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江陵的义军将领兼联络人王重霸,这个名字听起来颇有威武霸气式的古风,但是本人却是个长相粗旷性子稳健,话很少但简明扼要的昂昂汉子。
在与他的交谈当中周淮安才知道,他原本居然还曾是冲天大将军府的前军使——费传古配下的三大先锋官之一;乃是跟随族人从河北大旱饥荒当中,逃荒过黄河来而得以投奔义军的老成员了;
因此以乡党兼部曲的身份,参加过义军大多数南征北战的战役;进而得以在义军老营硕果仅存三位军使之一,勇而老练称著的老将费传古麾下被青眼有加,最终辍升为别领一部劲卒拔寨陷阵的先锋官。
只是后来出了王崇隐、曹师雄联手左翼大半数人马,奇袭占据江陵不走的事情之后;作为在黄王帐下效力的关系人等,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和牵连;
先是一贯信重他的老将费传古开始避嫌和疏远他,然后是同为先锋的那些将领也明里暗中的排挤他,以至于屡屡血战破敌之后他的部伍总是补充不济,而变得日渐衰弱起来。
因此,最终他积累足够不忿之下转而带着一批亲信旧部借故出走,转投了正在江陵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从兄王崇隐麾下;自此做了统领新设江陵水军的左锋郎将。当然了说是江陵水军别领,其实就是统带那些往来江陵水路的输送船队而已。
其中大多数是当地罗括而来的商船和民船,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水面战斗船只;主要的护卫力量就是随船士卒的挡排、弓弩和一些投石、拍杆什么的,可以说是相当的简陋和寒酸。
不过他主要对付的也是义军走后,那些沿途地方上残存下来的土团、官军、乱兵、盗匪之流,甚至是啸聚为水寇的饥民什么的,倒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池;所以这次就成了南下请援的第一人选了。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其实也是被周淮安前期布局的后遗症,给变相坑了一把的产物了。如今他麾下的水军大多留在江陵协守,而只带了百八十人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了。
所以周淮安干脆从仓库里翻出十几具老旧汰换掉的旋风炮、发竿(弹射器)和石砲(投石机),给他安在运输河船队伍的首尾上充作远程投射力量的加强;也算是进一步拉近了关系和好感度了。
在启程离开之前,周淮安甚至还签署了一项新的命令或者说是鼓励措施,主要内容有二:
一是鼓励更多的妇人出来参与生产劳作,主要是为了满足不断扩张的工场,其中又分为农闲时候的短期打零工岗位和包食宿的长期固定劳动岗位;至少在外销旺盛的蚕桑纺织印染等劳动力需求面前,可称得上是相对的男女平等了。
在薪酬计算上虽然也是剥削和压榨为目的,但是至少从明面上看包吃食还有微薄薪酬,要比直接从土里刨食见效得多;此外,作为女性出来工作的鼓励福利,达到一定时限还有少量给家庭的实物补贴。
而这个时代的女性也没有我皇宋以后,理学昌盛所带来的那些副作用和礼教之防的臭毛病;在生计所迫之下她们往往要承担和男人一样的劳作的角色和内容,甚至在丈夫被拉差抓丁走了之后,承担起赡养公婆和儿女的重担来,所以这方面义军算是给她们开辟了一个变相增加进项的渠道。
相比之下后世那些躺在相对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上,夸夸其谈男女平权却只要权利不说义务的寄生虫式田园女权主义者,整天梦想着要嫁个器大活好的有钱人老公,就可以下半生不劳而获的享受少奶奶式作威作福生活,的所谓“时代新女性”;简直就是个笑话。
另一方面则是补充新血的需要,之前义军编列有女营的存在,主要用来做一些后勤方面缝补浆洗雷的杂活和看护、制衣等技艺性要求的工作;主要来源以收容和安置那些义军的眷属、社会上孤寡无助的女性,还有逃奔而来的流民女性。但是在新增加的劳力需求和缺口上,这就些人就显得远远还不够了。
同样是将社会上每一份力量都给调动起来的需要,另一项伴随的措施就是以留司管下工场联合体的名义,在城邑和乡间大肆宣传要招收学徒的决定;其实就是变相的鼓励民间将十岁以上养不活的儿女给送出来,接收自己能够养活自己性质的学徒教育。
预期采取的是从最简单的分拣工作开始,进行白天劳作,晚上培训技艺和学习文化的基本过程;直到成年之后还要继续在义军的安排下继续残余集体劳动或是服役上一二十年(根据表现),才能给予放还回家的可能性。
主要目的还是从三观尚未成型的青少年里,培养出更加符合义军需要的苗子和火种来。他们也是义军收容的那些流浪孤儿之外,常规序列(士兵)和基层政权(吏员)、产业工人(技工)乃至各种社会职业分工的潜在补充。因此这部分虽然在中短期账面上看是入不敷出的持续亏损状态,但是在长远上却是根本赚到了;
如今岭外的太平军麾下号称足足有五万军额。但是抽调走了这出阵的万余人之后,余下的驻防军力就不免有些紧张了。
因为其中有小半需要分驻在郴州-连州、韶州到梅州一代的五岭关塞要冲;一小部分轮换看守安南的港口和屯田、盐场,一部分用来巡守海上和内河航路。
于是,除了在广州和潮州两片核心腹地留有少量机动兵力外,其他十几个州都是用不满编的新营来控制重点地区,而县下一级就只能靠数量有限的驻队团,和来自屯庄里半脱产的巡护队来维持日常秩序了。
因此,这种非常的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有外力介入的话就会肘腋生变。故此远在潮循梅三州和广州境内,已经开始招募比出阵人头更多的青壮,进行为期半年的军事训练以备不虞。
而周淮安对于这一次全力出阵也是格外慎之尤甚,而宁愿将连州和郴州的后续交给柴平,而亲自带队来组织援军,并且抽调了大半数自认还算得力的手下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广州境内沿着珠江流域西北向分支的滑水,一路乘船和步行轮替着上溯四会、化蒙、怀集、存安等县治,都可以从沿途得到相应物资和人力上的协助,甚至还有少量闻讯自发前来投军的青壮。
然后从存安县转道向西走上十多里的陆路,就进入到珠江流域边沿的贺州境内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岭西节度使下三管经略使之一桂管经略的辖地了。而原本顺风顺水人船并行、杳然相望的坦途大路,也变成了蜿蜒起伏、高低盘旋在山峡、谷道之间的山路了。
再从当地的封阳县附近登船浮水,继续沿着被称为贺水的西江上游一路前行穿过临贺、富川诸县,再途经富州的思勤和龙平县,昭州的平乐县,就正式进入到了岭西群山之中的大州——桂州地界所在的阳朔境内了。
(以上诸多地名和县治,皆与当今地理位置和名称相通,无须额外介绍了)在这一路上可以说除了山还是山,从低矮起伏的丘陵丛丛到连绵峭立的山峡如障,将偌大的地势走向给分割的支离破碎,也将一处处人类聚居的村落、市镇、城邑,给局限在了孤岛一般的大小河谷、盆地之间。
沿途当中还偶然可以见到许多新旧战场的痕迹,以及一些被废弃的军寨和戍垒,或是空无一人半坍塌的土堡什么;却是当初进攻岭西的义军与桂管经略使麾下的官军,还有当地沿途的土团,进行过往复争夺的所在残留。
作为岭西境内群山怀抱中的各州县,虽然没有在当地进行过彻底的改造和重建,但好歹也是在当初的攻战拉锯当中被往复清洗过,所以当初的义军留守司在当地同样有少量的驻军和派遣的临时官吏维持。
可定期从县下乡里征收到一些钱粮物资上解广州,同时接受留守司派遣过来贸易车队,并保证过境运输的基本秩序,所以目前暂时还是维持着半自治的基本现状。他们虽然不至于对周淮安出征的大军提供什么助力,但也没有能够构成什么妨碍;
事实上敢在上万大军面前跳出来螳臂当车的人,差不多都在之前的拉锯征战中死光了;因此,一些村邑和乡野里依旧是人迹稀少的半荒废状态,就连土蛮和山夷活动频率都变得少之又少了。
因此这一次随着出征沿途的粮台院和粮所建起来,这条线上的十数个城邑连同道路边上二十里内的市镇、村落,也将重新纳入到留司的直接管控之下。
但不管怎么说山再多在有准备的军队面前也是被攀越和征服的对象。一旦进入桂州境内之后,行进的速度重新变得便捷和顺畅起来;岭西绵延跌宕、狭夹江河而望的群山像是在这里一下子冲破开了一个大豁口一般的,地势迅速下降而变得一下子平趟开阔无际了起来;
在低矮细碎的云层透出的条条道道光柱斑斑游移之下,只见数条曲折如盘龙、游蛇的清浅大河蜿蜒在许许多多嶙峋峭突而奇形怪状,又被雨水冲刷斑驳泛白的孤立小丘、石山之间。
也就是地理通常意义上宽阔地带属的岩溶地貌,大大小小的河流冲积平地交错分布其间。后世所谓的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秀美风貌,在这里像是被拉开了小小的一角轻纱。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旧日桂管经略使治下十二州四十七县中,人口最为密集、最是土产富饶的州治——桂州始安郡。
在阳朔县当地少量别驻义军的协助下,太平军找到和征用了许多用来运货的河船和大竹排。因此,在这里沿着桂江(又名漓水)下游从早间出发到天黑之前,就已经能够看到桂州的城墙了。
只是四闭的城门和任凭先头游骑怎么叫也没有反应的城上,让人不免觉的有些突兀和意外起来。
“我之前来可是还好生生的。。还是城中的那位王别将亲自相送到阳朔的。。”
身为南下联络人的王重霸也不禁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