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灵大师兄。
您怎么又分魂出来了?伏传马上乖顺了不少,说话也用上了敬语。
爽灵有智无情,跟他只能说公事,不能论私情。
小奶猫把抱在怀里的小龙放在伏传手上,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屋内堆砌的柴火堆上,目光冷幽幽地盯着伏传,说:败事有余。
伏传正低头查看龙女的伤势,冷不丁被骂了一句,他其实不大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被大师兄骂了,他就只能认错:弟子知错。
感觉到手心里的龙女还有微弱的气息,伏传心中安稳了许多。抬头方才发现小奶猫眼神不善,他才想起这是爽灵大师兄,连忙屈膝跪下,规规矩矩地低头:弟子知错,请大师兄息怒。
我吩咐你销毁武兴与盘谷山庄两地的炼魔窟,为何节外生枝?小奶猫问。
伏传不喊冤也不觉得委屈,心平气和地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向大师兄说了一遍。爽灵虽然无情,却不是不讲道理,伏传在入魔世界有过与他相处的经验,应对起来并不困难。
爽灵听了他所说的来龙去脉,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冰冷如针,却依然有几分责怪:明知道作祟的就是那一把剑,为何不将它截停处置?以你的修为,难道追不上那把剑?
弟子心中是有两重顾虑。一来客栈那处炼魔窟还未销毁,弟子以为应当将大师兄的吩咐放在第一位执行。二来当时太守府、龙鳞卫、客栈掌柜伙计、侠少盟不少人都在现场。弟子惟恐炼魔窟再出什么差错伤及无辜百姓。那剑灵折损修为逃之夭夭,弟子便没有即刻去追。伏传小心答话。
小奶猫不自觉地舔了舔爪子,伏传都不敢笑,听见小奶猫吩咐:起来吧。
大约是觉得柴堆站着不大舒服,确认伏传放出武兴城作祟剑灵是个意外之后,小奶猫又跳回了伏传肩膀上,直接指挥道:你去龙城找束寒云。
伏传至今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师兄,您和师父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您为何分魂出来?
我分魂出来是为了去桑山确认一件事。刚到桑山还没找到目标,你就出事了。小奶猫只有小小的一团,在伏传肩膀上站得很稳当,声音就在伏传耳边萦绕,非常轻微,那道剑灵逃出武兴之后直奔寒山,想要找旧主求援
剑灵根本不知道善恶,它甚至认为自己是在替武兴城的百姓主持公道。在被伏传打败之后,它下意识地就要找它的主人寻求庇护。它的旧主是谁?谢青鹤。
伏传马上知道这事坏在了何处:爽灵不在家,幽精怎么应付得了剑灵?
联想到刚才上官时宜身携的古剑,以及他肆意挥洒的雷法,伏传很容易就想明白其中关窍,以及爽灵大师兄为什么生气骂他败事有余。
大师兄是瞒着伏传指了指天,分魂出来。剑灵回山,撞破了此事。上面发现大师兄分魂不在山上,即刻下降夺舍抢占师父的皮囊,想要阻止大师兄是这样么?
小奶猫冷冰冰地点头。
可弟子还有一事不解。大师兄的皮囊就在山上,祂为何舍近求远?伏传问。
因为谢青鹤若是死了,体内尚未解脱的群魔就会重回人间。小奶猫说。见伏传还想再问什么,小奶猫用粉嫩的肉垫捂住伏传的嘴:你马上启程去龙城。天子龙气事关天下气运,人能犯,天不能犯。住进未央宫能保证祂伤不了你。
我已吩咐云朝来接应。小奶猫抱住那条小龙,直接钻进了布兜兜里,你即刻启程。
伏传不及答应,小奶猫躺在兜兜里,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师兄?伏传叫了两声不得回应,用手指戳了小奶猫的脸颊一下,正担心谢青鹤已经走了,就看见小奶猫忽地睁开眼,训斥道:放肆。
伏传连忙拱手赔罪:对不起,对不起。
小奶猫冷着脸说:把你送进未央宫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快启程别磨蹭。
伏传果然不敢再磨蹭,听着门外的动静,悄悄钻出了勾栏院,重新祭出如意飞舟,朝着龙城所在的方向飞去。如意飞舟速度奇快,只是太过消耗真元,伏传飞过半程就换了御枪术配合登云术飞奔。
要命的是,上官时宜居然又追过来了!
对方的雷法简直像是四季风雨,说来就来,似乎不需要半点损耗,可以不停地轰。
伏传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砸下云头。幸亏有清水金光莲盏飞出来扛住,这才免去了伏传被轰得外焦里嫩的噩运。趁着大罗金印发威,伏传又用如意飞舟逃了一回。
可怕的是,伏传用如意飞舟逃命时都能安然无恙,一旦他的修为撑不起如意飞舟,开始改用登云术和御枪术赶路时,上官时宜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虚空之中,祭起古剑,轰隆隆不断雷劈他。
如此跑了两回,伏传也觉得不对,忍不住向小奶猫求教:莫不是登云术和御枪术用不得?
小奶猫并不说话,谢青鹤的声音直接在伏传脑海中响起:【阴阳五行皆为天道,祂最擅长熟悉。这世上能用登云术,能用御剑术的人总共有几个?】
换句话说,如果伏传徒步前行或是骑马坐车赶路,上官时宜都未必能那么准确地抓住他。
伏传当然不可能真的拿两条腿走路,他虚心求教:那大师兄炼制的如意飞舟又是什么道理啊?难道不在阴阳五行之中?
【心魔池有山川地图一卷,诸魔凭此可以横渡山川,恣行万界。我以此术衍化遁行术,炼制在如意飞舟之上。你若想学,一时半会儿不能竞功。再往前八百里,云朝便来接你了。】
伏传只好放弃临阵磨枪的计划,他也不想再和上官时宜交手,就用如意飞舟飞一段走一段。
虽说赶路的效率是慢了一些,至少安全。何况,大师兄说云朝来接了,他也不想和云朝联手去打上官时宜这玩意儿怎么打啊?不说能不能打得过,真把师父的皮囊打坏了,哭都来不及。
伏传是没有太多的真元消耗供给如意飞舟,因此走得比较慢。
他比较困惑的是,区区八百里,两边都在往前走,以云朝的脚程怎么也久久不至?
在没有浊气遮挡的环境下和谢青鹤对话不安全,伏传也不能老是跟谢青鹤脑内聊天,小奶猫更是睡得四仰八叉好像真的是阿寿。伏传一头雾水地继续往前走,差点以为是不是偏了路程以至于和云朝错过了?
到第二□□阳初升之时,伏传终于见到了云朝,也知晓了云朝脚程迟缓的原因。
束寒云也来了。
伏蔚身上的残疾是谢青鹤亲手为所,捏断了脊柱,半身不遂,永远站不起来。
束寒云坐在轮椅上,穿着保暖的皮毛大氅,膝上还覆盖着厚厚的锦被。李南风和云朝亲自为他抬轿,在龙鳞卫任职的寒江剑派外门弟子精锐倾巢而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与伏传在官道相遇。
伏传心情有点复杂:陛下?
束寒云的目光一直在伏传身边探寻,见伏传确实孤身一人,眼底就存了一丝失望。
云朝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帝不皇帝,到地方直接把束寒云的轮椅一松,飞身落在伏传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主人安好?若不是伏蔚的皮囊身怀龙气能混淆天机,他才不给束二抬轿,早就独自跑来接伏传了。
伏传点头:我没事。劳烦兄长来接我。
那边李南风和束寒云都是师兄,束寒云身份特殊不好相认,他还得去给李南风打招呼。
三师兄。伏传上前施礼。
他得到的吩咐是到龙城未央宫避祸,谢青鹤只说传令云朝来接应他,现在束寒云李南风都来了,他也搞不清楚师兄们是否知晓此事。在场还有许多追随李南风下山的外门弟子,诚然不算外人,也实在不能算是自己人。
这一日有些飘雪,李南风正在给束寒云清扫身上沾着的雪花,闻言只是点点头。
不管是从世俗身份,还是师门上下,此时都由束寒云做主。随行弟子都不知道束寒云的身份,束寒云也不敢再以寒江剑派二弟子的身份自居,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伏传许久,说:随皇父回宫吧。
伏传神色一凛。
这事可不好胡乱应承。
寒江剑派上下都知道伏传是皇族后裔,可这事心照不宣谁都不肯多提。一旦伏传被坐实了皇族子弟的身份,遵从祖师严令,他就要被即刻逐出门墙,不再被承认是寒江剑派弟子。
你还去不去盘谷山庄?束寒云问。
武兴城有三个炼魔窟,盘谷山庄的炼魔窟多达二十七个,按照谢青鹤早前的吩咐,伏传应该去。
你随皇父回龙城,拜庙祭祖,记入玉牒,朕再下一道册封你为皇太子的诏书。朕为天子,你即龙孙。不必蜷缩在未央宫指望社稷气运庇护,皇太子就是社稷存续的根本。束寒云缓缓地说。
这番话相当有说服力。不仅李南风对伏传暗暗点头,连云朝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伏传从理智上觉得束寒云的安排没什么问题,感情上却有一点迟疑。这么重大的事情,真的应该仓促应承下来么?一旦做了世俗世界的皇太子,还能回得去寒江剑派吗?
【让他滚。】脑海里传来谢青鹤毫无感情地声音,【不去盘谷山庄,去未央宫。】
第354章
谢青鹤年轻时就是敬畏生民、蔑视皇权的脾性,逛未央宫像是去菜市场,说去就去。
如今只剩爽灵的谢青鹤更加直接,他叫伏传去宫中借社稷气运混淆天机,半点没想过这事需要跟皇帝商量未央宫那么大,小师弟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就行。该吃吃,该喝喝,想睡觉就去找个舒服的地方瘫着,犯得着去求世俗天子准许么?
但,他这么风风火火潇洒快意,无非是因为进宫把人家皇帝脊柱掐断了就跑,也不必长久相处。
伏传可没想过真的随便在未央宫随便找个地方蹲着。
人际关系还是要搞一搞。或者说,没有恃才傲物到大师兄那种地步,都得老老实实学做人。
所幸伏传对着自己人脾气都很好,他原本就有几分敬着束寒云幼时抚养之恩,这么多不明真相的外门弟子都看着,束寒云身上还带着属于伏蔚那两层皇帝和生父的身份。就算伏传死不承认自己是伏蔚的儿子,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皇子,他不能像普通寒江弟子一样傲视王侯。
这是个很朴素的天理人情。做儿子的不能对亲爹太不客气。
反正爽灵没有感情不会生气,伏传把脑海里冷冰冰的拒绝暗中消化了一番,主动走到皇帝的轮椅前,好声好气地与束寒云商量:陛下为我思虑周全,不惜以社稷庇护,传心中感激。只是伏传身为掌门弟子,兹事体大委实不能自主也不敢违背大师兄法旨。
话说得再客气,骨头也是硬邦邦的。明白说了大师兄不准,谁还敢再提?
一直若有所思的云朝与李南风的表情都有了一个明显的松懈,二人都不再琢磨束寒云突发奇想的提议。不说伏传暴露皇室身份就无法再留在寒江剑派的遗患,光从朝廷方面考虑,宫中教养多年的成年皇子也有好几个了,不立正儿八经的皇子,反而要册立一位来历不明的皇太子,谈何容易?
束寒云笑容有些淡。
伏传拿掌门法旨说辞,就是故意用谢青鹤镇压他。他乾纲独断多年被驳了旨意,心里并不痛快。
哪晓得站在他面前笑容和煦的伏传,就用一种看上去和随意亲密的姿态,屈膝在他轮椅边蹲下,完全就是受宠小辈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居然还握住了他的手:陛下,圣躬安否?
束寒云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飞仙草庐,师兄弟围坐在师父膝前说话的日子。
他觉得伏传可恶。
这小子在龙门池进入了他的心魔最痛处,继承了他大部分在寒山的记忆,学得太快太像!
当初他就是这么挨在榻前,靠在大师兄的膝上,给师父、大师兄斟茶倒酒,侍奉餐食,听师父和大师兄说江湖上的种种奇闻轶事
最可恨的是,束寒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小师弟这么做。
他觉得,他被小师弟很切中要害地讨好了。伏传只不过挨过来问候了他一声,看着小师弟明澈温柔不带一丝阴云的双眸,束寒云知道,小师弟不是不懂,他什么都懂,但是,他选择和善。
束寒云沉默片刻,放弃了继续蛊惑小师弟的想法,淡淡地说:回吧。
他永远嫉妒伏传。永远都想把伏传推下悬崖。
可是,每次当他亲眼看见伏传时,都忍不住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不忍下手。
或许,这就是能让大师兄那么心爱你,与你在一起时永远开心快活的原因?束寒云将手覆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上。这么紧急的时候,大师兄都要放下一切,先一步去救你。
那我怎么能忍住不害你?又怎么忍心害你?束寒云暗暗叹息。
※
接到伏传之后,不必紧赶慢赶去援手救命,皇帝出行终于有了帝王排场。
皇帝回銮途中,近万名龙鳞卫精锐沿途随扈,地方驻军调遣了多达三万士卒在外围戒备,八十一乘的銮驾车马宽大得就像是移动宫殿,官道根本没法儿走,前面有地方驻军现成铺路踩沙,才能让皇帝的銮驾通行。
伏传在入魔世界也算是混了两世权力核心,一朝权相,一朝中宫帝后,他也没有享受成这样。
车厢里居然可以走路,还可以如厕!
对此束寒云向伏传解释:患病后不良于行,平时朕很少离宫出巡。
被束寒云笼络在身边同吃同住坐同一辆车的伏传心里门儿清,束寒云笃定他身边藏着谢青鹤,这番话就是解释给谢青鹤听的。一说身体残疾,二说禁足宫中,最后还要向谢青鹤邀功,我拖着这么残破的身体坐个破轮椅满脸风雪来接小师弟,那都是因为我敬奉大师兄的命令。
伏传只能礼貌客气地微笑,再次对束寒云亲自出门接自己的事情表示感谢。
除此之外,他也实在不知道该给充满期待的束寒云什么反馈。
住在小奶猫皮囊里的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大师兄,而是毫无感情可言的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