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枝说在兴头上,手下不停,嘴上也不停,“夫人,奴婢瞧着公子对夫人是真的好,奴婢本来半个时辰前就想叫您起来的,公子却拦着不让,说让您多睡一会儿呢,可体贴夫人了。”
唐婉:呵,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绝了。
瞧瞧她的两个丫环,跟了她十几年,如今她才嫁过来两天,就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见唐婉没有回应,夏枝也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唐婉是刚起来,脑子还迷糊着,很快给人梳妆好,将人带了出去。
出了房门,果然见蒋润就坐在廊下看书,他背着光,阳光从屋檐间的缝隙倾泻在他身上,在他身前拉出一条极长的影子。
听见动静,蒋润抬头看过来,与唐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唐婉慌乱躲开,他却笑,合上书本朝她走过来,很自然的牵住她的手去厨房,“娘子,咱们一起用早饭吧。”
突然被牵住,唐婉像被烫了一下,立即就想挣开他的手。
她动作有些大,夏枝不明所以,盯着两人瞧。
蒋润却因为她的动作停下来,他回头,又朝她笑了一下,“娘子这是害羞了?”说着,他忽然凑近过来,嘴唇几乎贴到了唐婉的耳朵尖,声音也压得很低,“娘子不羞,夏枝正看着呢。”
唐婉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凑这么近,原本被他牵着手就已经脸红心跳了,这会他还凑这么近,她本能就想要后退,闻言又生生顿住了,不想让夏枝看出破绽,只能狠狠瞪了蒋润一眼,心里将他骂了无数遍。
登徒子,他一定是故意的。
夏枝其实只听了蒋润的前一句,心里替自家夫人高兴,又生怕自家夫人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不去看两人。
蒋润将小姑娘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心里美滋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般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就想要逗一逗她,而且她的小手又柔又软,握在手里小小巧巧的,舒服极了。
他觉得今天早上他可以多吃下两碗粥。
蒋润家比较小,厨房却不小,还隔成了两间,一间烧菜,一间吃饭。
蒋润一直将她牵到饭桌旁才放开了她。
桌上已经放了好些吃食,粥、包子、糕点,好几样品种,等唐婉坐下,福伯又端了碗燕窝粥放在她面前,“这血燕最是补身子,夫人尝尝我的手艺是否合夫人胃口。”
今天的早饭是福伯做的,因为品种比较多,春枝怕福伯一个人忙不过来,才过来搭了把手。
看到燕窝粥,唐婉就是一阵肉疼,这哪里是喝粥,分明就是喝银子啊。
福伯见她对着燕窝粥愁眉不展的模样儿,以为自己做的不好,刚想说重新去做,就听蒋润开了口,“福伯你忙了一早上了,也赶紧去吃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蒋润能猜到唐婉心里所想,可福伯猜不到呀,他应了声,还是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夫人若觉得实在难以下咽,老奴回头再想想别的做法。”
“啊?”
听见福伯这句,唐婉终于从臆想里回了神,赶紧解释,“不不不,福伯别误会,我只是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间有些走神了,不是你做得不好吃。”
“真、真的?”
福伯还有些不敢相信,同时又开始心疼夫人,唐家瞧着也是富贵人家,夫人竟然没吃过血燕,可见正如公子所说,唐家人对夫人不好,那他以后就变着花样儿给夫人做好吃的吧。
见唐婉重重的点了下头,又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大口,福伯这才高高兴兴的退出去了。
血燕入口,软糯即化,也不知福伯用了什么法子煮,还是这血燕本身就极好吃,总之,一下子就抓住了唐婉的胃,她只恨不得再来一碗,再吃一口,刚刚那点子惆怅早被丢到九宵云外去了。
这样的血燕,有多少来多少,至于银子……蒋润说这是捡的,那便是捡的吧。
一顿饭,唐婉直接吃撑了,福伯不但血燕做得好吃,其他的糕点吃食也做得很好吃,她在唐府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明明看着就是普通的包子馒头,可吃到嘴里的那个味儿,就和普通的完全不一样,而且越吃越好吃,她只恨不得能再长出两个胃来。
昨天,两个枝怕她吃不习惯,她的吃食从早到晚都是她们亲自准备的,她们原是贴身伺候她的,对做饭也不甚精通,于是她昨儿受了一天的苦,晚上便交待了她们二人,今儿就跟着蒋润吃就成,不用她们再亲力亲为了。
她现在无比庆幸昨晚自己的这个决定。
另一间里,两个枝也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夏枝更是吃得连话都不说了,待她肚子再也吃不下了,才开始夸,“福伯,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做御厨了,圣上吃得说不定都吃不上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她说者无心,两个听的却都吓了一跳,春枝赶紧去捂她的嘴,福伯也往她碗里又夹了块糕点,“我的小姑奶奶,你说话可注意着点吧。”
圣上哪是咱们能编排的?
夏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吓得吐了吐舌头,还伸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赶紧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自罚完了,夏枝又接着夸,“不过福伯做的饭是真的好吃,我们以后有口福了。”
说到厨艺,福伯还真是有些骄傲的,他这厨艺当年可是跟着宫里的御厨学的,也因是为了这手好厨艺,王爷搬到这里来以后,别的人都没带,却唯独将他带了过来。
一顿早饭,福伯就完全收服了两个枝和唐婉的胃,等唐婉消了食,和蒋润一起到唐府门口时已经是辰末了。
今儿是唐婉回门的日子,按理说,唐家应该开正门相迎才对,可是眼前的唐府大闭紧闭,不单大门,就连侧门也紧闭着。
往常即便没有客人上门,侧门也是开着的,两个门房一左一右把守着,今儿这般不同寻常,唐婉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悄悄朝蒋润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才示意春枝去叫门。
春枝敲了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儿,里头的人声音有些不耐烦,“谁呀?”
春枝心里也有些气,今儿夫人回门,哪里全都闭门的道理,不过她比较理智,并没有结着门房发火,语气还是好声好气的,“二姑奶奶今日回门,快些开门迎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进去。”
门里头的人突然没了声音,似是在反应二姑奶奶是谁?
春枝等了一会儿,才听那人又道:“等着,我进去回禀。”
话落,也不等春枝说话,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随后响起了跑远的脚步声。
春枝退回来,“公子、夫人,门房说进去回禀了。”
几人就在唐府大门外等着,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那扇大门仍旧紧闭着,丝毫没有要开的迹象。
这么久的时间,把唐府逛个几圈也足够了。
唐婉脸上绷不住了,唐家怎么对她都可以,毕竟她是唐家亲生的,生恩大过天,可他们不能这么对蒋润啊,胡同里住着,来来往往的邻居可都瞧着呢,他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已经有好几个邻居来问怎么回事了,这不是打她的脸,是明晃晃的下蒋润的面子啊。
唐婉的小脸沉下来,“春枝,再去敲门,我就不信今天敲不开这唐府的大门。”
春枝应了声是,又去敲门,这回敲了许久都没有人来开门,她回头用目光询问唐婉。
“继续敲,”在唐府,唐婉给人的印象是很好说话的,老太太定是以为一直不给她开门,她自己就会离开,可是唐婉今天还就扛上了,“敲到他们开门为止,除非唐府里的人都死绝了,不然总会有人来开门的。”
春枝闻言便没了顾忌,将门敲得砰砰作响,不一会儿,这声音就吸引了不少邻居来看热闹。
“蒋公子,你们这是……”有邻居问。
蒋润笑了下,笑容里有些苦涩,又有些委屈,“今日是我娘子回门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他顿了顿,“娘子说或许是里面的人没听见,这才让丫环敲重了些,让各位见笑了。”
说着,他还歉意的朝众人笑了下。
他本就是很好看的年轻公子,平日里总端着一张脸不怎么笑,是以邻居们这还是第一回 看见他笑,虽然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可依旧好看得让人惊艳。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纷纷交换了眼色,都决定不走了,留下来看个究竟。
其中一位中午男子张伯对着唐府大门轻啐了一口,说话也一点儿也不客气,“照我看唐家人就是故意的,这样俊俏的公子都瞧不上,眼瞎。”
这位张伯家里原有个闺女,早几年看上了蒋润,张伯明里暗里与蒋润提过好几回,可蒋润就是不搭茬儿,张伯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蒋润这是对他家闺女没意思,于是也死了心,如今他闺女早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尽管蒋润没能成为他的女婿,可他倒是一如继往的欣赏蒋润,总觉得蒋润将来定会有大出息,蒋润性子冷,每回见了面,他都会主动与蒋润打招呼,丝毫不拿长辈的谱儿。
有张伯这样的人,自然也有与他意见相左的。
“要我说,蒋公子就不该娶唐二姑娘,没见连唐家自家人都避之不及吗?”
这人说完立即引来几声附和,没办法,唐婉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如今满京城人尽皆知,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想到这蒋公子竟傻到自己送上门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蒋润将这些声音都记在耳朵里,都是胡同里的人,他听着声音就能分辩出是谁了。
又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春枝已经敲累了,夏枝自告奋勇换春枝,她可不是春枝那般的好脾气,拿了根棍子狠狠的敲,只恨不得将门砸出个窟窿来,一面敲她还一面朝里喊,“快开门,不开我就一直敲,看谁耗得过谁。”
门房其实没走远,他得了老太太的命令不让二姑娘进府门,可这砰砰砰的敲门声听着着实头疼,又听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不过一刻钟,唐府的大门终于又开了一条缝儿,夏枝见门开了,停了手上的动作,“怎么,终于舍得开门了?”
语气里的嘲讽任谁都听得出来。
门房也不管她,见唐婉站得远,便大着嗓门儿将老太太的话传出来,“二姑娘,咱们老太太说已经与你断了关系,你不再是咱们唐家的人了,往后都不必来往,今儿也请回吧。”
他声音不小,在场的人全都听见了。
门房说完,也不等唐婉的反应,直接又砰的将门给关上了。
门外安静了片刻,片刻后,说什么的都有,张伯自然站在唐婉和蒋润这边,认为老太太太绝情了,不管怎么说成亲第三日回门是习俗,这样的日子将人关在门外,实在是、是……岂有此理。
他想不出形容词,急得满头大汗,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有人则站在老太太那边,认为唐婉是个不详之人,老太太也是为了唐家一大家子考虑。
唐婉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去看蒋润。
蒋润就站在她身后,垂眸看着脚尖,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唐婉的心忽地就被什么揪了一下,痛得不行。
她下意识去拉蒋润的手,“……夫君?”
入手有些凉,与早上牵她时的温度截然不同,唐婉的心更痛了,“夫君,我们回家吧。”
蒋润仍低垂着眸子,缓缓点了下头,任由唐婉牵着往隔壁自己家走。
他始终没有说话,可就是这副样子才更加叫人心疼。
围观的邻居们瞧见了,议论声缓缓低下去,大家目送他们回去,然后也三三两两离开了。
唐婉将他带回房中,“夫君,都是因为我……”
蒋润却摇头,“不,是因为我,娘子,都怪我当时一时起了贪念……你,会不会怪我?”
他抬眸,眼神里全是愧疚,与唐婉设想的伤心难过以及难堪完全不同。
唐婉一时没能明白,稍稍一想便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定是说他当自作主张,拿她与唐家的关系换了一间铺面的事情。
她早就巴不得和唐家断绝关系了,又怎么会怪他?
唐婉也摇了摇头说不会,正想问问他会不会怪她时,就见蒋润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她,“娘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娘子放心,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唐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刚要的挣开,蒋润就已经放开了她。
他这会儿满眼都是笑意,“今儿反正没事,不若咱们去看一看老太太给的那间铺面吧。”
看他高兴,唐婉下意识就点了头,说好。
等坐到了外出的马车上,唐婉还没弄明白蒋润前后情绪的变化。
她不明白,蒋润自己可清楚得很。
刚刚唐府门前那一幕可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目的就是要让胡同里的邻居们都知道唐婉与唐家断了关系,这样日后,他摇身一变成为寿王的时候,唐家便攀不上来了。
他就是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不过遇上赵诚倒真的是巧合,他本来安排了别的事情让唐业成倒霉,结果意外遇见了赵诚,原先安排的事情倒是没用上,这么看来,老天爷似乎都对唐家人不满了呢。
马车嗒嗒嗒的往前跑,车辙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