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明显觉得谭长老两眼冒金光,好像知道出了什么好事。
弟子在腰带上画了一个咒文,用同色丝线沾染浸泡纯阳朱砂之后,缝在了内侧。刚才拿到腰带发现里面撇了两根银针,还以为是那臭小子想害我抽针的时候,觉得腰带上纯阳炁动,就仔细看了一下这两根针好像是把弟子画的天星图改动了位置
最让小伙计想不通的点是:他改的位置明明与古籍记载中略有偏差,为何师门典籍中写得不对,他改的反倒对了。难道他比知宝洞的秘本还高深高明?
谭长老没有看他的腰带,问道:是天星图?
小伙计点点头。
星辰位置一直都在发生改变,古籍里记载的天星位置与今世的天星位置本来就不一样。你天天读死书,半点不懂得变通,难怪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来!谭长老挥挥手,快去做饭了。
小伙计悻悻地说:您不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谭长老美滋滋地说:本座啊,马上就要立大功,回山上清修去咯。他乜了小伙计一眼,你还不好好拍本座的马屁,把本座伺候高兴了,带你一起回山。
小伙计明显不大感兴趣:那您今天没饭吃了。弟子不想回山!
谭长老马上改了口:把本座伺候高兴了,不带你回山。
小伙计这才放下腰带从柜上出来:吃火锅,高兴吗?
谭长老很好伺候:高兴。
※
谢青鹤回到回春堂隔壁暂住的家中,蒋二娘和蒋幼娘都在睡午觉,屋子里静悄悄的。
雁嫂还在家里帮忙操持上下,她张罗着给谢青鹤做了午饭,饭后又送了茶来。
谢青鹤累了一天喝茶解乏,茶汤还没入口,光是看着汤色,闻着香气,就有一种习惯的熨帖舒适,是他在羊亭县惯常的口味。雁嫂没有出来表功。但是,不必多想,谢青鹤也知道是贺静特意吩咐过了,雁嫂才能伺候得这么仔细。
教谭长老天眼术使谢青鹤伤了心力,他也精神做什么费力的事,夏天暑热,他就坐在通风的阴凉处养息精神。雁嫂忙前忙后给他切西瓜,端冰碗。谢青鹤没事就想起了伏传。
若论殷勤小意,照顾周到,别人都得靠边站。只有小师弟照顾得最好。
又想回去了。
谢青鹤闲来无事,用勺子在冰碗里画了一个小鹤的模样。
不是他自恋。伏传喜欢鹤纹,浑身上下都挂着鹤样物件儿。以至于谢青鹤看见各色各样的鹤纹,想起的不是自己的道号而是伏传。伏传抓着鹤纹玉佩的模样,伏传揪着枕头四角鹤型压脚的模样,伏传趴在书桌上撅着屁股用笔胡乱涂抹鹤纹的模样
小师弟。谢青鹤嘴角微微上翘。
到下午时,蒋二娘与蒋幼娘都睡醒了,都很关心谢青鹤往迁西侯府的经历。
谢青鹤把煎好的药递给蒋幼娘,说:与咱们没什么关系,犯不着那么费心。三姐姐的伤稍微好些了,咱们就回家去。
蒋二娘解释说:我只是想知道,那府上的人是不是还要再害小原。
谢青鹤心想,那可说不好。
今次解决的是焦家那一系的鬼神之术,焦夫人已经自裁了,迁西侯还活得好好的。
迁西侯口口声声说原时安血脉成疑,不知道是原崇文还是劫匪之子,不论他的私心,只怕出于维护原家血脉的公心,他也不肯让原时安顺利承继爵位。
原时安为了保护迁西侯府,也不可能与迁西侯闹得两败俱伤。
这件事含含糊糊敷衍过去了,为了原时安的世子之位,以后必然还要再生事端。
就原时安这么拖泥带水的脾性,他没有求到面前来,谢青鹤才不会主动去替他解决麻烦。
小师弟说得对,人家没有求你,你就别自作多情去帮忙。说不得人家压根儿不需要你帮。帮来帮去,反倒帮出一堆事儿来,里外不是人。
入夜的时候,贺家那批跟着贺静的下人就撤走了,雁嫂前来回禀,说:回先生话,少爷差人带话来,说家里老太爷有事问他,这两日只怕不好出门。再有富贵的事他要处理,这些天就不过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找奴婢。先生在京的日子,奴婢都在这儿服侍她说着抿嘴一笑,这不是,奴婢家里那口子也收拾包袱过来了,先生若是方便,这就叫他来给先生磕头。
谢青鹤这里安置着两位姐姐,雁嫂的丈夫要来长住,必然要先给谢青鹤回话说明白。
至于说磕头不磕头的,也就是那么一说。谢青鹤想见就见,不想见回绝就是了。从来奴婢都是照着主家的脾性行事,也谈不上礼遇与否。
谢青鹤觉得雁嫂照顾得很好,得给几分情面,说:叫他进来喝杯茶吧。
雁嫂也觉得体面,乐呵呵地去叫自家丈夫进来拜见。
雁嫂的丈夫叫贺齐,是贺家众多的三管家之一,长得体体面面,看着很像薄有家产的生意人。
大户人家的大管家历来只有一位,通常跟在当家家主的身边,权威极大,二管家则充作大管家的附贰,帮着分管具体的事务。到三管家就非常多了,有头有脸的管事基本上都能称为三管家。
贺齐是贺静的父亲贺启明的书童,一直管着贺启明的书房,是贺启明的心腹。贺启明外任之后,贺齐被留在了家里,主要是帮着打理宣夫人陪嫁的产业也就是贺启明的私房钱。贺家还没分家,贺启明不能置私产,从外边弄点儿钱就转手给了自家夫人,婆家也不好意思管宣夫人的嫁妆。
贺静把雁嫂弄出来陪谢青鹤去接蒋幼娘,又把贺齐弄出来给谢青鹤跑腿应酬,颇有些我虽然不能亲自来伺候,但是我把能用的家底都给你掏来了的诚意。
贺齐见面来磕头,谢青鹤也不可能真的叫他磕头,说道:不必多礼,请坐。
这是贺静父亲的管家,也是贺静半个长辈。谢青鹤又不是贺家的正经主子,没有颐指气使的道理。他给贺齐让了一杯茶,贺齐也没有真的坐下,站在一边接了茶,恭敬地说:谢先生赏。
谢青鹤见他走近,发现眼露愁容,问道:可是贺静有麻烦了?家里老爷子要教训他?
贺齐连忙收敛容色,回答得有些艰难:这他没有想外泄此事,也已经尽量恢复了情绪。哪晓得这位年轻轻的先生眼神这么毒辣,居然一眼看出来了。
他就磕巴一个字,谢青鹤又看明白了:已经被教训了。
贺齐苦笑道:少爷叮嘱小的绝不许透漏此事,小的这也一个字都没说话,您就全知道了。
谢青鹤好笑地倒了茶,啜了一口,说:怎么?挨家法了?看来伤得严重。
贺齐只好不说话了,把杯子里的茶喝干,施礼道:先生有事只管吩咐小的。时候不早了,小的先告退。
有事。谢青鹤让他留下,我也不问你家少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揍。家里有大人长辈管教是好事。你跟我说说,他受什么罚了?受的是什么伤?我配些药,你差人给他送去。
贺齐说了半天说不明白,一会儿说可能是被吓的,一会儿说可能是挨了大板子,乱七八糟。
你什么也没看见,就担心上了?谢青鹤哭笑不得,行了,没事了。
这明显是贺家老太爷做戏。
贺静跑迁西侯府那么一通搅合,先前事儿都不大,贺家也都没吭气。
今天焦夫人的死讯传来,迁西侯府开始办丧事,贺家就觉得这事儿不好玩了,马上把贺静绑了回去,说是老太爷痛责小少爷,结果连贺齐这样的心腹都搞不清楚贺静是怎么受罚的,可见就是个把贺静保护在家的幌子,不让迁西侯府上门找麻烦。
先前谢青鹤还觉得有些奇怪。贺静这样任性豪爽的侠气脾性,只可能是在宽和有爱的环境里才能养得出来,他的祖父怎么会是这么古板严厉的作派?动辄家法处置?
如今知道贺老太爷是打着幌子保护贺静,谢青鹤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了配合贺家老太爷的把戏,谢青鹤还真的提着灯去拍了回春堂的门,给贺静配了一剂万用棒伤药,连带着前几日准备的烫伤膏一起,叫贺齐第二天给贺静送去。
贺静被困在家里出不来,叫贺齐带了一封信,信里无非是说我没事,不必担心云云。
谢青鹤心想,我才不担心。
接下来大半个月,谢青鹤都在专心给蒋幼娘疗伤,他的药剂膏剂都是一绝,蒋幼娘恢复得非常好,已经开始练习耳力。回春堂则得了谢青鹤的外伤方子,美滋滋地开始出新版金创药。
贺静闲着无聊,隔一天就给谢青鹤写一封信,不管谢青鹤给不给他回,他反正就要写。
有时候太无聊了,信纸厚厚的一沓,谢青鹤看都要看好久。
这一日,谢青鹤接到贺静的书信,打开来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圈。
这年月老师给徒弟批文章,若是看到精彩可取之处,就用笔在旁边画一个圈,所谓可圈可点,就是来自于此。贺静给谢青鹤画了个圈,谢青鹤就有些奇怪了。你圈我做什么?
这时候贺齐在旁边说:回先生,少爷说,这事不能往纸上写。但他实在觉得先生此事做得大快人心,忍不住要给您喝一声彩。
什么事不能往纸上写,又什么事做得大快人心?谢青鹤想了想,皱眉道:知道了。下去吧。
贺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退了下去。
谢青鹤看着贺静送来的信纸,中间溜圆一个圈,看着有些刺眼。
第174章 溺杀(20)
贺静的母亲宣夫人出身公府人家,御下治家很有一套规矩,贺家下人都不爱嚼舌根。
架不住蒋二娘心中愤懑。以她想来,赵家势大,赵小姐有侯府作靠山,妹妹这瞎眼欺凌之仇是绝对没法儿报了。这年月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讲究一个好名声。
蒋二娘的报复方式,就是败坏赵小姐的名声。
她对外到处诉说赵小姐的残忍,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大姐会亲手坏人眼睛?看见杀鸡都要晕过去才对。又说因为她这么凶残的脾性,惹恼了未婚夫,已然被订婚多年的未婚夫退婚了!
前面说赵小姐拿剪子捅丫鬟眼睛,邻里街坊听了反应也不大相同。有人同情蒋幼娘,也有人觉得这事寻常。奴婢就是主人家的物件儿,你家夫主生气的时候,不也得砸个杯啊碗的?人家那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责罚个丫鬟又怎么了?
直到蒋二娘说赵小姐因刺瞎眼的事被侯府世子退婚,舆论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连侯府世子都觉得赵小姐脾性不佳,不能聘为妻室,那这位赵小姐肯定是真的脾气不行,连侯府都容不下她了。订婚这么多年,突然被退婚,啧啧,以后可怎么嫁?谁敢娶这毒妇?
还有街坊来恭维蒋二娘,你们家与侯府世子也有关系啊?侯府世子这么看重你家妹子?
三姑六婆来走了一趟,话里话外打趣消遣,更有几分试探,你那妹子是不是长得国色天香?说不得就叫侯府世子纳了做小,也算是他的补偿嘛,谁叫他未婚妻作恶呢!
蒋二娘知道纳妾这事没戏。漫说原世子没有这个意思,只怕心高气傲的小妹也不乐意。
但是,这不耽误她对此感到得意。
原时安是因为蒋幼娘眼瞎之事才退了与赵小姐的婚事,这让她有一种隐约的报复感。
若赵氏欺辱的不是蒋幼娘,原时安哪里会知道她的真面目?她依然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原时安,当迁西侯府的世子夫人。就因为她欺负的是蒋幼娘,原时安不仅知道且极其重视此事,就冲着他与弟弟的关系,就不可能娶那毒妇。
这让蒋二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叫你欺负我妹子!你可欺负错了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在回春堂隔壁住了大半个月,前几日蒋二娘忙着照顾妹子没空出门交际,后来谢青鹤处理好迁西侯府与焦家的问题,每天在家照看蒋幼娘吃药换药,挺过了前面几天,蒋幼娘恢复得挺好,蒋二娘就有了闲暇到处串门,去回春堂拿药材的时候顺道坐一坐,叭叭叭说赵小姐的坏话。
这下子附近的街坊邻里全都知道了她家与赵家的恩怨。
前日谢青鹤说想吃碳烤肉,蒋二娘趁着太阳初升暑气未炽,提着篮子出门去买胡椒。
这年月的胡椒是极金贵的佐料,蒋二娘不缺钱就不想去占贺家的便宜,弟弟想吃碳烤肉,她就自己出门去买,免得雁嫂还要回贺家拿牌子去支取。
她还没走到卖胡椒的香料铺子,就听附近相熟的街坊神神秘秘地给她说:阿弥陀佛,可见是善恶有报。二娘子怕是不知道吧?那城东赵家小姐的亲爹,说是眼睛坏了,不能再当官,灰溜溜地辞官回家了。
蒋二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还有这事儿?!
赵家上下也不独一人做官,赵小姐的父亲辞官不做了,她的祖父、叔伯仍在任上,外家还有爵位,街上百姓也不敢大肆议论。这嘴闲的街坊跟着蒋二娘一路叨叨,声音压得很低:听说是早些天眼睛就不好了,找了大夫来治,谁也治不好。嗐,你说,这瞎子怎么当官?本来说是告假在家养病,这朝廷的官儿也没有无缘无故就除脱的道理,这两天就听说那赵员外自己上书请辞了。
蒋二娘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去香料铺子买了胡椒,出来发现那街坊菜篮子仍是空的,她故意去了猪肉铺子,买了几斤猪肉,分了半斤给那街坊:婶子拿回家给小朋友尝尝。
乐得街坊满脸春风,又叫屠夫白饶了一块血豆腐,这才美滋滋地回家去了。
蒋二娘也很高兴,走路都带风。提着篮子回了家,先把胡椒放在厨房收好,叫帮厨的宋嫂仔细别碰了,中午给少爷做碳烤肉,她自己则洗了手回屋,去给蒋幼娘传递这个好消息。
她爹眼睛瞎了,官也丢了,可算是出了这一口气!蒋二娘高兴地说。
蒋幼娘疑惑地问:这消息作准么?她爹眼睛怎么突然就瞎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坊间风闻多半是真。她赵家是多显赫的门第么?于我们平头百姓来说是不得了,搁在京城里也不够看。别人要编排议论,为何不说玉清公主府?为何不说梁王府?去编她一个五品员外郎的府第,有什么好处?蒋二娘给妹妹倒了一杯药茶,你今日还没喝吧?还剩这么大一壶,快喝了。
蒋幼娘还要说什么,蒋二娘又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咱俩知道就好了,可不敢去弟弟跟前说。每回我说赵家的事情,他都不高兴得亏他是弟弟,我是姐姐,这要是掉个个儿,他得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