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就很惊世骇俗了,韩珠文想了想,居然也点了头:我跟娘走。
伏传小声跟谢青鹤解释:清姑娘出嫁的时候,宝儿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若是和离,得把孩子带走,自己生的,辛苦。
谢青鹤才知道,原来花清成亲之前,颜宝儿还把伏传拉去给花清当了他日和离抢孩子的保镖。
夫妻二人的孩子该属于谁,谢青鹤也没太大主意。以他想来,若是白如意要抢孩子,他肯定帮白如意。若是李钱要抢孩子,他也帮李钱。可惜,这俩目前都是单身,谢青鹤也帮不着谁。
重蹈覆辙?谢青鹤低声问。
伏传半点没有朝令夕改的惭愧,跟着小声说:走一步看一步啦。我从来都是这样的,别人若是不肯求救,我才不去救她。她若是吃了毒药还要继续当韩夫人,我管她去死?
如今她要和离,我就帮她抢孩子,保护她。
就像保护当初无依无靠的刘娘子一样。
谢青鹤又有些心痒痒。
小师弟。
嗯?
我想喝杯茶。
伏传丝毫没察觉到哪里不对,答应一声就去端茶。
谢青鹤已经不再替印夫人拔毒,腾出手来就要接茶杯,伏传不肯给他:大师兄你还没洗手,我先服侍你把这杯茶喝了,再给你打水洗手刚好不烫,来喝茶。
韩珠文神情复杂地看着,心中比较怀疑。
也许,大先生是真的夫纲不振?闺帷之中,他真的跟伏先生平起平坐?只是被祖母戳破之后,怕大先生颜面挂不住,小菩萨才故意当着外人的面亲自喂大先生喝茶,表示为人妻妾的顺服和谦卑?
否则,正常人有手有脚,怎么会让别人喂他喝茶?
这也太奇怪了吧?!
第140章
宋未就在门外听差。
伏传将他叫进来,问道:王孃那里有消息了么?
小的这就出去问一问。先生在丞相府中忙碌,若非紧要事机,下边不会把消息往里边递。宋未恭敬地回答,随后就施礼往外边走去。
伏传就知道大概还是没有消息。
他昨天就让王寡妇来见,折腾到中午没见人就很反常。三娘和韩琳两边接连出事,若是王寡妇那边也出点事故,伏传都不会觉得奇怪。奇怪的地方在于,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
王寡妇不肯来见,或是出了意外,都该递消息了。
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谢青鹤写好了药方,交给韩珠文:如何煎服都写好了,你看不懂方子,找府医或是懂事的药童去煎。有人要害你的母亲,这事你已经知道了。对方既然能买通你父亲的乳母,可见神通广大,抓药煎药都得看好,不要弄得功亏一篑。
韩珠文原本急着去煎药,听了这番话拿着药单的手都微微颤抖,半晌才说:大先生,小菩萨恩恤阿娘与我几个弟妹都去府上暂住,可否这就让我们住过去?我弟子年后就是成丁,识得几个字可以服侍案牍,也可为两位先生充任近侍随从贴身护卫,我弟弟
恰好伏传走进门来,说道:我身边的差使好些人挤破头都进不来呢,用不着你。
谢青鹤写完字顺手就把笔洗了,这会儿恰好将桌面收拾好,对韩珠文解释说:你母亲刚拔了毒身体虚弱,不好挪动。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她与韩丞相还未和离,不好离开。
韩珠文有些激动,却只能压抑地问:先生的意思是,若父亲不肯答应与母亲和离,府上就不能接纳我们?
伏传怕他冲动之下顶撞谢青鹤,连忙说道:这自然不是顾忌礼法
谢青鹤一般不会反驳伏传的话,只是看了伏传一眼。
对,也是礼法的事。但不是韩琳不肯和离,你们就走不了。我既然请你们去我家里住,这婚就一定离得了。我大师兄是讲究礼法的人,这个礼法不是夫尊妻卑,而是你阿娘当初八抬大轿吹吹打打进了府,走的时候也要堂堂正正。她又不曾犯了什么过错,为何要落荒而逃?伏传说。
这正是谢青鹤的意思。
凡人行事善始善终,印夫人一不背德二不叛道,凭什么在伤得奄奄一息的时候,狼狈出逃?
使人去把大郎叫来。谢青鹤说。
伏传身边没有差遣的人,直接去吩咐丞相府的下人:去我家里,把周承庭叫来。
屋内谢青鹤正在叮嘱安慰韩珠文:我让大郎暂时待在你家里,他精通医理,正好替你母亲调养身体。和离之事不要着急,待韩琳稍微好上一些,伏先生那边就会亲自与他去谈。你只管照顾好母亲和弟妹,其他的事,自有我们来办。
这么温柔恳切的一番叮嘱,听得伏传都暗暗惊诧。大师兄什么时候对外人这么温柔了?
韩珠文连连点头称谢。
伏传进来之后,韩珠文就给他二人磕头,再次感谢救命之恩。
与惺惺作态的韩琳不同,韩珠文谢得真心实意,几次磕头差点把额头磕破。
我辈行走世间,一双手两只眼,管不了所有不平事。既然看见了,知悉了,能伸手的必然要伸手,人常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仙道贵生,方才是人本性。今日受了你的礼数,并不求你感恩回报,只盼他日力所能及的时候,见人受苦遭难,也将手略往上抬一抬。谢青鹤说。
伏传与谢青鹤相识之后,谢青鹤大多数时候都在寒山隐居,没什么机会行走世间。
谢青鹤在入魔世界的经历,伏传也是第一次参与。前几次谢青鹤救韩琳,救陈老太,都不见他对人提过什么要求,韩珠文隐然是个特例,谢青鹤初见他就单独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伏传将散开的思绪收摄回来,想到这番话的重点。
大师兄并不要求韩珠文日行一善来回报,仅仅是要求高抬贵手。
不求行善,只求韩珠文在以后生起恶念的时候,想起今天的救命之恩,不要去害人。
大师兄对凡夫俗子的道德底线就是这么低。不必去做好事,不必牺牲自己,只要不做坏事,不害人,就是大师兄心目中值得被他尽力保护的好人了。
就是因为道德标准太低,大师兄才能过得那么安稳坦然,半点都不愤怒痛恨吧?伏传心想。
他反省了自己一回。
反正大师兄的标准就是对的标准,跟着大师兄见贤思齐,绝不会错。
谢青鹤则比较奇怪,韩珠文已经拿到药方了,为何还不去给印夫人煎药?
没多会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看样子有些害羞,被谢青鹤和伏传多看了一眼,慌张得走路时都差点同手同脚。上前问候时,更是声如蚊蝇:儿尊尊拜见二位先生。
韩珠文帮着打招呼:这是弟子的大妹妹,闺名尊尊。她自幼不大会说话,还请先生宽恕。
谢青鹤不大喜欢逗弄小姑娘,只说了一声好。伏传则有养安安的经验,放柔声音安慰她:不爱说话没关系呀,咱们都不怎么喜欢说话。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有事才开口吧。
韩尊尊果然好骗,羞涩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韩珠文又帮妹妹解释:弟子去给阿娘煎药,尊娘是来伺候阿娘的。两位先生若有差遣,也尽管吩咐她。她虽然不大会说话,办事很利索。府中家务都是她帮着阿娘打理。
谢青鹤才知道韩珠文是不放心印夫人,故意等妹妹来了才肯离开。
他并不觉得韩珠文这番小心仔细背后的不信任冒犯了自己。还未长大的少年,突然之间接到亲娘病危的消息,起因竟然是亲祖母给亲娘下了药,如此人伦惨剧,如何战战兢兢都是应该的。
何况,韩珠文若真的不信任谢青鹤与伏传,派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来盯着,又有什么用?
多半是不放心家中仆妇和下人,又不敢差遣谢青鹤与伏传,才把妹妹带了出来。
谢青鹤原本打算等大郎来了,就与伏传一起离开,如今见韩珠文与韩尊尊两兄妹如此年幼,尤其是才点点大的韩尊尊,那么羞涩斯文的小女孩,为了照顾母亲,不得不来见外男,有心多留片刻。
我去外边吃杯茶。隔间是有憩室么?谢青鹤故意问。
韩尊尊满脸通红,声如蚊蝇地给谢青鹤与伏传引路,待谢青鹤和伏传落座之后,她又退下去让下人送新鲜的茶水点心,自己则悄悄躲回了印夫人的卧室内间。
伏传算是看出来了,大师兄的温柔不独是给韩珠文的,应该是给印夫人的所有儿女。
大师兄今日好软啊。伏传悄悄地凑近他的耳边。
谢青鹤耳尖略酥,出门在外也不好去搂抱,轻轻拉住伏传的手腕,说:不要顽皮。待会儿大郎来了,我看着他替印夫人治灸,想来韩琳那边也差不多能起身了,你把他约来,将印夫人和离之事说好。他这丞相府看似铜墙铁壁,乳母都能被人收买,可见是漏成了筛子,我若是韩珠文,我也睡不好,待印夫人稍微好些,就把人接走吧。
伏传老实在他身边坐下,还是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斜了一点,说:大师兄,你今日这么好说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谢青鹤被他飞起的眼角一闪而逝的得意与狡黠逗得心痒,两情相悦、两心相知,这样的默契实在太使人愉悦。他信手捏起一枚樱桃,说: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小师妹都知道了吗?
伏传就似被调戏了个彻底,脸颊居然有点红:大师兄,在外边不能耍流氓。
谢青鹤都愣住了。
怎么就好吧,要往小师弟羞涩的那个方向联想,那是有点耍流氓。
这间憩室里没有仆从站着,伏传探出半个身子,嗷呜一口把谢青鹤指尖的樱桃含在嘴里,灵巧的舌尖很自然地在谢青鹤手指上舔了舔。
谢青鹤看着他,到底谁在外边耍流氓?
他再是狂放恣肆也只在闺中,人前从来不肯调戏轻亵,心中爱极也只肯要一杯茶。
这个小东西
真是!
越来越可爱了。
伏传嘴里含着樱桃,含含糊糊地说:大师兄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小孩子好可怜啊,跟我那个倒霉的小师弟好像啊,反正爱屋及乌什么的就把那两个小可怜当小师弟疼爱一下好了
是。谢青鹤没有开玩笑,认真地承认了下来。
伏传嘴里含着东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偏偏大师兄此时的眼神太过认真,使他不得不抬头与大师兄对视,正视这份珍重。
我知道刘娘子在扈水宫遇害,你舅家满门皆殁之事,与我没有太大的干系,我也不必为此负疚。可与你相处得越久,越是心爱珍重你,就免不了会遗憾前事。我会忍不住想,若当初我见杀手追杀刘娘子,多关心一句,问她是否需要援手,或是当即起课占上一卦是不是她就能免去杀身灭门之祸?你也不必在寒山孤零零地长大
谢青鹤说到这里,伏传已经不自觉地把嘴里惹祸的樱桃吃干净了,正要往外吐。
谢青鹤抬手接在他嘴边。
伏传偏头将樱桃核吐进榻边的痰盂里,回身握住他的手,说:可大师兄明明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救了她了。是她自己不知道处境凶险,是她满以为给伏蔚送了求救信,她的爱郎马上就会派人去接她,接她给爱郎生下的麟儿若是她求大师兄帮忙,大师兄不会不管她的!
是啊,我知道。谢青鹤声音很轻,我还是很后悔。
不不不不能后悔啊大师兄!伏传着急了,你若心生悔意,必有伴生心魔!大师兄,你若是堕入魔道,这可怎么办?普天之下谁能治得住你?!
谢青鹤刚听着还有些感动,听见治得住你四个字,顿时破了情绪:谁治得住我?
伏传呃了一下,小声说:我知道师父很多年前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谢青鹤没想到伏传还真挺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顾不上开玩笑,先安抚伏传:我是天生不迷之人,修的又是人间道,必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若要堕魔,早些年就堕了。
伏传才突然想起来,大师兄和二师兄曾有一段极其痛苦的感情,又被幻毒折磨了十多年。
那样的情况下,大师兄都始终灵台清明,还能艰难挣扎着恢复修为,有了那样的经历考验,如今这些小情绪小想法,怎么可能催使大师兄堕魔呢?
或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快活。伏传想起那段胡天胡地的日子,以及昨夜的激情与温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都忘了。大师兄,你从前吃了好多的苦。
我也忘了。谢青鹤从盘子里拿出一颗樱桃,塞进伏传的嘴里,我只记得这味甜。
伏传艰难地憋了一下,煞风景地说:可是这个是酸的啊!
谢青鹤连忙伸手:吐出来。
伏传噗地吐了个光溜溜的樱桃核给他,咂咂嘴,说:也有点甜。甜的容易烂,酸一点也没关系。大师兄,你这样心爱我,对韩珠文和韩姑娘都这么温柔,我刚才还差点想歪了
谢青鹤不大明白:你以为我要收他做弟子?
伏传吭哧吭哧地说:那倒也不是。我以为你要收他做小师弟。
不等谢青鹤变色,他已经连忙解释:后来我想他才这么小,我这么聪明可爱,又一直服侍在大师兄身边,都得长到二十岁上,大师兄才肯正眼看我那我不如担心一下家里那个。
谢青鹤都震惊了。
他还想了一下,家里那个是哪个?
云朝?
见伏传摇头,谢青鹤又迟疑了一下,才说:你若猜忌束寒云,我就不大高兴了。
若是伏传怀疑他与云朝有私,可以解释为担心他移情别恋。若是怀疑他对束寒云旧情不忘,那就是彻底否认了他对伏传的感情,认为他一开始就对伏传不够真诚。对谢青鹤来说,性质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