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帮着散糖果瓜子,又是帮着发烟给红包,赵涛忙得停不下来。好容易等新娘子送入了洞房,他才有空坐上了席面,看着对面沉玉树忙着给何芝兰碗里夹菜。
他忍不住上筷子给何芝兰夹了一块儿茄子肉饼,道:“她喜欢吃这个。”
沉玉树筷子伸过去,直接夹到自己碗里道:“她不喜欢吃茄子。”
赵涛伤感道:“芝兰,你真是变了,爱吃的东西不爱吃了,喜欢的人也不再喜欢了……”
他挺喜欢何芝兰的,尤其是现在何芝兰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更有气质更高贵了,更……难以接触了,仿佛和他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以前喜欢何芝兰,就是喜欢那股清高劲儿,那股与众不同的感觉,那种看不起所有人的自信。
少年人总是这样,自认为了不起,或者说人就是这样,喜欢鹤立鸡群的感觉。
赵涛本来见了高素珍的父母,觉得自己也算是找到了好姻缘。可现在看到何芝兰大变样,心里又起了小九九,他已经听高素珍的父母说了,恢复高考也就是这一两年,到时候全凭本事说话,再不是求着人走工农兵推荐名额的时候了,他自信自己一定能考出好成绩。
等考上去……
“芝兰,你先尝尝,”赵涛见何芝兰没理他,又夹了一筷子茄子肉饼过去,“你不尝尝怎么知道自己还爱不爱吃呢?”
等考上去,何芝兰现在这高贵样儿,还是让他觉得以后再也遇不到这类人了。
沉玉树要摔筷子了,何芝兰忙拉住他的手道:“老公,我们还没给新嫂子送红包呢,你陪我去好不好?”
赵涛被一声“老公”喊得浑身发软,又怒气上头。
他曾经与何芝兰懵懵懂懂两情相悦过,现在何芝兰的冷漠无视,让他生出了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于是他起身道:“芝兰,我可听说了沉玉树坐过牢……”
消息传得乱,关于三沟水库的洪灾众说纷纭,但是沉玉树作为护林员被抓进去审查的事儿,他有意无意多问了刘向东好几嘴儿,知道有人针对沉玉树。
席面上七大姑八大姨看过来,嚯!这帅小伙儿还坐过牢啊!杀人还是放火啊?
“哎呀呀!赵同志你在这呢!高同志一直找你!”林秀美赶来救场,“你快点儿过去吧!那两个都要打起来了!”
沉玉树也被何芝兰摁住,赵涛怎么说都影响不了她,也许从前的何芝兰确实和他有个什么,但是现在的何芝兰绝对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瓜葛。以茄子肉饼比喻说话,感动不了她。
“你也来,小妹夫!”林秀美抓着沉玉树胳膊,道,“你力气大,过去给那两个分开!”
西厢新人房里,锅碗瓢盆砸了一地儿,朱文静手举着一咔砸喊道:“我告诉你朱文青!你别以为你嫁进来何家了不起!求你办个事儿求得我嘴巴都要说烂!你不给我个准话儿,我今儿就砸了你家怎么着!”
撕成两半鸳鸯戏水的床单被高素珍捡起来,她一边收拾一边劝解道:“姐妹两个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大喜的日子……”
朱文静是赵涛的表妹,她是赵涛的未婚妻,就算心里烦死都得来管这事儿,这赵涛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亲姐妹打架,她沾边哪个都不好……
“朱文静!你下不下来?!”朱文青抄起扎了红花的凳子,做了个要扔的手势,“你敢砸了那台照相机,我今天就把你砸死!”
亲朋好友的,邻里邻居的,同学同事的,谁结婚有那一咔砸。她朱文青可是头一个,这算是她这个小家庭里最值钱的物件儿了。然而朱文静并不在意也不惧怕,手一松真的把一咔嚓给摔了。
这下可捅了天了,朱文青把凳子砸过去,怒骂道:“你给我去死!瞎了眼珠子里就有个赵涛!除了个赵涛别人都不重要了!你亲姐姐结婚你他妈的来给我砸场子!你去死啊!”
劝架的高素珍愣住了,她知道这个表妹喜欢赵涛,但她不知道这个和姐妹吵架有什么关系。
赵涛也将将赶过来,一头雾水道:“表姐,关我什么事?”
“你个没主心儿的混蛋!”朱文青一边拿东西砸躲来躲去的朱文静,一边骂赵涛道,“一会儿喜欢何芝兰一会儿喜欢高素珍,摇摆不定!你今天给我亲口说说!你心底里到底喜欢谁?!”
“这跟我喜欢谁有什么关系啊?”赵涛觉得朱文青无理取闹。
“他当然喜欢我啊!”高素珍看到沉玉树背后的何芝兰,放大了声音喊道。
林秀美扯着沉玉树的胳膊,指着朱文静道:“他小姑父!就那女的!你去抓她!”
何芝兰拉开大嫂抓沉玉树的胳膊,道:“他腰侧枪伤还没好,大嫂你别瞎搅和了。”
“表哥喜欢的是我!”朱文静一边躲,一边喊道,“等我和表哥都进了大学学习!日久生情!表哥肯定会娶我回家!我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高素珍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芝兰你个臭婊子被多少男人睡了还想着勾搭人!”
沉玉树忍不了了,上前一手一个,拎住朱文静的衣领子,摁住朱文青抓椅子的手。
“你给我再说一遍!”沉玉树谨记老婆教导,并没有上去就是一巴掌。
朱文静记得他,那可是被打得记忆犹新,她一缩脖子,声音刚开始强势后面在他瞪过去的目光中渐渐弱下来道:“回城的知青都这么说!何芝兰是臭婊子!睡了……睡了不少领导……才有了回城……的……机会……”
沉玉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围观的人道:“何芝兰是我老婆,我家庭什么情况你们都知道。”
军用吉普车天天开过来,七大姑八大姨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从一开始,我老婆就是跟着我,我被冤枉进了牢,我老婆也在外面等着我。”沉玉树一字一句轻轻清楚道,“我老婆长得漂亮,免不了有人在这起坏心思!”
他看向赵涛,人群也跟着看向赵涛。
赵涛昂着头道:“什么坏心思!你说清楚!”
“你和我都是男人,话不用说开了讲!”沉玉树目光巡视场上群众,“大家心里都明白!”
这点儿事确实不用摊开讲,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想做曹老板的不在少数。
“他以前是喜欢何芝兰!但他现在喜欢的是我!”高素珍不乐意了,她站出来道,“赵涛!你说话!你根本就不喜欢何芝兰了!”
要是这次没见到这么高贵样儿的何芝兰,赵涛肯定拍着心口说他喜欢高素珍,再也不喜欢何芝兰了。
可是,赵涛看向何芝兰,犹豫了一下,说再不喜欢她,有点说不出口。
这点儿犹豫也让围观群众明白了,何芝兰这是什么,这是长得漂亮遭人惦记,怪不得风言风语多。
“他不喜欢何芝兰也不会喜欢你!”朱文静见沉玉树忙着说话,没抓她了,赶紧躲到一边插口道,“我和表哥都说好了!等我姐给我们弄好上大学的名额!我们两个一块儿去!到时候他教我学习,我帮他生活!我们两个才是要结婚的!”
“行!赵涛!你真行!”高素珍一口气喘不上来,气得把鸳鸯戏水的床单往地上一扔道,“我算是看错人了!”
她转身要走,场上竟然没一个人去拉她。
也是,这都是何家亲戚,朱家朋友,跟她一个姓高的外人有什么关系,高素珍苦笑一声擦擦眼泪跑了。
何芝兰看这一场闹剧,真是头疼。
沉家几口人有时候也打打闹闹,但沉姑姑少有来六号楼,这段日子都是她和沉玉树住着,忙着做爱忙着分享心事,经常大段时间安静着听唱片机里的歌,静谧又美好。
现在朱文静扯着嗓子喊,她是真的听得头疼。
她走上前,拉住沉玉树的大掌,对他摇摇头又用食指点点太阳穴,示意自己真的头疼得听不下去了,想回家。
“闹什么呢!”何建军半醉着被簇拥着走进来,他一看满地狼藉,酒气儿都醒了大半,喊道,“你个小兔崽子朱文静!你干什么呢?!又在这鬼吼鬼叫!八里地外都听到你个吊死鬼嗓子!”
一咔嚓摔得七零八落,何建军心疼地去地上捡起来碎片。
虽说沉家没让他掏钱,也用不着他去找票证,但这玩意儿可值钱了,他机械厂的领导还提前跟他打招呼了自己闺女结婚要借过去拍照用。
“哼!何建军!你别给我摆姐夫架子!我姐都管不了我!轮得到你这个老烟鬼叫唤了?!”朱文静躲到窗户下,准备着随时跑路,一点儿不惧,继续骂道,“何建军你就是没本事!我姐说了多少回了!你屁都不敢放!那大学名额呢!有大学名额我姐才嫁给你!你个不要脸的就会骗人!”
“什么大学名额?”何昌谷跟着进来,看得屋子一片乱,老神在在也生气了。
林秀美反应过来道:“嘿!原来是为着这个事儿啊!我给沉姑姑去了电话了!名额早就下来了!就是忙着办婚事我晕了头了,忘了通知老二了!录取通知书就在我东厢房里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