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夫人还不忘叮嘱道:“哪日得闲了,大可同你母亲来我府上坐一坐,她爹爹还盼着和你下棋呢,总是说和别人下都没意思。”
兰璟口中答应着,略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两人走远后,松烟取笑他“依我看来公子就算不喜欢,也该陪沐小姐去听上一段,公子也太不解风情了。”
兰璟方才还觉得他说的有理,现在又觉他话多了,他皱了皱眉“你大可去,我不拦着。”
松烟不知触了他家公子哪里不快,立时很解风情的闭嘴了,心道公子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心思如此难以捉摸,想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以后少说话为妙,觉悟倒是忽然间变得很高。
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何况某人根本没打算把这墙砌得密不透风。
没过多久,京城中流言四起,都说兰太傅同容王殿下走的很近,举止亲密,一般人听了这话,自然是不会信的,然而见着兰璟与谢春秋出双入对的人越来越多,就由不得他们不信。
朝中不少大臣现在一见着兰璟,便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最后摇头叹气甩袖子走了。
谢春秋听了好笑,那些个大臣痛心疾首的样子她已然可以想见。
其实谢春秋看来,这些也算不得什么流言,因她同兰璟的确走的极近,举止极为亲密,那些胡乱编排说她勾引兰璟的,她可以全做耳旁风,还有人说兰太傅被她捏住了把柄才不得不如此,谢春秋一笑了之,心想若是兰璟的把柄这样容易抓,兰璟的人这样好要挟,自己从前又是何苦着来。
这日碧玺从外面回来,面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连双颊都是红的,眼睛湿润,瞧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她家王爷见了奇道:“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招惹我们碧玺姑娘,不要命了么?”
一旁与她同去的小丫头嘴倒是快“还不是今日到街上买胭脂时路过酒楼差点被几个登徒子给欺负了所以生气。”
碧玺横了她一眼,道:“王爷不要听这丫头瞎说,本没什么大事。”
那小丫头新进王府不久,似乎很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碧玺姐姐是心肠好,才不同她们计较,我今天可是要被吓死了,那几个登徒子原本坐在窗边喝酒,许是见到了碧玺姐姐生的好,不住的言语调戏,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说要将碧玺姐姐抢回家去做填房呢!说着说着还从楼上下来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有好心人拦着,碧玺姐姐不知要吃多大的亏。”
如此难堪的话被她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碧玺面上挂不住,随口斥了两句
谢春秋面色随即沉了下来,在碧玺脸上摸了一把,安慰道:“莫气莫气,气坏了我可怪心疼的,本王身边的人,哪有随随便便给人去做填房的道理,同我说说是哪家酒楼,本王这就与你出气去。”
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本就有股子郁气不散,得知此事更不免心头火气,生了狠狠教训那起登徒子的念头,方带着人到了酒楼之中,便有店小二热络的迎上来“敢问客官是……”
一见到谢春秋的冷冽眼神,声音便低了下去,这位客官今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不幸被他言重,谢春秋环视一周:“我只问你,方才你们店中有几个光天化日欺负我家姑娘的可还在这儿?”
“不不不,不在,早就走了,客官您往别处找去吧。”小二额上渗出冷汗。
谢春秋一见他这幅躲躲闪闪的样子便知他在撒谎,抬脚便要向楼上去,正好这时有一行四人从二楼下来,跟着来的小丫头叫道:“就是他们。”
这四人衣着倒还算体面,只是勾肩搭背脸红的像是偷涂了胭脂,看样子醉得不轻,有一个看见了谢春秋身后的碧玺,指着她涎皮涎脸的笑道:“这不是方才那个小美人吗,怎么回来了,难道是后悔了?”又指了指谢春秋“诶,还带了个大美人儿回来,怎么,想一通给本公子做填房?”
谢春秋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没走两步就被赶来的掌柜和小二一同拦住“姑娘,这位姑娘,您消消气,您消消气,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们给您和这位姑娘赔罪还不成么?”
她抱臂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拦本王的驾!”
看样子那几个人和这里的掌柜甚为熟识,见此还颇不情愿“掌柜的,你怎么把这大美人给拦住了,谁让你拦的,快,快快让她过来。”
谢春秋当真就走了过去,等到了近前,一巴掌就抽了下去。
那男子显然被抽的发懵,身边其余三个见状趔趔趄趄的要上前来动手,谢春秋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名护卫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四人制服,用绳子捆了起来,列做一排供谢春秋观赏。
这伙人原本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然而撞上了谢春秋,只得自认倒霉。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自谢春秋那句‘本王’一出口,便没人敢再拦着她,谢春秋踱了两圈,回头冲碧玺道:“你瞧着出气了没有?”
碧玺是万万不愿谢春秋为了她大动干戈,连声道:“出气了出气了,王爷,我们这便走吧。”
谢春秋点点头“那好,你们四个,给碧玺姑娘道个歉,今日这事便算了。”
那四人跪在那里,饶是头脑不清也知道保命要紧,争先恐后的道起歉来,谢春秋这才满意,带着人离开了酒楼。
而街对面的绸缎铺子里,有人立在门边,等谢春秋扬长而去,方才收回目光。
谢春秋耍了一通威风,全无意识自己所作所为系数落尽有心人眼中。
方才目睹全程的沐荷衣脸色有些泛白,似乎受了惊吓“这……便是那些人口中的容王殿下么?”
一旁的沐夫人跟着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这般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简直是见所未见。”
兰夫人回身,令掌柜的将自己手中的湖色绸缎包起来,无波无澜的道:“有什么见所未见的,这位容王殿下不是一向如此行事的么,你怕是太久未回京城,才这般大惊小怪。”
沐夫人道:“倒也不是我大惊小怪,只是听说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情,这般行径,与土匪有何差别,”接着神神秘秘的小声道:“我还听说啊这京城中与她不清不楚的男人可多着呢,唱戏的那个楚兮,还有那个经商的首富卫家的少爷,都同她牵扯不清,一个女子,声名败坏成这样,也不知日后怎么嫁人。”
兰夫人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既然看到了那位如何的张扬骄纵,还敢这样说她的坏话啊,也不怕被她听了去找你算账么?”
“别怪我多嘴”沐夫人凑近一些,当真就多嘴了起来“我近来听了不少闲话,还有人说你家兰璟同她关系密切,”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自然兰璟是何等人才,定然是别人看错了才会传这样的无稽之谈,只是我提醒你千万注意些,别事到临头还蒙在鼓里。”
兰夫人正在挑花样的手顿了顿,方若无其事的继续,口中道:“兰璟那孩子,自己有自己的心事,都这样大了,我这个做母亲也不好多管,我知他是个有分寸的,倒也不必我操心。”
看来沐夫人今天是誓要多嘴到底了,听了这话颇不赞同“你是他母亲,你不操心谁操心,不是我说你,怎么每天不闻不问的,可不要等到真坏了事才去后悔啊,就是被带累坏了名声也是不好的。”
兰夫人笑笑“我的孩子,我心中有数,就算是管教,也得自家关起门来说,我看你也不要整日去听那些闲言碎语了,旁人的话怎么信得。”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沐荷衣这时拉拉沐夫人的袖子“娘,你不是说要给爹爹做件衣裳,我看那边有块料子很好,你同我去看看罢。。”
沐夫人只得去了。
于此同时的宫中,御花园的凉亭里,兰璟与皇上各执一子,正在对弈。
夏风吹起帘幔,宫人都在远处守着,凉亭里除却偶有的落子声响外清寂无声。
眼看这棋局到了胶着之时,小皇帝埋头思索的间隙抬头看来兰璟一眼,见他今日似乎与往常很是不同,虽还是那副不见波澜的样子,然而起手落子决断,所执的白子间挟着千钧的气势,平日那副‘臣子棋’的架子也不端了,似乎真想同皇上下出个胜负来。
小皇帝手执黑子,在手中慢慢摩挲,半晌后笑道:“这样的一局好棋,朕倒有些舍不得分出胜负了。”
他闲聊似的开口“太傅看这棋子,黑白只可同盘,却只能各为阵营而不可同流,倒也有趣。”
兰璟嗓音依旧冷清而平淡“黑白虽不同流,然若少了其中一方,这棋局都必然不成。”
小皇帝叹口气“太傅说的是,既要有黑有白,又不能混作一盘,更是难上加难呐,只要乱了那么一点,就够人头疼的。”
兰璟目光落在眼前棋局上,淡淡的道:“棋局乱了,便推翻重来,若能比上一盘走的更好,又何乐而不为呢,”亭外偶有一声鸟鸣,更衬得眼下光景幽静“但不知皇上给不给臣这个机会。”
小皇帝抬眼看他“太傅想好了?”
兰璟落下一子,定了输赢,随即起身道:“臣得罪了。”
小皇帝将黑子随意的一掷,摆摆手道:“太傅坐,朕没那么小气。”
他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太傅的话,朕明白了,太傅想做什么朕也可以暂时不管,但若这棋下得不合朕意,朕有权收回今日的话。”
兰璟目光灼灼:“臣多谢皇上,臣必然竭尽全力,不会令皇上失望。”
小皇帝长叹口气,似他这般年纪,活得这般忧虑也实属不易,谢春秋私下里就时不时的要怀疑他会未老先衰,只未敢说过。
他听兰璟道:“臣有一事求皇上。”
一听这个‘求’字,小皇帝就头疼“太傅请讲。”
兰璟嗓音沉沉“皇上同臣今日这些话,到臣这里便罢了,不要同她去说。”
小皇帝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撑着下巴看他一眼“太傅对朕这个堂姐,还真是用心良苦。”想了想又道:“放心罢,那毕竟是朕的堂姐,若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朕也不愿为难她。”
他曾听他母后说过,容王小的时候,有一次老王爷不在京城,偏巧她病了,太后便将她接到宫中看顾,那时她瞧上了后花园里的桃子,然而桃子性凉,且后花园里的桃树不知怎的,结出的果子一向不大好吃,太后便不肯给她吃,还耐心的同她讲了半日以为终于将她说服。
然而太后的苦口婆心并没有什么用,谢春秋趁太后和看顾的宫人午睡时,自己偷偷跑去花园爬到树上摘,果然是又硬又涩,那时也没多大的谢春秋偏不信这个邪,摘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吃了一个甜的方才罢休。
等太后发现时,看着满地被啃的七零八落的桃子不知是哭是笑,而树上的谢春秋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手中举着两个桃子,冲太后道:“只这连个是甜的,我给你留了一个。”
看样子还想让太后夸奖她似的,而当天谢春秋便闹了肚子,病得更加重了。
此后这事便被太后时不时的引为笑谈,成年后的谢春秋每每听到,都要忙不迭的拿旁的话岔过去。
她这个人,平日看着随性惯了,然一旦认定了什么,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拿到做到,小皇帝也不免掂量掂量,这人惯常就是那副样子,若真的发起疯来,朝野上下还能不能安生。
他像想到什么趣事一般笑了笑“太傅信不信,若今日在这儿的人是我那堂姐,她大抵会和你说同样的话。”
兰璟眼前浮现那个人明艳的笑,自己也禁不住笑了一下“臣自然是信的。”
小皇帝一看他笑,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自己嘟囔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
他身为帝王,他或许一生都不会为一个人倾其所有,这是件好事,也是件憾事,所以他大抵一生都不会知道,对于他不懂的兰璟,此时此刻心中所思所想其实甚为简单,他只望着这世上纵然风雨如晦,而那个人依旧可以安睡高床软枕不觉忧虑,窗前的瓷瓶中,还恰好插着一朵半开的花而已。
她在这世上所受不公已然够多,兰璟不过不忍心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白天还要上课,非常抱歉这迟来的更新和红包……
(兰璟:我知道卫逍是你好友,我不吃他的醋我吃别人的……)
第三十四章
王府的马厩里,谢春秋亲自喂了马,随即拍了拍手,回身冲兰璟道:“兰太傅,会骑马否?”
“不常骑,会还是会的。”
谢春秋挑眉“你怎么连这也会?”
兰璟看她一眼“你以为我就是个书呆子么?”
谢春秋转过身念念有词“那怎会,书呆子那么多,哪能各个都能被本王瞧上。”
又来了……
谢春秋叫人牵了自己常骑的那匹名叫飞霜的长相极俊的马,兰璟也另替自己挑了一匹良驹,两人便一路策马向城外而去。
京城之外二十里,有一乐名山,山上林木葱郁,遮盖得几乎不见天日,偶有日光从树叶的间隙漏出洒小道上,有人经过时,淡金的碎斑便直接在人身上一晃而过,却不及有些人的笑意更耀目些。
谢春秋一路飞驰尽了兴,勒住缰绳将马系在溪边树上,翻身而下舒展了一下筋骨,冲兰璟笑着道:“太傅从前也来过这里么?”
兰璟见她唇角眉梢笑意盈然,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笑“有过一两次,有人在山上亭中设宴相邀,推辞不过。”
“那必然是曲水流觞,吟诗作对的风雅事。”谢春秋了然道,要么就是忧国忧民,针砭时弊的正经事,反正不会同她一样,专程是为了玩的。
兰璟颔首“是。”
又道:“想来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其实不如此时林中飞掠,饮马溪边更有趣些。”
谢春秋是做过不少荒唐事,兰璟从前也时不时的便有耳闻,但也有许多在他眼中看来甚是随性潇洒,意气风发。那般年少嬉游的日子,他很少有过,但对谢春秋来说,也许不过平平常常的一天,那时他未曾有幸与她同行,今日也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下其中遗憾。
谢春秋对这话很是满意,她一向觉得那些一身酸腐气的书生哪里懂什么叫快活过日子,一个个死板又不知趣,就差把圣贤书供起来每日烧香,时不时的附庸风雅更叫人牙酸,自然兰璟是例外的。
她伸手在兰璟脸上掐了一把,觉得他从前被那些人环绕着甚是可怜,口中道:“可怜啊我们兰太傅,也不知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本王今日带你好生玩玩,就算补偿你一下。”
又冲他眨眨眼“见卿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兰璟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将袖子挽到手肘上,然后脱下鞋袜,向溪水边走去。
他想拦着,就被谢春秋安抚般的在手背上拍了拍“这档子事我干的多了,你不用担心,”又神神秘秘的道:“一会儿有好东西给你。”说着便趟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