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响之后,穿过了整个渔村的周淮安,就得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港区当中;然后,在清理和打扫战场的义军士卒指引下,来到了一片黑瓦土墙的建筑群落面前,这里边就是这处港市的栈房和汇集的仓储区域了。
虽然有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但是显然都还没有能够烧起来,就已经杀进来的义军士卒被重新扑灭了;随而在一些角落里犹有大滩小片的血迹,以及正被拖出来装车准备外送填埋的尸体,则是之前躲藏到期间的残余官军,还有一些试图乘乱抢劫的不法之徒,所留下来的痕迹。
还有一些明显是当地人的青壮年,畏畏缩缩或是愁眉苦脸的,在义军士卒的监督和催促下,拿着各种工具清理着街头上的废弃杂物和垃圾,然后再接力式的从沟渠里打来一桶桶水,沿着主要的过道和地面洒扫和冲洗过去。
在沿街一些被临时征用的房屋里,已经传出来了烧柴禾和石炭的烟气;前者正在烹煮热汤食以备巡哨队伍补充体力,后者则在烧水备用,用来提供简单的卫生清洁所需;
还有一些房舍前,则挂起了代表第二辎重大队里,属于战地救生队的素白布条来,以方便受伤或是得病的士卒见到了,就近前往送治和调理。
第一辎重大队的几支工匠队和分属小组,也在征用的院落里开始叮叮铛铛的工作起来;不断有各种搜罗来的物资,沿着街边临时划出来的左右分界线,而不断输送到其中去。
清理残敌,打扫战场,封存仓房和库存,就地征发劳役和变相控制住大多数的青壮;这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在之前的战斗当中,被摸索和磨合的相当娴熟了。
随后,看着一个个在他面前被打开新鲜封贴的仓房,周淮安也不由的深深叹了一口气。里面堆满了一箱箱,一筐筐、一娄娄、一瓮瓮、一坛坛盛装的各种物件;看起来都是原本等待转运售卖的货物,却因为战火的缘故而被大量积压在这里。
其中空间最大的几间仓房里,用藤箱盛装再用稻草填塞起来,乃是一件件垒叠再一起的大小瓷器物件,光是目测粗估了一下就足足有数万件之多;虽然大多数的抽样查看,都是没有什么花头和细致纹理的素底瓷和单色瓷,还有一部分是当地特色红陶的粗苯器物;但是这么多数量累积起来,也是一大笔价值不菲的财富了。
周淮安这才想起来之前一路沿途调查所得的部分信息,因为沿海地区土地上的产出有限,沿着这条榕江沿岸的山村,几乎大多数都是以制陶烧瓷为副业的。因此这里的凤岭港,也算是一个区域性的瓷器外销口岸了,
而在另一些低矮的仓房里,用竹筐和篓子垫上粗麻纸作为容器的,则是深灰色带有许多肉眼可见的砂砾、蛎壳、蚌屑等杂质的大颗粒粗海盐了;作为岭南的沿海地区,当地自然也有截取海水煮盐,割取芦草为柴薪的传统。
虽然在产量和规模上,没法和北地的长芦,两淮的海泗等传统海盐盐场相提并论;但也是满足了岭南沿海到内陆地方的很大一部分需要了。而这所凤岭港则是沿海转运分销的中转地之一,所以朝廷才专门在这里州城设置了盐运判官和巡院使,以专其利害。
根据盐筐和篓子上的标记分量,分为二十斤和半石两种,大约有三千多石的数量和计重,足够州城全城人使用好几年的分量,或是腌制上几十条鲸鱼了。
与这些海盐放在一处的,还有许多装在大瓮子里,用油纸蜡边封装的粗糖板子;每块沉甸甸灰乎乎的像板砖一般足有斤重,掰一点放嘴里尝尝顿时可以感受到草木灰和沙土等其他杂质成分在内的焦苦味。
长久的转战下来,周淮安已经发现了这些粗糖的好处和便利;比如在在行军过程当中直接食用或是化水,当做补充能量和体力的速效手段;在疲累的时候和干姜、茶叶、橘干、梅子等一起煮汤,不但可以解乏消困,还可治疗、调节一些因为长期食用野菜糠麸在内,杂质很多粗粝食物所造成的肠胃性疾病。
或者直接当作伤员营养餐的添加成分和配给品,也是广受好评的存在呢。用许多义军士卒的话说,自从跟了和尚管头之后就算是开了荤,尝尽了这辈子也未曾受用过的甜美滋味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制糖技术发展,已经可以将牛拉石磙榨出的蔗汁,通过加热浓缩成糖浆(糖稀)作为饮料,再把糖稀进一步熬煮就是半粘稠状的糖饴,来作为各种食品的添加成分。只是因为受限于流通不便和保质期的问题,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生活内陆的平民百姓而言,也许世世代代一辈子不知道糖为何物了。
此外,还有装在较小坛子里的,则是用石板暴晒法制成的石蜜(沉淀过杂质的粗砂糖),以及少许特制的糖霜(冰糖)。
据周淮安所知,这个时代已经有邹和尚发明的窨制糖霜(冰糖)法,通过甑蒸、釜熬、煎蒸、灌瓮相接和取霜的流程,最终滴漏凝结成原始的糖霜;
其中精致的上品被称为“琥珀糖霜”,除了颜色发黄之外已经很接近现代的冰糖了。不过相应的功夫和成本,就让这玩意变成某种意义上上层消费的奢侈品和地方特色的土贡了;
不过,对于周淮安而言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有了这几千瓮的粗板糖作为基础,等待粗步安定下来之后,完全就可以教人采用黄泥饼脱色法,来炮制出更加物美价廉的优质砂糖来,然后赚取其中的差价。
最后一个较小的仓房里,甚至还发现不少明显是作为税金和价款的铜钱和布匹什么的财货,分类打包完好之后大约也有几十担的数量。铜钱可言用来开销军用和支付采买、犒赏士卒,布匹可言用来置办衣被鞋袜之用,相比那些一时吃不掉用不进去的其他东西,这无疑也是这次南下最有价值和意义的收获了。
当他分派好用途而重新走出来之后,却见到天空中响起哨头箭独有的呜呜作响,而且是一连三发响声,却是临时发出求援的意思。
“区区负隅顽抗的残敌,居然还要增援?”
周淮安不由的惊讶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之后,还没有解决对方么。
片刻之后,他带着作为机动的直属队和学徒队,赶往现场的时候;却发现这场依旧在负隅顽抗的战斗,却是生在的港市外缘东北端位于岬角边的沙滩上;
漫山漫野密密蔓生的红树林和樟脑、木棉、矮榕等其他热带乔木,还有海中突起的乱石嶙峋,多少遮掩了这片貌不起眼却是空间不小的沙堤外滩涂地。
因为这个偏僻角落一面是大海,一面是峡湾岬角延伸入海中的陡峭山形,所以在陆地上的视界正好被山脊和植被给挡住,而只能在海上的一面被观察到;而且这片角落虽然通过峡湾的海岸与港市并联在一起,但只有一条位于红树林和乱石滩之间,经常受到海水涨潮侵蚀的狭窄道路可以通行。
所以在义军攻入港市第一时间內并没有被发现和察觉;还是后来一队义军士卒追击者零星逃亡不见的土团兵是,受到密林中和山崖上埋伏和阻击这才惊现出来。然后唤来后援一步步的攻杀和推进过去,才发现了这处别出蹊径的所在。
待到周淮安带着队伍走出这片密林荫丛的遮蔽,就见到大片乱石间杂的沙滩,及其一片构筑在沙滩上而有些乱糟糟的码头和栈桥,还有一只硕大海船的轮廓隐隐簇立在树丛绿茵的边缘间。
一面黑边绿底的“秦”字大旗正飘扬在上空,周围则是散布在这片乱搭建筑当中,至少上百名的官军,
旗下站着一名官军将领,此人浓眉虎目,宽脸方口;头戴飞翼盔,身披银鳞绯甲,手中一柄银背大刀,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身份;
只见他威风凛然而从容有据的支使着同样很有积分悍勇气度的部下,依托地势结阵应战在前而,虽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而在他的脚下不远处,已经倒了好些具被拦腰斩断或是斜向切开,而呈现肝肠趟地的义军尸体。
“这是抓到了一条颇有来历的大鱼么。。”
周淮安在心中自念道。
然后就听得身后爆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你个狗贼东西。。。安敢在此现身。。”
“秦稠。。秦大头。。拿命来”
却是在见到对方的旗号和人物,他身边原本还算是冷静异常的成大咬,或是豪爽备至的老关,都不约而同的眼睛都红了,而怒发冲冠的带头争相挥舞起兵器向前猛扑而去。
哈,这又是什么节奏和画风,这就开启了狂暴模式了;周淮安不有的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