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扬州城中最为显赫和奢华的,也是高朋满座的白日饮宴当中。
“来来,让我们举杯为令公庆。。愿令公就此永保康健。。”
“多谢使相,才有我辈如今的重享安乐啊。。”
如此声嚣交替往来在杯著之间。
而望着街头上松散游行队伍中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在人群起哄下争相歌唱、调笑的倡优和伶人们,前来述命而又被应邀赴宴的楚州兵马使权刺史高越,也在暗自叹息着。
“我们可真的赢了么。。”
“为什么不是呢。。”
这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却是高骈多年的淮南大将之一俞公楚,只见他脸色微醺的拍着高越肩膀道。
“贼军不是被我辈众志成城坚据之下,给驱走打跑了么。。自当为一大贺。。”
“令公身愈复出视事,部署光复诸样章程,此当为第二大贺。。”
说到这里,俞公楚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至于第三大贺,乃是相庆我辈都得以全身于此,畅怀饮宴的缘故啊。。”
“当浮一大白。。”
在场的淮南军将陈珙、冯绶、董瑾、姚归礼,亦是举杯大声的叫嚣道。他们自有心照不宣的意会之处;
就是此番贼势掩过淮南的缘故,无论是那些令公替朝廷招降而来的前贼军所属,还是淮南本地干系密切的土生将官;都无可避免的损失惨重,甚至连地盘和人马都不复所在了。
反倒是他们这些被安排在扬州周边就近驻要的亲从武装;除了个倒霉别遇上那个擅长攻城的太平贼缘故,其他大都因为这位高使相避战不出策略,而得以充分保全了实力下来。
高越是因为身为高使相的子侄,又在楚州力抗过贼势的缘故,才被他们这个小圈子初步接纳进来,而成为这些所谓“元从派”将领的一员。
现在,贼过之后的淮南满地百废待兴,同样也是他们这些元从宿将的大展宏图之期。
。。。。。。。
相比扬州城中有些畸形的歌舞升平,而在洛阳城中,已然是难掩风雨飘扬、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氛和危机感了。
虽然几经患难,朝廷号称还有大半个北地天下,约二三十路的藩镇可以节制和调遣;但是其中朝廷能够直接辖制和号令的,只占了不足一小半而已;。
而且其中还有许多被贼势给攻陷或是隔断开来的;或又是亦是鞭长莫及、远水解不得近渴;剩下唯一可倚仗的无非就是西北和西南方向了。但是除了尚称富熟的三川之外,那些西北边地的军镇长期以来尚且需要朝廷供养才得以维系。
在如今朝廷无钱无粮,还严重拖欠百官俸料的情况之下,只怕是一兵一卒都募集和调动不起来了。
而以神策军为核心的关内十镇,这些年战乱频频征调法派下来,也是折损和虚耗严重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就连给东都派出援军来都不可能了。
东都洛阳号称是国家转运的腹心枢纽,但是这些年灾荒、兵火连天之下,也没有多少集藏可以存留下;以至于组建诸道兵马招讨行营,居然靠的是身为宰相的郑畋,截留了大内从藩镇宣索来的进奉之物。
至于东都留司本身的府、卫驻军,早就名籍败坏不可收拾了。
郑畋奋力奔走于内外,号召广大官宦、勋贵、大族、富商捐输报国;费尽口舌磨破了鞋履才凑得杂色谷米万担,绢帛五六千匹。以此为凭再向邸店、坊柜之户借贷,在城中招募了近万的青壮子弟,号做“奋韬军”。
结果才吃了一天的饱饭,突然听有人说明天就要上城区守卫城池、抵御贼势了;结果就是一夜之间哗然营啸而起,冲破裹挟了看守他们的拱卫将士,就此散尽而去。
反倒过来的这场变乱,却又导致了洛阳南、北城中的一场大惊,当即有人高喊着“贼军进城”的谣言而乱跑乱窜起来,在黑暗中不知道相互推挤、践踏死多少人。
带到了天明之后的正午才慢慢平复下来,结果发现就连东都分司各处署衙的官吏、卫士和属员,都已然逃走了一大半,而基本陷入政令难行的瘫痪状态了。
到了这一步,眼见事不可为的郑畋也只能无奈的悲叹一声,就此坐上崔安潜专门找来的牛车,而仓促而隐秘的越过南面的广训门,就此向着长安方向“退守”而去了。
只是当他抵达潼关的时候,才发现那位号称要决死保卫东都的讨贼都统齐克让,已然是先行一步率众退守到了这里。
却是想起了当年杜子美的《潼关吏》了: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馀。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在他出示了印信进入关城之后,又莫名想到了那句: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当年西平郡王哥舒翰以西北各路勤王兵马十余万,力拒安史叛军于潼关天险;却因为杨国忠的谗言和玄宗轻信宦官,强令出战而一招丧失殆尽于桃林塞谷道,才有后来旷日持久绵连二十余载的安史之乱;以及流毒至今的国家之患。
如今,这位齐都统仅有不足万于的残兵,却要对抗号称数十万计的贼众,岂不是比当年坐拥重兵的哥舒翰,还要更加凶险和境况恶劣的多么。
因此,当他再见到闻讯出来相迎,而面上颇有愧色的齐克让一行人等之后;就把诸多心思都给暂且抛之脑后,而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扶住满身披挂的齐克让手臂诚挚道:
“畋愧居相位,也无能于行营之中,致使诸军将士后援不济而难当贼势。。”
“相公真是折煞我等了。。愧不敢当啊。。”
听到他自揽责任的这话,齐克让等人心中忐忑不由莫名一松,随又更是感激涕淋的一拜到底。
“如今,我既不能随将士御敌于阵中,也无力统辖关东的局面,唯有前往京师一行,以竭力确保守关将士衣食无虞、粮械不缺了。。”
然后郑畋接着又道。
“相公大德,齐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齐克让等人再度感动不已的齐声应承道。
从通关内再度起行的郑畋临去望着巍峨关城,在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虽然这位泰宁军帅有临阵逃脱之嫌,但是相对于其他那些奉召不受或是闭门不纳的藩帅们,至少还是个知耻而后勇的人物;
却也是如今危难时局下守住潼关天险的唯一选择和指望了。所以他不但不能让人问罪于对方,反而还要想办法不遗余力的扶助和支持对方,并由此进行大加鼓励和封赏之,以为一时的振奋人心和缓解危局。
然后就在大半天之后。
“什么,没有钱粮抵运,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后援,”
一路紧赶慢赶在天黑前抵达的郑畋,于华阴城中见到自己在当地留下的党羽兼门人——同华防御使萧克石的时候,却是得到这样令人震惊和诧异的消息。
“西京那些人等都在干什么吃的,眼见东都不保贼军都要杀破关中,难道还每做好备战御敌的准备么。。这是打算坐以待毙么。”
这个结果让这位一贯温文得体的救时宰相,也不免当场失态而如俚俗之人爆了句粗口道。
毕竟这也意味着,他在关东劳神竭虑的周旋和运筹,还有那些与贼奋战广大将士前赴后继的牺牲,所争取来的一切时间和缓冲,都被人给白白浪费了,而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实在是朝中诸位相公为此争执不下,一时间也没能拿下来一个合适的章程啊,但只要相公您回来便就好了克。。”
然而,这位同华防御使萧克石却像是没能体会到他一番心情似的,却是半是抱怨半是解释到。
“对了相公,您可知那卢子升已然被下狱问罪了;听说那田大阉本是保举他为京畿节度使,以专关内防戍之务;结果他竟然以风症不能视事推脱。。遂惹得圣主大怒于庭上尽罢其事。。改任翰林学士王徽、裴彻分任之。”
“是以朝中诸位正臣乘机进言,列举卢氏往昔贻害误国罪责五十三件,又抄出于高氏私相授予的往来书信。是以当庭多去冠带,发往兰台审罪呢。。”
“我辈又乘胜追击举发其中弊情百余事,其他余下党羽温季修等数十人都被一并发落了;可真是大快我辈人心啊。。”
“那如今卢氏所掌的度支、转运和盐铁诸衙,岂不是尽去大半了。。”
听到这话,郑畋不由愈发得悲观失望起来而顿足喊道;他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朝廷没法筹集后续的缘故了。卢携作为政敌虽然令人不齿也颇有宿怨,但是在整理财计和罗括国用的手段上,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要是在往日平常的时候,他固然会为此与同党们弹冠相庆的,但是眼下国势危亡,须臾就有倾覆之祸;正需要各方捐弃前嫌而同舟共济之时,却是忙于将平时的党争变本加厉的扩大化,这不是本末倒置的取祸之道么。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卢氏有一万个该死的情由;但是在清算了他之后也该稍微顾全大局之念。至少要将他手下负责朝廷财计往来的诸司衙门及其相应的官属给稳住一时,以确保前沿军中的用度。
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诛连和清算下去闹的人人自危,以至于朝廷相应财赋收支和转运的部门,就此陷入名存实亡的瘫痪和无力作为之中。想到这里,郑畋只想对着这些昔日的盟友和党人,狠狠痛骂上一声“竖子不足为谋也”“国家大事尽坏彼辈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郁气攻心而几欲要吐出血来;然而又被切身的责任感给强忍住。他贼也顾不得在道途奔忙的浑身酸痛与疲惫,而急切的喊出声来。
“快于我换乘快马,我要连夜赴京直入中宫面呈圣主,”
然而在天色逐渐放白,郑畋快马驰入京城通化门的那一刻,却又得到了待罪前宰相卢携在狱中饮药自尽的消息。
而在长安城的西端,因为受到卢携牵连而被当庭夺去左右神策军中尉、枢密使;却又改任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乃自请前往三川筹备奉驾事宜的田令孜,也带着自己一众养子匆匆忙忙的驱驰出了开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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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东都洛阳的景光门外;前呼后拥着抵达城外的黄巢亦是站在硕大车舆上,心潮澎湃而志得意满的看着大开的门洞前,以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为首,牵牛担酒出来跪地请降的一众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