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不是说明,谢青鹤与冼花雨是旧相识,甚至,谢青鹤就是寒江剑派弟子?!
这些细节太明显了。只因昨天谢青鹤和伏传在街上跟虚图妄差点干仗,双方完全就是毫不相识的模样,知道虚图妄真正身份的邓太后就没往那方面想。
这番话使邓太后戒心放下了大半,她考虑了片刻,说:此事我会转告陛下。只是如今冼姑姑不在了,陛下请什么人做师父,宫中做不了主,得看朝廷公议。
就是韩琳和河阳党人吵出个结果来,幼帝被动接受。
这话说得颇为哭惨。邓太后岂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小菩萨的师兄?既然谢青鹤说要做皇帝的老师,伏传自然会说服韩琳和阆绘。
另一件事。谢青鹤指了指阿奇古,这人在京中兴风作浪,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了。
邓太后陷入沉默。
这不是她还能不能驱使阿奇古的事情,而是阿奇古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谢青鹤提及冼花雨,又说要做幼帝的老师,对幼帝而言是个极大的安全保障。韩琳曾经试图毒杀幼帝,冼花雨坐镇禁中才一改颓势,让幼帝稍微有了点辗转腾挪的空间,如今冼花雨离京,幼帝马上又陷入极大的生存危机。
邓太后想要保证幼帝的安全,就不能得罪谢青鹤,肆意反驳谢青鹤的要求。
一边是名份上的儿子,一边是十月怀胎的私生子,如何取舍?不等邓太后决定,阿奇古已经站了起来,说:娘娘,我打不过他。也就是说,不管邓太后同意与否,结局都是一定的。
邓太后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气,淡淡地说:一张牌而已,废了就废了吧。
阿奇古却咧嘴笑了一下。
※
阿奇古丢了宫侍的身份,又重新改扮成小宫女,一路匆匆出宫。
谢青鹤和刚才一样缀在他的身后,避开了宫中侍卫耳目,二人一直走出了皇城,才各自现身。
你这取人身份的手法,不似寺中传承。谢青鹤走在阿奇古身边,能分辨出他刚刚作为小宫女时残留的气机,是北朝秘法?每得一个身份,就要杀掉一人?
阿奇古跟他出宫就没打算活着,漫不经心地答道:部族里老巫女的法术。蚀去内脏白骨,只留皮肤肌肉,养在自身皮囊之中,使用时配合缩骨易脉之术,就能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你应该不屑此道吧?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谢青鹤与他在街头漫步,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京城开始宵禁,时不时要躲避巡城的坊吏。
有求于我?谢青鹤反问。
阿奇古埋头走了两步,才说:你不要欺负太后娘娘,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让我把所有寻找王寡妇的人都藏起来,是想制造混乱,让小菩萨猜忌韩丞相和阆中丞。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皇帝,可她没有兵,没有权,承恩侯败亡之后,她在后宫里还要被田氏那个贱妇欺辱冼真人离京,她拿什么保护皇帝?
她只能想借力打力,让乱臣贼子自相残杀
说到这里,阿奇古磕巴了一下,干巴巴地辩解:我不是说你师妹是乱臣贼子
很明显,在阿奇古和邓太后的眼里,帮着韩琳上位、挟持幼帝的伏传,绝对是乱臣贼子。只是伏传的师兄这么能打,这么霸道,形势比人强,说漏嘴的阿奇古不得不违心辩解。
谢青鹤没吭声,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阿奇古继续刚才的话题:循声因果律和小千世界的主意,是我给她出的。若是小菩萨府上有人因此殒命,人命都在我身上,不与太后相干。取人身份的事也是我逼她的,我说若不给我身份,我就不便行事,不肯为她卖命,她犹豫了许久,给了宫人和宫婢很多赏钱
阿奇古絮絮叨叨,试图把邓太后塑造成一个善良慈爱的国母形象,一意为她开脱。
谢青鹤听他和邓太后吵架,知道邓太后没那么白莲花。想要为幼帝筹谋、保护幼帝八成是真的,没把宫人的贱命放在心上也是真的。阿奇古问她要身份的时候,她答应得多么爽快?
回到伏传府上,伏传正在门口等候。
谢青鹤有些吃惊,快步上前:怎么站在这里?
伏传手里提着灯笼,解释说:我想大师兄去捉个和他偏头看了跟在谢青鹤身边的阿奇古一眼,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哪晓得谢青鹤在宫中看了一场好戏,又说话耽搁了一会儿,回来得就很迟了。
等人这事儿特别不好把握时机。等一会儿不来吧,说不等了,又怕下一刻人就来了。站在门口就越站越久,站得越久越不想放弃。
伏传不想跟谢青鹤提自己等了多久,岔开话题说:我把人都捡回来了,挺好都没受伤。
那泥巴和稻草捏的小世界跟玩儿似的,也没什么杀伤之处。就有个憨憨天生贪吃,说是走在街上看着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从街头吃到街尾,吃了一肚子泥巴,还说今儿这面条怎么这么扎实,吃得人撑得慌!说到这里伏传也有些生气,给些水吃也好啊,怎么就给人吃泥巴呢!
叫吐出来了吧?黄泥也要吃死人的。谢青鹤问道,可要我看一看?
伏传点头又摇头:不用看。我也正经学过医术的,都给他吐出来了。
说话进了门,伏传又去看阿奇古:大师兄,这位是?
谢青鹤转过身来,吩咐道:伸手。
阿奇古莫名所以,不过,他自知不是谢青鹤的对手,也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还指望谢青鹤以后能好好对待邓太后,丝毫没有对抗之意,把右手伸了出来。见谢青鹤不满意,他又困惑地伸出左手。
伏传腰间悬着一柄匕首,谢青鹤随手抽出,刷刷削去阿奇古两根拇指。
两根指头掉在地上,阿奇古才反应过来,嘶地痛呼一声。
这流畅的动作,熟悉的后果,让伏传马上就明白了:他就是和尚?
寺中传承的功夫基本上都着落在一双手上,废了大拇指,无法结印,一身功夫就能废去大半。
当初和尚弑师,就被谢青鹤削了两根手指。如今阿奇古作乱害人,肆意取人身份性命,也被谢青鹤削了手指。
谢青鹤否认道:他不是和尚。
阿奇古满头冷汗,有些凶蛮地瞪着谢青鹤:要杀就杀,砍手指作甚?
伏传正弯腰捡起他的手指,包在干净的手帕里,闻言说道:我师哥既然削了你的手指,就不会再杀你了。说着,把那两根手指交给阿奇古。
阿奇古脸色古怪地看了谢青鹤一眼,转身要走。
你得留下。谢青鹤说。
阿奇古奇怪地问:不是不杀我了吗?
我说过,你不能再留在太后身边。从今以后你跟着我。谢青鹤转身吩咐伏传,给他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不要苛待。
伏传马上吩咐身边侍从去办。
阿奇古想了想,默默跟着伏府下人去安顿。他可以跑,邓太后往哪里跑?
打发了阿奇古之后,伏传与谢青鹤直接回了寝处。下人送来热水,伏传陪着谢青鹤沐浴更衣,二人边收拾边说话,伏传听了谢青鹤宫中的经历,说道:原来是个孝子。难怪大师兄网开一面。
谢青鹤解释说:他心中牵挂邓太后,就是上了笼头的野马,不至于彻底失控。
伏传拿着湿毛巾给谢青鹤搓背,头一回没有搓着搓着就想亲一口,还想着谢青鹤所说:邓太后就真的是想保护小皇帝?她不是皇帝生母,打小也没跟皇帝生活在一起,却能为皇帝做到这一步?
谢青鹤将脸沉浸在氤氲水气中,镇静了片刻,说:古往今来那么多贤妻良母,未必都与自己呕心沥血抚育的孩子有血亲。草娘也甘愿为了自己的儿媳妇北上,充作骑马人的女奴。她与她的儿媳妇有血亲么?
伏传还是想不明白:她对自己的亲儿子那么冷酷无情,却去爱护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日久见人心。这几日我就进宫去给皇帝做师父,看看皇帝的品行。谢青鹤说。
伏传才想起这一茬,皱眉道:大师兄,今天才打了韩琳一顿,马上就去给皇帝当老师,若是韩琳误会
不是误会。谢青鹤将脸上水渍抹下,转身面对着伏传,若皇帝品性不坏,许多事情都不必弄得那么复杂。
换句话说,如果幼帝扶得起来,谢青鹤就要站队了,届时韩琳和河阳党人都要歇菜。
伏传对此颇为忧虑:韩琳也不是那么好说话。
谢青鹤对此不置可否。
他见过的狠人多了,韩琳排不上前五十。
相对来说比较麻烦的,其实是枝叶繁杂的河阳世家。治世最大的障碍,也是河阳党人。若幼帝一心一意对付手握兵权的韩琳,转头与河阳党人暧昧勾搭,这才是真正的扶不起来。
谢青鹤记得很清楚,幼帝曾想招阆家子弟入宫做帝师。
若只是个拉拢世家的姿态也罢了。如果幼帝真的偏向河阳党人,邓太后只怕要失望了。
有仁君风范又特别想靠背世家的幼帝,不可能是后赵皇室中兴的希望,只会变成世家豪强操控吮吸民脂民膏的毒瘤。后赵必亡。
还有个历史上会成为北朝皇帝的阿奇古谢青鹤低头亲了伏传一下。
伏传很意外。说正事呢,怎么突然亲我?
谢青鹤又亲了他一下。
好吧好吧,想亲就亲吧。伏传红着脸凑近澡盆,撸起袖子的胳膊贪婪地抚摩谢青鹤的背肌。大师兄的皮肤在水里好暖好韧好滑啊戏水什么的也很好玩的
第144章
次日清晨。
谢青鹤老老实实履行了小师弟立下的规矩,伏传就歪在他怀里,喃喃地哀叹:不想起床。
谢青鹤不大贪恋床笫,他也知道伏传不过是嚷嚷一句,并没有赖床不起的意思。不过,这会儿小师弟在怀里钻来钻去撒娇,口口声声不舍,他也有了一丝莫名的眷念,忍不住将伏传搂了一下。
伏传口头上的娇纵得到了大师兄的鼓励,马上有了几分气壮和得意,八爪鱼似的缠着谢青鹤,仰头窃笑道:大师兄也不想起。
谢青鹤并不否认,点点头:不想。
伏传奖励又似安抚地亲了他好几下,挣扎着坐了起来,叹气:今天好多事呢。
谢青鹤跟着起身,替他理了理裹进寝衣的长发,问道:要我陪你么?
伏传马上摇头:我去跟韩琳说事,大师兄就不要去了吧。你与他多年不见,说的又是进宫给皇帝当老师的事。他深吸一口气,深觉头疼,还要跟他说与印夫人和离的事
韩琳有七万兵马驻在京城,另有近四万兵马分驻南郡、东郡各地,统兵之人多半是韩家子弟,一旦和韩琳翻脸,斩首韩琳只会使韩琳部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一个搞不好就会天下大乱。
伏传当初支持韩琳这么安排兵务,是为了钳制幼帝与河阳党人,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说不得我要骗骗他。伏传向谢青鹤请示。
所谓骗,还能怎么骗?无非是伏传去对韩琳说,谢青鹤站幼帝,他还是念旧情,想站韩琳。只要能稳住韩琳不马上翻脸,许多事情都可徐徐图之。这样一来,自然要暴露出伏传与谢青鹤存在分歧。
这事就不是伏传一个人能决定了,肯定要与谢青鹤事先商量好。
谢青鹤很理解他的难处:你可自处。
考虑到韩琳自作多情想要迎娶伏传的往事,谢青鹤又叮嘱了一句:也不要弄得太过分了。
嗯,我知道。大师兄,你今日在家做什么?伏传凑近谢青鹤亲了一口,趿着鞋子去屏风后更衣。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害臊羞涩的情绪,就可以一边放水一边跟谢青鹤聊天。
谢青鹤坐在床边看着他睡过的枕被,又有些想把他抱上床。
伏传已经收拾好出来,寝衣挂在肩上,肩薄背细,看上去极其柔软。他也不知道谢青鹤在想什么旖旎美事,趿着软鞋一屁股坐在妆镜台前,无意识地叨叨:胳膊酸。
为什么胳膊酸?因为昨晚大师兄逗他,二人开发了一些很奇怪的姿势。
谢青鹤已走到他背后,将他长发拢了拢,拿起梳子:我给你梳头。
伏传美滋滋地蹲坐在短凳上,从镜中看着替自己梳头打髻的谢青鹤,满眼都是依恋与温柔。
谢青鹤给他梳的是纯男子的发式,伏传这些年也很少再穿女装了。
他打开匣子,里面都是男子制式的簪扣,挑了一支低调不起眼的玉簪递给谢青鹤。
谢青鹤给他上簪,他又去开旁边的妆匣,打开来珠光宝气,一堆珠花步摇。他拿起一支孔雀金枝步摇,说:女孩子的发饰特别好看,不过,穿女装实在麻烦。
他没有说为什么麻烦,有什么麻烦,谢青鹤也没有问。道理是明摆着的。伏传一直男装示人,卫夫人都敢带着聘礼上门,要他交出势力基业去韩琳的后院乖乖生孩子。
若是伏传一直穿着女装出门社交,谁会把他当人看?众所周知,妇孺皆为丈夫之附庸,勉强能算半个人。再有势力的妇人,也不过是一件等待丈夫去征服迎娶的奖品。男人对她的看法,无非是谁那么幸运能够娶到你?再底层的男人都敢妄想,我若走运,我也可以娶你,一步登天。
这种下对上的妄想,男女皆有。所不同的是,妇人高嫁是作为丈夫的附庸陪衬,以夫为天,分享丈夫的荣耀。丈夫高娶却是以纲常争夺妻子所有的一切,理所当然地爬到妻子的头上做主子。
伏传这些年常与韩琳相伴,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划入了韩琳禁脔的范围内,依然有不少妄图一步登天的男人前仆后继地接近他,试图讨好他,征服他,得到他娶了他,就是他的主人,可以占有他的一切,这等美事,谁能抵挡得住诱惑?
伏传被弄得烦不胜烦,干脆就不再穿女装了,以至于他的性别在外界变得越来越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