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流逝仿若是一下变得急速起来;在清除和整顿了许多内部的杂音之后,最终举办的会盟仪式就显得有些平淡无奇,甚至波澜不惊了。
乾符八年王霸三年春,二月二十七戊戌日,大吉,诸事皆宜。
根据事先早已经协商和交换、妥协好的内容,于江口筑起高台而具列于前;宰牛、羊、豕三牲为太牢之祭礼,告以皇天后土、江神河伯、四渎龙王;
以台上数十名义军头领再度合声宣誓,台下数万士卒部众仿若是山摇地动般的重重齐声附和道:
愿为天下生民戮力以赴,以翻覆朝廷再造人世均平为己任;自此为基础共奉黄王为海内义军之大盟主,号令本部并协调各路义军的行事方略。。。
只是作为其中出自太平军立场上的唯一要求,周淮安在末尾的誓言当中额外加上了一条内容,就是“敢有违背誓言者,号从天下义军之众皆可击之。。”
因此,当作后那些义军头领们宣读到了这一条之后,周淮安就可以凭借自己的眼力注意到;在台上和台下阵列前排中,很有些人的表情和颜色就不是那么好看,甚至有些左右顾盼的惶然和犹疑起来。
然后端上来宰牲留下的热血,台上诸人皆指蘸涂于口旁而众向着江上太阳所在,再次喝声“此心以山川日月为证,有如大江逝去不复。”
最终,由门仗都尉黄存将黄巢骑乘多年的一匹白马,五花大绑的舟送沉入江中,就此完成了最后的祭礼。而集结整齐的大军,也由此校阅和起师、始发而去。
。。。。。。。。
按照事先协商好的方略和部署,除掉那些正在外攻城略地的人马之外;作为主力再度起师的义军分做两路主攻方向;
一路以尚让所部为首,以北伐而来两军四率的老义军为班底;就此沿着收集了大量船只的江陵水师,所临时铺设出来的联舟浮桥渡江而去,与对岸部分存在的义军连成一气,而东向攻略江北淮南道境内的蕲州、舒州、庐州等地,作为北线攻略的重心所在。
一路以副都统盖洪为主导,除了两率一军之外,还编列了整整大小十一部人马,就地沿着江边进发。穿过已经大部沦陷的宣歙观察使下辖;主攻镇海军节度使治下的润、常、诉、湖、杭等江东各州,以为南线。
至于黄巢所在的大将军府本身及后军和中率,则承担了殿后和保护辎重大队的要任。
而作为水陆助战的盟友——太平军,就被编配在了南路攻略的人马当中;当下主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南线先头的,攻打作为镇海军节度使理所的润州境内,同时隔断江上任何可能来自淮南方面的水陆援军。
目前虽然义军再起之势,号称蔓延了江东十七州的大部分地方,但是其中真正占据的城池和大邑其实不多;而依旧大多分布和掌握在各地官军或是土团、镇兵的掌握当中。因此随着义军往来其间的过程,在地方上也是反复不断。
这也是这一次攻略方向上,所要拔出和清理掉的重点。不过这个中的风头和相应利益,太平军就没有必要和他们去争抢什么了;太平军目前只要两样东西,沿途的俘虏和战利品的优先交易权而已。此外,就是对于这一路义军所过之处的后方征缴权益。
也就是以“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为核心,组成数十只武装清乡团;负责清理和镇压、抄没那些地方上的官吏缙绅、豪强大户之属;再对相关人等以快刀斩乱麻式的手段和魄力,进行相应的公审和处决、流放。
而这其中产生的甄选过程和繁琐细务,无疑是颇为费心费力的,因此多数只懂得抄掠一番的义军所部,都不屑为之或是无法理解;但是也是暗地里利益最为丰厚的所在。因为太平军在对付这些土豪乡绅身上,义军摸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成熟经验来。
由此如此四处“打土豪分浮财”所得的钱粮资材物用,又可以拿来和那些别部义军进行更多交易,而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内部良性循环,减少后方输送和维持上的压力。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以战养战了。
事实上,哪怕是赔本赚吆喝或是倒贴钱粮进去,周淮安也会不遗余力地将这些事情给推进下去;一方面这可以替义军建立一个相对稳定和干净的后路环境,防止那些旧势力过快的死灰复燃起来;有利于太平军的后续行事。
另一方面还变相摧毁和破坏了,朝廷的各级官府在地方保持影响力和统治秩序的基础。而留下一个个消息断绝和赋税徭役征收不上来的空白地带。
事实上,在摧垮和消灭了上层建筑之后,哪怕是乡民临时自治之下的一片混乱,也总比他们在官府和大户把持的有限秩序下,被迫或是受到欺骗、误导,就此成为义军的妨碍和阻力,乃至兵戎相见的敌对存在要好。
而没了这些皇权不下乡的帮凶和代理人,只怕朝廷的政令连县城城门都出不了多远的。这样大多数城里的官军所属,就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聋子和瞎子,与大多数义军拉到了同等的水准线上,再对付起来无疑是要事倍功半的多。
而且,太平军又得以用这些清算的手段和所获资源,直接或是间接解放、发动了地方上更多穷苦路人家,起来加入到义军及其协助者的行列当中;这一消一长之间的增减差距,又岂是些许钱粮和损伤可以相提并论的呢。
更别说还锻炼了相应队伍乡下工作的见历和经验,对于日后进一步扩张的地盘或是异地作战,同样是大有好处的。正可谓是一举数得的大好结果。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周淮安希望能借助这种人为制造和引导的混乱,为将来太平军扩张和入主这些地方时,减少更多建立新秩序的阻碍和潜在不稳定因素;
所以,他在暗中另有一套以钱粮物资为诱导的预案。以驱使一些形势比较激进的友军,以他们最为熟悉和拿手的方式,抢先一步定点清除那些城邑中,孚有众望的门第和所谓的郡望之家;根本不给他们与义军高层虚以逶迤,乃至暗中妥协、输诚的变相逃避过关手段。
毕竟从明面上说,黄巢为首的大将军府对于彼辈,还是抱有一定的幻想乃至某种妥协和拉拢的心思;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做不能说的私底下进行了。
“领军。。”
然后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周淮安此刻飞远的思绪;却是在场的张居言微微推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
他才注意到自己还是在一处寺院大殿改做的临时中军帐中,在被拆空的佛堂四壁下人声喧嚷的足足站了二三十号人;而其中只有自己在内的五个人,有相应的胡床可座,其他都是站在各自的背后而发出各执己见的声音来。
只是相对于那些争着说话的头领和军将们,簇拥在周淮安身侧的数名太平将领,却是随着他一时沉思的沉默而同样一言不发,由此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虚兄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
正在一片嘈杂的军议上与头领们吹胡子、瞪眼睛的盖洪转头过来道。
“对这打润州之事,可有什么较好的章程和想法,且说于大伙儿听听。。”
“要说这润州嘛。。那是镇海军的根本所在,长久经营下来城池深厚而兵多储足;更兼本地牙兵的亲眷尽在城中,军民人心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周淮安已经回过神来而慢条斯理的对他们道。
“那节帅周宝亦是与淮南高老贼号称结义兄弟的神策宿将出身,。。所以,我不主张直接全力去打丹徒(今镇江市)诸城的。。至少有些得不偿失之嫌的。。”
“毕竟,眼下大多数义军部众的本事,还是长于辗转浪战和埋伏追打之道,却是甚少有强攻坚城的经验和手段。。一旦笼城起来久攻不下的话,只怕糜费钱粮不说还折了锐气和人心,更给外援的官军可乘之机呢。。”
“那虚兄弟可有什么好主张不。。。”
长相粗豪的盖洪,也像是有些扯皮和争执的困倦了,当下摊手道。
“当然是避实就虚,剪其羽翼,弱其声势,最终觅得破绽,攻其必救,以引蛇出洞了。。”
这些帐中顿然再度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纷纷来。
“肃静,都给俺闭嘴,还请虚兄弟进一步示下各中的具体情形。。”
盖洪却是脸色不豫对着他们怒吼了声,顿然消停片刻才转而恳声道。
“这避实就虚,当然就是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这润州境内除了丹徒重镇外,尚有江宁、句容、延陵、曲阿、金坛数城,尚在官军掌握之间;”
周淮安亦是走到粗略比例大沙盘前,略有心得的从容比划道。
“此外,又有石头镇、方山镇、下蜀戍等十多处镇戍,据以要冲为之羽翼和呼应。。其垒各有大小而兵有多寡强弱之分,而剪除羽翼的手段就可以落在这些地方了。。”
“但无论他们大小多寡,想必以如今义军之势,任何一部都可独立对付的所在啊;而一旦拔除了这些地方之后,只要稍加把守就可断绝了这些官军城邑之间的音讯交通了。。这样就有了更多操持其中的余地了。。”
“下一步,就可以不断制造假消息和谣言,乃至佯动于城下;令其信使疲于奔忙于道途而尽量皆杀之;一旦这些城邑的官军愈发谨慎和严防死守起来。就可以专择一处打造器械以强攻之。。”
“。。。。。然而,这一切行举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围城打援,尽力将嵬集城内的官军给调出来,在野外一举决胜,进而削弱城内的守备之势,才是短期内取得大势的根本所在。。”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分兵了。。”
一名髭须的义军头领不由接口道。
“对,就是要分兵行事了。当然了,具体如何编排就看盖都统的方略了。。”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点头表态道。
“我太平军所部自当时不吝配合的。。”
半响之后,从中军会议所在的大殿里出来渐渐走远之后,性子有些急的曹师雄不由开口道:
“这般周密的方略,却是便宜那盖老野了。。。”
“事情其实没有这么容易的。。”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笑道。
“这个方略固然好是好的,可是过程须得相对严谨而周密的支使和调配手段;你觉得这些头领们有相应的耐心和默契么,勿论顺势逆势与否,只怕最后还是要有所急于求胜,而生出相应的变乱来的。”
“所以我的关键,还是籍着分兵攻略的由头,获得相应的行事权宜,不然和这些别部人马混处一处,相应的擎制和负累还是不少的啊。。”
再说了,在事情发生前的主动示好和预警之言,其实远不如事情发生了之后受邀的雪中送炭,更让人感谢和铭记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