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事只有先后,谈不上对错。
反倒是伏传解释起来略有几分气弱,显然是觉得他将自己的私心放在了大师兄的目标之上,有些对不起大师兄,更怕大师兄觉得他不重视大师兄的想法,会触怒大师兄。
你就跟她去了萧家的赌坊?谢青鹤给伏传递了一杯茶,问道。
她坚持要去,我就跟着她过去,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那铺子就在咸水街东头,也就打着萧家的招牌,看上去是个挺热闹的赌坊,听说开了好些年了。还不到中午就有赌徒进进出出,监场的打手也和气,跟赌客闲聊吹捧,帮着接车送车,赚上几个赏钱。
她既然是萧家的暗桩,赌坊里的伙计也不认识她,我平日也少出门,倒也没人认出我来。
我俩一起进门赌坊,上桌玩了几把,她就要往里边去,说要玩大的。赌坊那边根本就不许她进,说没有暗场,不设包间,能玩的都在堂上。我与她又坐了回去,玩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三娘提起赌坊里的各类小游戏,很是看不起。
伏传笑了笑,说:阿孃修行有成,与普通人赌博是没什么趣味了。
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六感绝佳,玩什么游戏都能洞悉先机,也就不存在赌字了。
三娘玩了几把就赢了不少银钱,庄家看着她眼神就不对了,又有宇文彪丽闯内室的前例,赌场来了七八个人盯着她与宇文彪丽,两人更加没机会往里钻了。
这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妥当。若萧家真有折抵修法的铺子,要么更隐秘些,由熟人引荐,一间茶寮一间私室就把事办了,这年月关上大门四邻不亲,谁来问你家里有什么客人?若是放在赌坊里公开折抵,照我所见的架势,是不是门槛太高了写些?正常人也摸不到门。三娘说。
伏传是真有些惊讶了:她不是萧家的人?
三娘不能肯定,斟酌着说:我也说不好。感觉上不是。可万一她是故意撇清关系呢?
谢青鹤提醒道:她是谁的人并不重要,也不影响大局。
伏传这才醒悟过来。宇文彪丽是谁的人,确实不重要。不管她的存在是为了使伏传厌恶王寡妇,还是使伏传厌恶萧家,前提是伏传会被此事所激怒,以意气行事。
将宇文彪丽和她背后的主使剔除出去,伏传该如何处置目前的局面,首要考虑的是利益与目的。
见伏传不再钻牛角尖,谢青鹤吩咐三娘:三娘子,你继续说。
我与宇文姑娘在赌坊待到了下午,还在那里吃了一顿饭。
三娘似乎也觉得那段经历很奇妙,赌坊是提供饮食的,普通小吃比外边小摊还便宜一些,当然赌棍赢了钱多半出手大方,想吃好些的饭菜也有,色香味俱全,这就比外边贵上一些了。
三娘在赌坊是想赢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她控制着没有太欺负人,吃顿饭,继续赌。等到下午时,三娘也坐不住了。总要回家去跟伏传复命,老窝在赌坊赢钱算怎么回事?不管宇文彪丽乐不乐意,三娘修为比她高,将小姑娘胳膊一锁,直接就拖出了赌坊。
刚走出赌坊三娘就知道自己被宇文彪丽坑了,因为,赌坊的人追出来了。
来了几个刚修了三两年的年轻人,责问我既然是修士,为何要故意去赌坊搂钱,难道不是那是萧家的生意么?我也没赢多少钱,临走时都留在了赌桌上。那几个人不依不饶,问我是不是王娘娘座下修士,要我写一份修法给他,才肯放我走。
宇文姑娘先与他们斗了起来,我出手要救人,哪晓得人是越打越多。
混乱中有人流血倒地,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边正说着话,宋未匆匆上前回禀:先生,卫夫人来访,想要与您见一面。
伏传闻言还楞了一下,不知道卫夫人是谁。
三娘提醒说:是韩丞相的母亲,粱安侯夫人。
她要见我?伏传跟卫夫人没什么交情,对她的突然到访一头雾水,她可曾说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只说有要事相商。备了厚礼,直接登门,再三赔罪说没能及早上贴失礼了,只是事情紧要,请先生务必要见她一面。宋未垂手解释。
伏传与韩琳毕竟还是盟友,韩琳的母亲登门求见,怎么也要去见一见的。
大师兄,那我去见一见她。这里伏传穿着女子皮囊,去见卫夫人没什么妨碍,谢青鹤是个纯然的外姓男子,跟着他一起去见卫夫人就不大好了。卫夫人是贵妇,不是修士。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处理此事,你去吧。
伏传匆匆忙忙出门,去门前迎接卫夫人。
卫夫人仍旧用着粱安侯夫人的车驾,出入前呼后拥,看上去也不是遭灾遭难的模样。伏传过去的时候,粱安侯府的小厮正在往下面搬礼物,伏传满头雾水:等一等,你们先不要搬。
他上前去接卫夫人:夫人,您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卫夫人已经掀开车帘子,扶着仆妇的手下了车。
当着一溜下人的面,这位夫人满脸喜气地说:草娘,我来提亲!
伏传隐隐觉得不妙:给谁提亲?
自然是我儿!当今的韩丞相!从前呐,你是琳儿的谋主,万事操心顾不上终身大事。如今你师兄不是回来了么?你这先生府上也有人主持了,你呀,年纪也不小了,早早地嫁进咱们家来,阿娘才好教你如何相夫教子、主持中馈,过两年再生个金尊玉贵的嫡子卫夫人将嫡字咬得很紧。
伏传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又荒谬又好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
有些话,卫夫人是不方便说的。她身边的仆妇用轻而清晰地声音,说道:好叫小菩萨知道,丞相府里原来那位夫人,自知蒲柳之姿不堪匹配,已经自请下堂。她身子不好,这两日就要没了。
卫夫人笑眯眯地说:你放心。那下堂妇从前生的几个孩子,我会让族老改了家谱,全都划入庶支。咱们家呀,只认你的孩儿。以后偌大的基业,都是你与你肚皮里孩子的。
伏传闻言脸色顿变:你们杀了韩琳的夫人?!
卫夫人笑容不变,满脸慈爱地说:你误会了。是她自己身子不好,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这事韩琳不知情吧?伏传转身吩咐宋未:你马上派人去通知韩琳,告诉他有人要离间我与他。让他马上回家把他老婆救下来!
宋未都顾不上去马厩牵马,直接夺走了卫夫人车队的马匹,快马加鞭飞奔而去。
卫夫人终于震惊了:你说什么?
伏传怒道:我与韩琳绝不可能成婚。他与夫人长子已近成年,如今为聘娶我入府,杀下堂妻,贬子入庶支,除非韩琳舍得把他已经长大的几个孩子全都杀死,否则,我与他还如何结盟?难道我不怕他膝下生乱么!真是愚不可及!
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杀韩琳的老婆,跑来给我下聘?伏传厉声问道。
第137章
卫夫人出身世家,人极聪慧,只是一辈子佝偻后宅之中,囿于素日常识,才会被人所算计。
伏传斩钉截铁说出不可能与韩琳结婚之后,卫夫人瞬间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
她所有的盘算都来自于伏草娘必然要和韩琳成婚的前提。如果伏传绝不可能与韩琳结婚,她就是一手离间了韩琳与伏传,逼韩琳在几个儿子与伏传之间抉择
若能娶得伏草娘,废去几个孩子不算什么,伏草娘这么年轻,总会有无数儿子。
若根本娶不到伏草娘,牺牲几个天资极好又快成年的后嗣,那就赔了血本了!
马上将卢氏提来!卫夫人喝令仆妇一声,也顾不上贵妇人的风度,提着裙摆抢了侍从一匹快马,极其麻利潇洒地飞身跃上马背。
她一边伸手向侍从要马鞭子,一边冲伏传说道:我就是不懂。你为何不能嫁予琳儿?
你纵然有偌大基业,也得后继有人。妇人生产何等艰难?与其养个扎不住阵脚的小白脸,我家琳儿替你在外守着、彼此扶持何尝不好?你若不肯成婚,百年之后,挣下的家业又要交给谁?
卫夫人也没有打算听伏传的回答,熟稔地调转马头,马蹄声踢踢踏踏地飞驰而去。
几个近身随侍的仆妇都跟着打马离开,剩下一堆跟着马车的侍从颇为尴尬。卫夫人是来提亲的,备了重礼,说话间那礼物才搬了一半。这会儿事发突然,眼看着亲事做不成了,那礼物全搬回去?
搬回去挺失礼,不搬回去这么贵重的礼物,仆从也做不了主。
伏传看出他们的为难,挥手说:东西都搬回去吧。我待会儿会去丞相府拜见。
得了这句吩咐之后,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韩家仆从都面露感激之色,连忙把搬了一半的礼物重新搬回车上。伏传看他们吭哧吭哧搬得吃力,吩咐家中侍从上前帮忙,他则回头往三娘的院子里走。
整件事都发生得很荒唐。幕后之人是谁,卫夫人没有审出来,韩琳也会去审。这事被卫夫人弄得这么敏感,伏传也不好急吼吼地往丞相府跑。如今最要紧的一点,是韩琳夫人的生死。
听卫夫人那边的说法,给韩琳夫人吃的是慢性毒药,不会马上毙命,或许还能救得回来?
若是救不回来,这事就变得很麻烦了。
谢青鹤认为不能与韩琳远谋长久,可也没说马上就要跟韩琳翻脸决裂。
经过六年经营,伏传与韩琳的利益几乎完全捆绑在一起,哪可能说分家就分家?原本伏传打算悄无声息地慢慢与韩琳切割,现在出了韩琳夫人的事情,一旦双方撕破脸,就是各怀鬼胎互相猜忌地分家。拆伙饭哪有那么好吃?你拿得多了,我到手就少,为了利益前程,结果如何委实难以预料。
让卫夫人出面鸩杀韩琳原配一事,当真是算计得剧毒无比。
回到三娘住处,谢青鹤正在看三娘带回来的一把匕首,说道:制式兵器,做工精良,倒不似小作坊出来的东西。说着,将刀身与木柄拆开,入柄的倒钩上细细地刻了几个字,于十八造。
伏传解释说:军械都会刻上匠人名字,若粗制滥造致战阵失利是要问罪的。
三娘迟疑地说:那是丞相府?
未必是丞相府。这东西几路镇军、府军都有,照着于十八的名号去打听,也未必就能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我如今是觉得整个事情都很奇怪。伏传在谢青鹤身边坐下,马上就被谢青鹤递来了一杯茶,他将茶杯放在手里,将卫夫人来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非常微妙。
谢青鹤失踪的六年之中,伏传始终跟在韩琳身边,为韩琳周旋打算,不说如虞雁书这样不知前情的外人,就算是三娘,很多时候也认为谢青鹤回不来了,伏传的归宿会着落在韩琳身上。
之所以没人提过伏传与韩琳的婚事,主要是因为伏传年纪还小,韩琳大业未成。
就如卫夫人临走时所说的那样,韩琳想要孩子,自有无数女人给他生,不愁后继无人。伏传是个妇人,不可能让女人怀孕,他就得自己亲自去生孩子,不生孩子就后继无人。
既然得自己生孩子,与其养个只有脸好看会讨好的小白脸,找个能与自己互相扶持、平起平坐的男人岂非更好?至少,产褥不便之时也不怕被人趁虚而入。在这个前提下,伏传要挑选有本事有能力有势力的男人,又有哪一个能比与他相扶六年、彼此知根知底的韩琳更好呢?
唯一的阻力就是韩琳已有原配嫡子,卫夫人也干脆利索地解决了,算是非常有诚意了。
既然谢青鹤已经回来了,三娘也知道韩琳马上出局,她是见过谢青鹤与伏传幼时相处的,感情极其深厚,可谓水泼不进。她知道这一点,二郎也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听伏传斩钉截铁地说出拒婚之事,在旁服侍的仆婢都傻了,侍立一侧的虞雁书也傻了。
不嫁给韩丞相,小菩萨要嫁给谁?
满屋子的震惊没能惊动谢青鹤与伏传。
莫说伏传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妇人,必要觅个归宿,他是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是世俗人。对他来说,俗世里的基业都是浮云,达到目的即刻就要功成身退,后继之人拿来干什么?
唯一能让他考虑生子之事的,只有大师兄的渴求。大师兄都不想要孩子,他才不想生。
这不仅仅是男女身份不同、考虑不同,更多是仙凡之别。身为修士的伏传完全不理解这群世俗中人的思维方式,人一定要成亲,一定要有后嗣,他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卫夫人常年囿于后宅之中,她为了儿子的前程鸩杀儿媳,完全符合她的出身与想法。大师兄觉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伏传问道。
谢青鹤点点头,说:王寡妇出身市井,未有远见,使宇文彪丽去丞相府控诉求情,也完全符合她的出身和想法。王寡妇那边使人栽赃就行了,卫夫人这边倒是真正用上了弱点。
伏传把拆成两半的匕首晃了晃,说:除了镇军、府军、丞相府,还有一个地方用它。
禁中。谢青鹤说。
三娘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了:是皇帝策划此事?
伏传看了谢青鹤一眼,说:再等一等韩琳那边的消息?
屋内突然传来女子尖利的哭泣,谢青鹤与伏传都吃了一惊,屋子里是宇文彪丽与为她看诊的大郎,没多会儿又听见宇文彪丽怒吼道:我不知道!我现在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了!你别问我!
没等谢青鹤起身,三娘已经淡淡地解释说:她那么多戏,我让大郎问问她真相。
昨天宇文彪丽借口揭发萧家的折抵铺子,把三娘耍得团团转。
从赌坊出来一场混战,三娘被围攻退进了一间秘屋,到处都是机关暗器,差点出不来。
若非伏传给阆泽莘去了帖子,阆泽莘神通广大收到萧家赌坊围困了一个王娘娘座下大弟子的消息,这才解除误会把三娘放了出来,三娘还不知道要在那鬼地方待上多久。
三娘修为高,功夫好,在机关屋里没受什么伤,宇文彪丽就很惨了,混战时就挂了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