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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边两个前后花园,由休息的客房和几间亭阁相隔,又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湖连接其中,围在花园外围的是一整圈抄手游廊。
  王沐泽一边走一边看,发现需要修补的地方就在纸上记下,嘴上啧啧称奇:行啊温老头,你这祖宅怎么也得值个六千两吧?
  何止,温老头得意地哼了一声,就这地段,怎么都得往上再加一千。
  王沐泽点点头附和他,说道:就是有点儿太破了。
  廊下的枯草长得比护栏还高,就他现在统计的,几个院子里几十间屋子,屋顶有问题的就有十几间,围墙的墙皮是掉得不能看了,有几道上边还塌了一截。
  西边前后两个花园更不必说,湖枯山倒,茅封草长,颓垣败壁,只留湖中心的亭子杵在那,隐约可以窥见之前花景布局的精致美妙。
  温老头回头瞪他一眼。
  王沐泽嘿嘿笑两声不怕他,拿笔杆破开面前的蜘蛛网,问道:你这既然是祖宅,怎么不托人照顾着啊?每年都打扫打扫、除除草什么的,也不至于破成这样。
  托人照顾?能托谁照顾?温老头翻了一个白眼,脸上露出几分颓唐,我家子嗣单薄,传到我这一辈就我这一个,我年轻时不成事,罔顾祖宗教训,只顾风流,不兴家业,连个后人都没留下来。
  前面就是宗祠,他除了大门口的钥匙还留着,其他房间的钥匙已经不知道丢哪去了,此时只能靠身后跟着的赵二撬锁打开。
  供桌之上是温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赵二和王沐泽对视一眼,退后几步先离开了,留温老头在这儿独处一会儿。
  干活了干活了。
  王沐泽拍了一把叼着根狗尾巴草的言起:干嘛呢?耍帅呢?赶紧带着你这些人先把草给除了。
  你让我除我就除?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言起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继续叼着狗尾巴草杵着不动。
  你不干是吧?行,王沐泽拿出刚才纸上记的一大堆活儿,反正呢,这除草和通河道都是你要干的,我作为修宅子的监工和以后家里的大管家,有权上报给公子你消极怠工
  谁?言起转过身,你告诉哪个公子?
  自然是沈文宣沈公子啊,敬称。因为他们这个组合有点儿太特殊,叫沈文宣先生、老爷、家主什么的都感觉不太对,想来想去还是公子更合适一些,那阿焦就是小公子啦。
  还有就是你和你的兄弟们的月银问题,王沐泽脸上犯了难,瞅了言起一眼,该给多少合适呢?
  听到银子言起可就不困了,立刻拿下嘴里的狗尾巴草,端正站好:这......当然是能多给就多给,这都自愿进来的。
  啧,这得看你自己的表现。王沐泽背过手去,绕过他走了。
  言起注视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抄起一把镰刀瞅向背后的兄弟,还没开始说话,十几个人已经拿着镰刀跳到草丛里开始割了,动作贼拉迅速。
  言起:......不愧是他兄弟,就是跟他心有灵犀。
  矜持地咳了一声,跳下走廊也开始割草,他后面跟着的兄弟人数不全,有几个在崖顶上受伤的还在赵大夫那治疗呢,这几个不会没月银吧?不行!他得割猛点儿!
  赵二将所有房间的锁都撬完了,回身看见言起带着后面一帮兄弟割草,不禁想起来之前安和县他带着兄弟们收保护费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拿起一把走廊上还剩的镰刀走到言起身边,弯下腰也开始割。
  言起偏头看他一眼。
  赵二:不用谢。
  言起:谁谢你了,有病。
  王沐泽又请了二十几个人将房间里腐烂的家具和帘布都清理出来,里里外外擦干净,坏了的门窗全都换新的,屋顶请了瓦匠师傅来弄,整座宅子的墙面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祠堂温老头不让外人碰,自己将牌位一一擦干净,收拾好供桌,摆上了新的香火。
  最难搞的是花园,原本种着的精贵花草已经都枯萎了,只剩下十几棵树还很有活力,其余的都拔除干净,种上新的花草树苗。
  那条湖连接着粤江的支流,走的活水,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人管,河道被堵住了,王沐泽请来精通这方面的老师傅,让他带着言起这些人将河道重新挖通。
  如此这般忙了五六天。
  沈文宣站在前几天上岸的码头上,视线扫了一圈,瞥到远处带着人巡查、穿着一身官服的人,那应该是漕运使,视线一转,又看到前面有一人正管着脚夫搬运货物,背手冲他走了过去。
  这人中年男子模样,体格壮实,面相憨厚,只眼神透着几分精明,额头上绑着一条汗巾。
  你是这儿的舵头?沈文宣问道,回头看了几眼来往的船只,这里每天装货卸货的着实不少,脚夫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其中有几张面孔他前几天曾在驿站里见过。
  舵头杨顺正拿着几本厚册子,面上认真地督促脚夫搬东西,实则眼神一直往远处的漕运使身上瞟,正等着他过来查货物清单,这时听到沈文宣问话不禁有几分不耐烦:有事儿?
  沈文宣回过头:你这儿可运香料?
  不运,想要香料就去城里的百香阁,那有卖。
  沈文宣笑了几声,道:我前几天可是闻到你这儿有胡椒的气味。
  杨顺偏头看向他,眉头紧皱,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好,开口说道:就是运怎么了?那是别人的货,我就是帮人搬下来,怎么?你还想朝我买?
  不止是帮人搬下来,而是帮人一路送过来吧?沈文宣低头看着他道,嘴角挂着客气而又狡猾、商人般的笑。
  那边的脚夫我在驿站见的时候可还是走货的人,前几天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来之后又交给了你,看来你不止占着码头,还帮人做运货生意。
  他前几天闻到胡椒的气味时就注意到了这几个人,如果他能从这儿得到低价格的香料的话,就可以极高地压低火锅的成本。
  杨顺听到他这番话却是吓得一身冷汗,飞快地瞥了一眼离这里还有些距离的漕运使,拽住沈文宣的胳膊把他拉进一旁的棚子底下。
  兄弟,咱混口饭吃也不容易,你、你今天就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儿了。杨顺脸色有些苍白,悄悄拽下腰间的钱袋塞进沈文宣的手里。
  要是换成平时,他也不能这么怕,早就吩咐人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拖进巷子里打一顿,然后再给点儿银子威胁一两句,他杨老大在平乐有的是人,不怕他这几句话,但今天不赶巧,漕运使来巡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私干运货的事......
  杨顺咽下一口口水,盯向沈文宣。
  沈文宣看他的反应,心中了然,果然舵头是不能自己干漕运的事儿的,要是真能干,那监守自盗简直不要太方便。
  但他佯装不懂,毕竟以后还要合作,不能破坏关系。
  你为何这样说?我来找你只是想托你运货而已。沈文宣将钱袋丢给他。
  杨顺赶紧将钱袋收起来,瞥了一眼越走越近的漕运使,着急地说道:你现在别说什么运货不运货的事儿,赶紧走,我不干了!
  为何?沈文宣疑惑道,脚下风雨不动安如山。
  杨顺:哎呀,就是那栈道不是收银子了吗?一人收三十两,比之前土匪厉害了几倍,这谁付得起,所以我不干了,你赶紧走!
  哦,如果是这点儿的话你倒是不必担心,只是这次收三十两而已,以后按货物重量收钱,比土匪要便宜,而且沈文宣看着杨顺,说道,我是这条道的主人,以后你的人过这条道可以不收银子。
  杨顺一时怔住,上下打量了沈文宣一眼:你
  我要香料,很多很多香料,沈文宣打断他,比之百香阁的量还要大,但我没有货源。
  杨顺拧眉:你的意思是直接在百香阁的货源里进货?那是香商把控的地方,百香阁也只是他们其中一个店铺而已,断不可能给你供货,你想要香料得自己找货源。
  沈文宣挑眉:没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舵头你再想想,想清楚之后再来找我,本人就住在醉逍酒楼。
  说完从棚子里出来,与只离棚子几步之差的漕运使擦肩而过。
  漕运使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再看向杨顺。杨顺僵硬地笑着行了一礼,前走几步将手上的册子递给他查看,眼睛悄悄瞥着沈文宣的背影,心有余悸。
  沈文宣心情倒很好,蹲点儿蹲了几天就碰上了漕运使巡查,他还以为需要给漕运使写一封检举信什么的引他过来。
  温家祖宅。
  来来慢点儿慢点儿。
  赵大夫满脸喜意地带人将新定做的药橱搬进自己选的院里,院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就叫药轩阁,旁边住着温老头,正将自己那箱子家当小心地拿出来摆在博古架上。
  温老头!
  温老头手一抖,差点儿将手上前朝的玉摆件给摔了,顿时火冒三丈,回头看向身后没一点儿自觉的赵大夫:干甚!
  嘿你这人,赵大夫皱着一张包子脸,将手上的药酒放他桌上,以后就是一家人,跟你打声招呼还惹你一声吼,走了。
  咳!咳!
  赵大夫停住。
  温老头撂下手里的玉摆件,背过手僵着一张脸说道:还没到饭点儿,来盘棋?
  赵大夫忍不住笑了一两声:你这人,别扭。
  大门口还在不断地来人,这都是温老头前几天带着王沐泽买的东西,几乎转了半个府城,什么哪家的红木家具最好,哪家的瓷瓶、玉器最是雅致,哪家的被褥最是柔软,哪家的字画、挂屏、绸缎、毛毡、笔墨纸砚等等都挑好的买。
  王沐泽指挥着人别把东西放乱了,忙得手脚打颤。
  这株枇杷树栽进最里面的寒轩院里,狗窝也放进去,梅树栽在后花园的梅林那块,这块屏风放进库房,瓷瓶小心小心......
  言起等他招呼的人少了,戳了戳他的背,王沐泽回头看向他。
  言起:那什么,这活儿都干得非常不错,月银的事......多少?
  王沐泽:你要月银干嘛?有事?
  ......也没什么事,但是
  没事就以后再说,王沐泽挥挥手打断他,我还没月银呢。
  言起:......
  艹!他是不是被坑了?
  王沐泽在心里算账,这次翻新沈文宣一共给了他三千两,一千两用来翻修,剩下的两千两放在了公账上,本来翻修的一千两他还想省着花,结果公子不愧是公子,算得真准,由温老头带着他买东西,省钱是不可能省钱的。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王沐泽定睛一看,是狗剩,跑得贼欢实,习惯性地往它身后一瞅,竟然没看到那一大两小。
  诶?
  狗剩好像在这儿欢实了一下午了,跑完前院跑后院的。赵二开腔道,脑中逐渐转过弯来,偏头和王沐泽对视一眼:平儿和那小子呢?
  小公子呢?
  隔着富平街几条道的夕水街上。
  平儿,闻哥儿,你们出来前答应我什么来着?焦诗寒一手拉一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平儿手里拿着一只陶响球一边摇一边跟着它跳,眼睛瞅着周边的摊贩兴趣盎然,而闻哥儿手里正拿着一个九连环研究。
  只出来半个时辰就回去。平儿答道。
  焦诗寒叹了一口气:可我们已经出来了两个时辰了。
  起初是在听书楼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去升平戏院待了半个时辰,之后说肚子饿,又去酥心斋吃了半个时辰的点心,现在在街上闲逛又是半个时辰。
  我们回去吧。焦诗寒停住,蹲下身和两小只讲道理,快到饭点儿了,再不回去他们就发现了。
  平儿有些不乐意,看了一眼闻哥儿,他动手几下将九连环解了下来,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视回来,看那眼神,完全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平儿:......白瞎我叫上你出来玩!
  我想吃糖葫芦,我们买完糖葫芦再回去吧。平儿可怜巴巴地说道,这将是他最后的欢乐。
  闻哥儿看着他想了几息,说道:我也要。
  焦诗寒无奈道:好吧。
  正好前面就有,焦诗寒拉他们过去,问道:平儿和闻哥儿想要哪个?
  平儿睁大眼睛仔细选了一会儿,摘下一只自认为个大的,闻哥儿随意拿了一只。
  焦诗寒正要付银子,后面突然凑近一个声音:这位小朋友,你在干什么?
  焦诗寒一颤,慢慢回过头发现果然是阿宣,心虚地扯低头上的兜帽抿起唇笑了。
  两小只立即采取回避大法,躲到了焦诗寒后面。
  沈文宣看了他们俩一眼,再瞅向焦诗寒,周边也没有狗剩的影子,故意沉着脸道:偷跑出来竟然不带着狗剩,胆儿真大。
  不是不想带,是狗剩在新家里太兴奋了,逮不到它。焦诗寒小声辩解道,手指轻轻勾了勾沈文宣的衣服,离他近了一些。
  唉,这么会撒娇真是没办法。
  沈文宣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从糖葫芦架上又拿下来一只递给他,付过银子后拉住他的手转身往回走。
  狗剩这只傻狗竟然不跟着,回去敲它脑壳。
  焦诗寒向后瞅了一眼,闻哥儿拉起平儿的手小跑几步走到沈文宣另一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一起走。
  他决定认可这个人当他小叔的丈夫了,虽然门楣低一些,但脾气还不错,对家中双儿私自出门居然不生气,之前大户里的女眷随便在街上闲逛都要被抓回去施以家法。
  沈文宣瞥了一眼旁边两小只,回握住闻哥儿的手,心想这俩竟然主动亲近他,不容易。
  焦诗寒咬下半块山楂禁不住笑了,更靠近了沈文宣一点儿,沈文宣余光注意到了,默默改拉为抱,环上了他的腰。
  地平线橘黄色的暖光之下,是四道紧挨在一起的影子,前面王沐泽、赵二、温老头还有赵大夫都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狗剩从四人身后冲出来往他们这边的方向跑,这傻狗总算想起来跟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