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年四季家家户户都落不下来这里,总有人家要磨粮食,也总有临时急着离开的时候,因而也欠了对方不少人情。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屯里人,不管老幼,遇上了对方都尊称他一声马三爷,也不知道这是属于什么辈分。
此处天还未破晓,低矮的木门就传来石磙碾过磨盘的声音,间杂着马三爷对小毛驴的吆喝声。
原本这是生产队财产,为公共所用,几乎没人管理,也用不着管理,谁家要磨米磨面的就径直去,不用和谁打招呼,也不需要给谁交费。
这样一来,总有闹矛盾的时刻。
可自从换了了马三爷驻守场院,情况就不同。
赶上人多的时候,就把面袋子往磨坊里一撂,跟他打一声招呼,人就先回家干别的去了,等别人用完了再自己用。
有时,哪家的男人不在家需要磨面,只要女人吱一声,马三爷总会帮着磨完,无需太多的言语,也无需什么报酬,就像拉家常一样自然而然。
因而屯里乡亲们渐渐地相处得很是和睦,没有谁会因为用磨的事再发生争抢,谁着急谁就先用呗。
比如此刻从马三爷的吆喝声里就能明白这位老人又是发了善心。
等关有寿一进入就看到被蒙上黑布的小毛驴正被套着碾架,就是一动不动,乐得他发出爽朗笑声。
“三爷,你老这是咋得罪这小家伙,居然跟你反着来?”
马三爷眼含笑意拍了拍小毛驴脑袋,“跟人相处多了,变机灵了呗。快点干完活,我给你加餐。”
也是奇怪了。
马三爷这么一说,撅着后腿咋也不愿意挪动一布的小毛驴居然用脑袋朝他身子拱了拱,这才开始一圈一圈地绕着碾盘走。
提前来的两位与关有寿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和一位大婶正等着碾面,见状或多或少都露出笑意。
大家都是一个屯里的,彼此相识,见一时半会儿的轮不到自己,开始你东一句,我西一句的唠嗑起家常。
“老三,咋听说你们昨晚分家了?”
“嗨,这还用得了问,没瞧这会天还没亮,他们哥俩都一块来?”
这又没啥不好对外传言,关有寿闻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啥时起屋?”
关有寿打趣道,“你先借我点钱,明儿就起。”
“关三哥,我都等着还饥荒呢。钱没,力气要不要?回头你喊一声,我不上工都跑过去帮一把。”
“嘁,你咋不早说?老三,赶紧的让这家伙今儿就去打土坯。”
“行呀,定好地了没?咱哥几个谁跟谁!”
关有寿跟他们走到一旁唠嗑,而叶秀荷则叮嘱闺女别靠前,小心被毛驴踢到,自己来到前面那位大婶子身边帮忙。
“全婶儿,你这是今儿要来且(客人)了?”
“哈哈……哪呀,是你叔稍信说今儿下响回来。这不他难得回来一趟,给他整点好的。你们这是要自个开伙了?”
“嗯那。我叔往年不是到了农忙都不得请假?”
站在门口附近的关平安听叶秀荷这么一说,好奇地踮起脚尖,伸长小脑袋望向正直起腰的对方。
与她娘一样,这位她该称奶奶辈的妇人头上也顶着方巾,不过身上多系了一条围裙,瞧着岁数也就三四十来岁。
昏暗的油灯之下,关平安终于见着了这一张脸——这是屯里出名的半边户马庆全婆娘全婶。
何谓半边户?
那就是两口子一位吃着公家饭,一位在老家下地的家庭。而马振全据说就是在邻市挖煤的下井工人。
如今他家的大儿子就跟着他爹也当上了挖煤工人,剩下的几个孩子跟着母亲在屯里生活在公社上学。
此刻随着小毛驴一圈圈地绕着大碾盘走着,石磙在碾盘上缓缓转着,灰白的麦粉从石磨的沟槽里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在屯里,不是年节,能在寻常日子吃上面粉的人家,看来这挖煤的,日子过得确实如屯里那些妇人所言真不错。
“哈哈……他呀?”全婶脸上怎么也掩饰不了激动,“这回我爹过生辰,他跟单位特意请了假。”
“那你是得给我叔整点好吃的。”叶秀荷闻言附和地笑着,很有眼色的没去戳破对方的谎言。
马振全的老爹老娘早就骨头渣子都没了,对方说的爹无非是老丈人。啥时候一个老丈人的生日值得这么小题大做?
有了小毛驴推磨不止省事多,更是速度快了不少,要不然家家户户的口粮就全靠人力推磨,那大石磨还死沉死沉的,像全婶这样的半边户别说下地干活,恐怕等她男人回来还得要抓瞎。
按理来说,在春耕期间和农忙期间,毛驴和牛这些牲口还有其他用途,就比如隔壁王家庄生产队的磨坊。
他们的大队长就规定不准在这期间动用牲口,想磨面?简单呀,想吃饱就靠人力,要不就送到专门收加工费的磨坊。
从这点上来说,后屯比前屯更为有人情味,以马庆国为主的队干部还真不错,要不然大伙该得多累呀。
当然小毛驴也是金贵物,轮到磨地瓜干了,后面的年轻人就趁着它缓口气当口,自己稍微收拾一下磨盘,把盆里泡着的地瓜干搅几下,猛一使劲端到磨盘上,身边的人帮着拿起勺子往往磨眼儿里喂了两勺料,而他自己则抱住磨棍推动磨盘,石磨盘吱吱转动,面糊糊顺着磨盘流出来。
队干部讲人情,底下社员也服气,难怪她爹说马六屯的村民淳朴,行事敞亮,这地儿不错……
第133章 清晨
分家后的第一个早餐,叶秀荷就是有心也无力,之前已经在磨坊里耽误了好一会功夫,加上她半道回来时,赵秋月已经占了铁锅开始煮粥,她只好放弃了烙煎饼的打算。
烙煎饼可不是什么好活儿,这要是等过得日子到了夏天,又累又热,烟熏火燎的,一桶糊糊烙完,手脖子都累酸。
本想着趁着现在没人盯着又时节合适,自己多烙点煎饼,免得大人下工晚了会饿着俩孩子。
可这一通折腾下来,眼看快到上工时间,她只好不得不一边熬粥,一边往锅边贴几个饼子先对付一顿。
果然,这边一家人刚吃完,那边之前关有寿和马振中去往县城路过公社领回的高音喇叭也伴着杂音刺啦刺啦响起。
“……现在开始广播啦,往后社员同志们记住啦,再上工不给你们敲钟提醒儿了,大家伙都快给我麻溜出门,迟了全扣分……”
这话顿时惊得刚分家的关家人很是一阵鸡飞狗跳。
关大爷背着双手,早就看不惯大儿媳和老儿媳妇俩人自从起床后为了争谁先用锅烧饭而生了一场闷气。
如今他更是眼神冒火,当公公的不好开口责怪儿媳妇,可老伴不是在嘛,他瞪了两个儿子一眼,对着关大娘皱眉道:“年轻人当不得家,该提醒你得说几句。”
“你放心好了,有我看着她们呢。”关大娘麻溜地朝老伴使个眼色。之前被分家乱了心思,现在一晚冷静下来。
她越发觉得老儿子在替他媳妇遮掩,啥那些钱是他自个赚的,是个屁呀,那手巾就是自个的。
她没怀疑自己老儿子,倒是越发觉得自己不见的私房钱一准是老儿媳妇偷的,正想收拾马杜鹃。
至于老大家的,那是顺带着的,不给敲打老实,还不得爬到自己头上。就是分家了,也轮不到儿媳妇当家。
前院发生什么,后院两房无从得知,与包好头巾要出门的赵秋月和叶秀荷俩妯娌不同,孩子们则是非常兴奋。
概因之前,运回广播的关有寿说了。
以后每天清晨6点,《东方红》乐曲会准时响起,6点半是个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到了7点是省内新闻联播,7点半才结束。
中午11点开始播音,12点半结束。
傍晚是6点,晚上7点还是早上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之后就开始播放歌曲、评书和京剧一直到八点半结束。
而他们往后不用出屯子就能听到全省甚至全国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据说还会播出适合他们的儿童故事。
关平安下意识地瞟了眼关小竹,见她脸上露出欢快笑容,看来这个什么广播上的内容还是比较靠谱。
但她心里还是存了迟疑。
为何之前就没通知这边生产队去领取,偏偏今年急不可耐的给装上,而且恰恰是在关小竹说的明年这个节骨眼上?
不过,很快她就没时间去关心这个问题。
“安安……安安……我来陪你挖野菜了……”
梁志红小朋友扎着两羊角辫,穿着一件发白的红底绿花薄夹袄,背着背篓一蹦一跳地跑来。
她爷和她爹可是说了,老关家昨儿分了家,就关爷爷的为人,关三叔他们哥几个估摸没啥东西分到手。
她娘也说了,往后她兄妹四个得多照顾点平安兄妹俩人。瞧,她今儿开始就带小伙伴一块玩儿。
“志红姐,你跑慢点。”关平安喊了一声,利索的一手拎上昨晚一家人换下来她娘来不及洗的脏衣服,一手提着一头放了搓衣板和草木灰的小水桶迎上前,还不忘扭头喊一声,“二姐,三姐,你们也快点。”
“你急啥呀,三婶她不是说了等她回来洗?”
关小竹斜了她姐一眼,嘟囔了一句,“我五岁开始早就得帮着家里洗衣服做饭,啥没干过。”
关小竹虽然说的不好听,但说的话是大实话。关小兰想想也是,接着连忙喊道,“你少拿点,我来拎。”
关平安果断拒绝,“没啥,我力气大。”
是的,现在分家了,她就不准备藏拙,当然还是要保留一些余地的,超出正常一点不夸张就行。
但该展示的还要展示的,她以后要接手她娘亲所有家务活的!
“安安,你要洗衣服呀?”梁志红小朋友犯难的抓了抓头发,突然眼睛一亮,撒腿就掉头往外跑,“你等等呀,我回家马上就来。”
关小竹闻言背着背篓就跟着她身后跑了,关小兰端着一大盘的脏衣服,只能让她别忘了去河边等自己。
两人先结伴出了屋子,刚来到前院就遇上了同样要出门洗衣服的关小梅,关平安听着两位堂姐唠嗑,心里则考虑着下午的饭菜。
有了早上她二伯母抢先一步占用铁锅这一茬,她原本还没计划还跟关小兰姐妹俩一起行动,可烙煎饼如何操作?
关平安羡慕地瞟了眼关小兰的手,起先大人离开去上工时,她二伯母就臭不要脸地显摆大闺女能顶一个大人,让她娘亲别娇惯着她。
哼~
有啥了不起,就连绣花那么费劲儿的事儿,自己都能搞定,还能怕一把木铲在锅里炒呀炒,翻呀翻的?!
梁志红终于顺到她哥的渔网,一跑到河边就献宝似的塞给关平安,当然,她更想小伙伴快点捞鱼。
关平安拿着手上看了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材料还是细麻绳,不到她家炕的一半大小。
一个个的窟窿眼倒是挺像一回事,但会不会大了点?难怪这小妮子老是笑话她哥昨儿呀前儿头呀什么的又没捕捞到鱼。
“等着啊,我先洗好衣服马上就来。”关平安把这一团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很快的,洗完了,咱们捞到鱼刚好回家。”
关小梅顿时笑喷,“你以为鱼这么好捞呀,那不是小红家天天能吃得上鱼?别玩了,快点洗好跟我们去挖野菜。”
说着,她看向关小兰,“咱奶去上工前说了,明天开始我也得去拔秧,以后你挖野菜顺便多打点猪草。”
不等关小兰回话,关小竹先哼了一声,“你能下地赚工分,我姐难道不行?都分家了还让我们干活,回头猪肉是不是分我们一半?”
关小梅立即朝她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你跟我瞎比比啥呀,有本事跟咱奶说去,看她不抽死你!”
“我姐明天就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