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幼娘不大好意思:娘啊,咱们自己出银子去请大夫不行么?我不过是个小姨子,二姐夫他娘又爱议论
张氏急得满脸通红:你只管说爹不在家,叫你二姐想办法,她自然知道怎么哄你姐夫出钱。
话说到这份上,请不来大夫也只怪蒋二娘,蒋幼娘才推门跑了出去。
谢青鹤在屋内躺着听了全程,感觉很不好。
他起居修行之处,最讲究风水灵气。
所谓风水,天、地、人、神,缺一不可。
前面的天地二字,代表着山水居所给人的影响,这当然是关系极其紧密的,如果人居住在污秽下流之地,比如阴暗潮湿的地方,秽物堆积的地方,久不见阳光的地方,必然会生病惹灾。
但,人与神的影响,也不是说虚无缥缈,完全不存在。
凡人居下处,若亲友和睦,彼此帮扶,心灵得以安抚,病痛得以救助,也能延年益寿。
就比如上个世界的周家。陈老太瘫痪,大郎痴傻,但是一家人互相体谅扶持,尽管过得很艰苦,感情上得到了支撑,全家都没有忧愁抑郁之态,也因此得到了谢青鹤的另眼相待就算没有谢青鹤出现,周家四口的精神状态,其实也比许多富贵人家温和乐观得多。
蒋家这样不愁吃喝的家庭,看上去是比周家条件好多了吧?只因父母偏爱儿子,张氏无时不刻不在算计女儿身上的利益,闹得一家人心烦意乱。出嫁的蒋元娘和蒋二娘天天想要搜刮婆家贴补娘家,还未出门的幼娘更是因为父母偏心和亏待,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爱算计的张氏更是满腹尖酸,但凡有事,马上就是一场牵扯着亲情与利益的撕扯,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对于谢青鹤来说,这地方的屋舍收拾得再干净,衣食也不缺,他还是不想在此久居。
这里的人,太脏了。
修行都要找个风水绝美、灵气充沛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绝不是修行,是自毁修为。
张氏去厨房煮了一碗蛋花糖水,匆匆忙忙端进屋内。谢青鹤不想跟她应酬,闭着眼假装睡着。哪晓得张氏慌了神,只怕他昏了过去,拍他被子叫他睁眼喝糖水。
谢青鹤也不能装得太过分,只好睁开眼睛:没胃口,不想喝。
张氏也不敢强迫生病的儿子,只好把蛋汤放在床头柜上,忧愁地问:儿啊,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娘好着急。
谢青鹤安慰她:就是头有些重。您也不要太着急,叫二姐来给我捏捏就好了。
张氏还要拉着他絮叨,谢青鹤只好装作虚弱:娘,我想眯一会儿。
好,你眯着,眯着。娘不吵你,娘就在这里守着你。张氏伤心得要哭出来了,勉强忍着泪。
谢青鹤闭眼就不必再理会张氏的紧张。
蒋英洲是个绝对的修行废柴,丹修没资质,炼修没资质,器修也没资质,谢青鹤做任何功课都是无用功,这会儿闭着眼也没什么事做,刚开始还想着藏库里的册子,知宝洞里的典籍
百无聊赖之下,还是想起了小师弟。
想小师弟是一件很充实、甜蜜又美好的事情,特别是想起小师弟仰头望着自己的时候,充□□侣、长辈的亲密与骄傲,就会在同一时间被满足
不想被张氏察觉到自己的心思,谢青鹤偏过身去,背对着张氏。
若心中有一个极其相爱的情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无聊。思念无须任何条件,任何时候只要安安静静地想起他,就像是拥有整个世界,心中无比充实与丰裕。
与伏传同在一个世界却分隔两地,尚且有临别的焦虑,现在二人的时间不一样,谢青鹤独自入魔,根本不曾耽误他与伏传相处的时间,就使得谢青鹤此时拥有的这种分离,没有任何焦虑。
他安安静静地想着伏传,时间过得飞快。
没多会儿,院门就被撞开了,蒋二娘急切地喊:娘,我回来了!大夫来了!
张氏出门去迎,见来的是千金堂的邱大夫,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先把大夫迎进门:邱大夫,劳您来见。我儿说头痛,那脸灰白灰白的,把我吓得够呛,您快给看看!
至于跟着过来的二女婿徐浓,她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问诊自然是要问。大夫也不着急拿脉,先问谢青鹤哪里难受,有没有与往常相异的衣食起居。
谢青鹤就把哄骗张氏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邱大夫在千金堂坐诊三十年,见惯了各色人等,镇子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蒋秀才家的幺儿是个娇生惯养的脓包?正经是戳都戳不得的。蒋英洲非要装病,邱大夫也不会拆穿,反正如今春寒料峭,喝多了几杯受了风寒,就照着这个病治呗各色药材都减三等,反正也吃不坏。
拿了脉之后,邱大夫就拿出笔墨写方子。
张氏连忙问怎么样,严不严重?
邱大夫反正是目无表情,既不说严重,也不说不严重,先扯了一大堆医书病理,把张氏绕晕之后,才淡淡地说:拿个方子先吃着吧,三日不好,再来看。家中要仔细照顾,防寒防风,也不要叫病人心头不痛快。好好的人心里头积了郁气尚且要生病,何况是病人?保持心胸开朗才好。
张氏自动联想到儿子童生试没考好,只怕是被气病的,顿时对儿子大为怜爱。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大夫教训得对。张氏连连给蒋二娘递眼色,要蒋二娘再给赏钱。
蒋二娘连忙把手帕摊开,拿出一块碎银子,千恩万谢地交给了大夫。
徐浓倒也没有多介意的样子,反倒是帮着大夫提起药箱,跟丈母娘打招呼:娘,我送大夫回去,顺便把弟弟的药拣回来。
张氏方才有几分笑模样:哎呀,辛苦你了。真是娘的好女婿,你弟弟年纪小,家里全仗着你这半个儿顶门立户呢!你去吧,回来娘给你做红烧肉吃。
蒋二娘听幼娘说了弟弟的病症,是真的非常担心弟弟的身体,丈夫在外边忙活,她褪了银镯子,用热水洗了手,麻利地上了床给弟弟按头。
谢青鹤自然不习惯与妇人如此亲近,不过,蒋英洲的皮囊与姐姐自然亲近,蒋二娘的照顾更是充满了关切没有一丝旖旎,这样纯洁的姐弟之情,谢青鹤也不大好拒绝。
是他借口找二姐照顾,才把蒋二娘接回了娘家,若是突然推拒就很可疑了。
被蒋二娘捏了一阵儿,谢青鹤竟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听见张氏进来,蒋二娘嘘了一声,张氏又悄悄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谢青鹤真有些想睡了,睡前睁开眼,拉住蒋二娘的手:二姐姐,你不要走。在家住几日。我头疼,我要你照顾才能好。
蒋二娘愣了一下,显然也很为难。只是看着谢青鹤故意装得很可怜的模样,她犹豫片刻,终究是很无奈地说:好,二姐不走,留下照顾你。你如今可好些了?
好了许多。有二姐姐照顾,我觉得不吃药也能好了。谢青鹤说。
蒋二娘不禁笑了笑,说:好好,二姐一直照顾你。以往弟弟都是大咧咧地喊她二娘,从来不曾叫过姐姐。这会儿不单叫了姐,还那么黏糊糊的叫二姐姐,真是听起来怪可爱的。
谢青鹤又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
连这个动作蒋二娘都觉得很可爱。因为,以前弟弟都是硬邦邦恶狠狠地命令。
如今弟弟满脸依恋,软软地拿过她的手,带了几分哀求地放在头上蒋二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示弱可爱的弟弟。想来是真的生病了,凶不起来了。
蒋二娘把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无比虔诚用心地继续给弟弟摁头。
自家亲姐弟,难道还有隔夜仇?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啊,可不得宠着么?
谢青鹤迷迷糊糊地真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三个熟悉的声音在聊天。
不止二娘、幼娘在,连蒋元娘都回娘家来了。可见蒋英洲病倒之事,惹出了多大的风波。想来是蒋二娘要照顾弟弟,所以姐妹三人都在一个屋里小声说话,怕吵醒了弟弟,声音很轻。
改日我让你们姐夫去跟妹夫喝顿酒,说和说和。娘是苦出身,节俭惯了,但凡家里宽裕,也不至于这么抠唆蒋元娘轻声细语安慰。
没有的事。自家人哪里就贪那一口肉了?也不曾亏了吃喝。他不会放在心上的。蒋二娘说。
正是呢,我看妹夫也不是那么小气的汉子。给弟弟看大夫抓药的花费你都出了,再后来给弟弟买鸡鸭鱼肉补身子、再请大夫的银子,都由我来出。妹夫辛辛苦苦打个家具也不容易,平时我回来得少,家里也是你照顾得多,听三妹说,家里酱油都是你来买。蒋元娘说。
那能花销几个钱?自家亲娘老子,不得供养孝顺么?蒋二娘说得爽快,却默许了大姐出钱支持后续的提议,咱们到底也是出阁的妇人,说要回家侍奉爹妈也罢了,单为了照顾兄弟,我婆母那边是不大高兴银钱上只能姐姐多费心了。
大姐出钱,二姐出力,这事才说得过去。否则,蒋二娘还真不好去跟婆婆交差。
蒋元娘安慰道:你那婆母已是阿弥陀佛的和善人了,遇上个刁钻的,只因兄弟坐病就回娘家照顾,那不能够。
冷不丁听蒋幼娘冷笑道:姐姐们也是太孝顺。孝顺爹妈也罢了,几时听说出嫁的姐姐还得孝敬兄弟的?他自打考学开始就作妖,我瞧着就是考不上,各处找补呢!昨天还龙精虎猛对我拳打脚踢,早上还站得挺直地出来吃早饭,两个馒头一碗粥,结结实实地吃下去阿娘回来他就病歪歪了。
蒋元娘和蒋二娘都惊呆了,一时没说话。
蒋幼娘又说:姐姐们既然嫁人了何不好好过自家的日子?俭省几个体己钱,自己花用也好,有了孩子给孩子花用也好,何必来填这个无底洞?你们节衣缩食抠些银子送回来,那一个
谢青鹤没有睁眼,也知道蒋幼娘必然是在对自己指指点点。
下馆子,吃席,还招待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吃。我们在家喝稀饭吃咸菜,他对他那些酒肉朋友倒是大方,百个钱的碗蒸肉,说吃就吃,吃不完还赏了店小二吃想过端回来叫我、叫我们娘吃一口吗?大姐夫不说,只怕二姐夫也没有他这么阔气吧!
爹娘就只知道惯着他。我纵然是个女孩儿,也知道待客的礼数。
阿娘说给二姐夫做红烧肉,就烧了那么一碗,给二姐夫夹了这么一筷子,给阿爹夹了两筷子,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说要给弟弟养身子。哪里就缺了那么一口肉?不给我们吃也罢了,连贵婿上门都不肯给了!我瞧见二姐夫脸色都变了,岂有这么欺负人的?叫我二姐怎么去婆家做人!
蒋二娘连忙说:没有的事,不碍的。你姐夫他不至于那么小气。
蒋元娘也跟着劝:你不要着急,我必要叫你大姐夫去请二姐夫喝酒说和,石家馆子顶好的席面整治一桌,专门请你二姐夫。哎哟,我的小妹妹长大了,都知道替姐姐操心了。
大姐姐把小妹妹搂在怀里搓,小妹妹被揉得想哭又想笑,二姐姐在一旁打趣。
谢青鹤感慨万千。
凭什么这样的家庭,凭什么这样低劣的父母,能够拥有这么好的三个女孩儿?
第157章 溺杀(3)
谢青鹤新得的皮囊正是年轻长身体的时候,一觉睡醒肚子咕咕叫,早上吃的两个馒头不顶饿。
他故意翻身,那边蒋家三姐妹马上被惊动,蒋元娘和蒋二娘都围拢了上来嘘寒问暖,唯独蒋幼娘悻悻地站在一侧。听说弟弟饿了,蒋元娘马上出门端吃的,张氏的大嗓门在外嚷嚷:他说要吃他二姐做的酒酿,你来显摆什么?尽显得你能耐?
谢青鹤觉得刺耳极了。
蒋二娘和蒋幼娘却仿佛习惯了张氏的挑剔,对门外的训责无动于衷。
没多会儿,房门推开,张氏端着汤药进来,说:洲儿,快把药喝了。一直给你温在水里,娘摸着将将好,一口就闷了
端到面前黑漆漆的一碗药,散发着腥苦的味道,谢青鹤饿着肚子只想吃饭,光着闻着这味儿就能想象一碗药下去会多么酸爽。不过,自己装的病,这药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
这边谢青鹤喝药,那边张氏指着二娘支使:你去给弟弟煮酒酿。
蒋幼娘趁势跟着二姐一起溜出门。
留下张氏对谢青鹤嘘寒问暖,满口心肝宝贝娘的儿呀,谢青鹤面不改色虚以委蛇。他从张氏的言辞中感觉不到多少慈爱,张氏爱的是儿子,蒋英洲或是蒋荣洲都行,不拘哪个,是儿就行。
没多会儿,蒋占文也进来了。
他先问了儿子的病情,努力表达自己的慈爱,转头就问张氏衣裳袜子在哪儿云云。
原来安家有贵客到了,连着几天都在待客。这种宴请既要热闹又要体面,自家嫡系上得了台面的子弟人数不多,旁支要么辈分大处处都得供着太讨嫌,要么年纪小不会讨好,如蒋占文这样会说话来事、又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被邀请去赴宴作陪就非常抢手了。
这种场合必得注意形象,一次露丑,今后的营生就会非常危险,所以,蒋占文绝不能出错。
张氏只得放下儿子,去伺候丈夫出门。
谢青鹤又听见她在门外吆喝:幼娘?还不快进去守着弟弟!
蒋元娘说:娘,我在呢。
谢青鹤自认装得不算很严重,也不是一病不起的样子,怎么就搞得他身边不能离人了?一波一波的就没断过。
蒋元娘进门之后,把放在桌上的各色包裹指了指,说:这是红糖,这是红枣,这是桂圆桂圆可不便宜呢,你得仔细着吃。还有一包银耳,是润肺的,用一点猪油化开才煮得好这个是你要的徽州墨,歙州砚,湖州笔你要的那考篮啊,镇上没有,改明儿姐夫铺上伙计去县里采买,一准儿给你带回来。
指点完了桌上的包裹,她走到床边,摘下自己腰间绣得精致的荷包,掏出一张银票。
不等谢青鹤说话,她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悄声说:你拿着自己花。
谢青鹤看着这位姐姐。蒋元娘长得不如两个妹妹那么好看,眉毛修得弯弯细细的,脸如银盘,十足温婉,她比蒋英洲大了七岁,蒋英洲从小就是她背着长大的,姐弟二人的感情尤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