皆要冠以上官之名,且彼此之间不以师徒相称。杨柳河祭坛有许多外姓弟子,必然是伏蔚的障眼法之一。
想来只有那个没了腿的残废,才是真正的邪徒。伏传忍不住询问谢青鹤。
谢青鹤颔首,认同伏传的想法。
莫蔷薇的师父上官瑛,在吞星教里显然也不是混得很好,否则,哪里会被人吃掉整条腿?正是因为他混得不好,在伏蔚入教之后,他才会抛弃家族,甘愿跟随伏蔚,去杨柳河庄园建立新的分坛。
早期伏蔚为了扩张势力,期盼在短时间内积蓄大量教徒,吞星教分坛遍地开花。
中期要输送试验品回龙城,最终目的还要献祭大批生命,用以咒杀谢青鹤,所以,伏蔚必然要在龙城布下众多祭坛,将各地的教徒都往龙城聚集。
这也导致云朝查来查去,线索都朝着龙城集中,自然而然与谢青鹤的调查重合。
令伏传震惊的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大师兄居然和云朝见过面!
谢青鹤解释说:那一日你心情不大好,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没有跟你细说。
正是下着暴雨,伏传非要回货栈洗澡吃饭的那个晚上!
谢青鹤提前回楼上穿戴,伏传在厨房煮面。
那时候,云朝趁着暴雨未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谢青鹤的屋内,得到了谢青鹤的差遣。
很显然,谢青鹤也并未将安危完全寄望于束寒云会念旧情之上。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谢青鹤与云朝取得联系,马上就让云朝去捣毁了伏蔚所有的祭坛。没了用以献祭的牺牲,自然也不会再有凶烈无比的幻毒,方能以策万全。
仆照着主人所划定地方位一一寻找,伏蔚在龙城设下的祭坛并非七七之数,而是一百零八座大小祭坛,所以,仆耽误了些日子云朝低声解释。
以谢青鹤的估计,伏蔚大概在龙城设置了四十九座祭坛,谁知道居然有一百零八座?
数量直接翻了倍,云朝就没能照着谢青鹤估算的时间赶回来。谢青鹤原本还想着用云朝的所见所闻与证词与束寒云对质,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在束寒云没什么可狡辩的地方,事情也处理好了。
谢青鹤伸出手,说:我看看。
云朝隐有一丝羞辱,仍是将手伸出,任凭谢青鹤搭上寸关尺。
这让伏传觉得有些奇怪。大师兄不是关心云朝的身体么?云朝为何觉得羞辱?
云朝解释道:仆并未赶尽杀绝。只照着主人给的方位图,捣毁了各处枢纽之地,将肉奴驱赶回家这时候谢青鹤松开了搭在他腕上的手指,他才略有些沉闷地说,仆并未嗜杀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