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河东节度使以太行山脉相隔的东面,暂时被各方面所遗忘的河北大地上,亦是笼罩在愈演愈烈的战火与激变之中。然而,与之三镇比邻的河东节度使和昭义军节度使,都因为内乱而纷争不止暂时无暇顾及了。
于是,首先作为河朔藩镇三角联盟之一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已经在半月前率领山前、山后的五万大军,攻入了遏制河北三镇的桥头堡——义武(易定)节度使境内,并包围了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所在的理所定州。
如今正顿兵于州城下,大肆打造器械和抓捕民夫驱于阵前,而日夜围攻不休。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虽然屡屡派人求援,却是一时皆不得响应。
而稍晚一些动手的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亦是派其子王镕在河南虚晃一枪之后,自己却亲率牙兵在内的多部精锐,假道冀州掩袭于横海节度使境内;
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当即反水为内应,随连下景州、沧州、棣州等地。然而身为横海节度使的郑汉卿,因为出身文臣乃是郑畋族兄缘故,竟然不能抵挡而弃城出逃于海上。
节衙众将士乃推举都虞侯杨全玫为留后,率众两万余抗拒于清池城外;结果再度遭遇阵中的牙门都、敢先都突然临阵退走,为成德铁骑乘机踹营当场大败溃散。
自此横海军上下死伤累累,留后杨全玫亦是没于阵中;横海理所开门出降。然而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再度反水作乱,杀死了留手的监军将褚光美,就此截断了横海大军的粮道。
相比之下,魏博节度使韩简亦是兴兵三万五千人,全力越过黄河天然险要,攻下了义成军节度使所辖的郑、滑两州,出身宗室的节度使李峄被擒;
而后魏博军又分兵转攻向了东面比邻的,因为节度使曹全晸及所部战死在泗水,而境内大为空虚的天平军节度使下辖。防守虚弱的曹州、璞州相继而下,但是打到节衙理所的郓州境内时,却遭到了坚决的节节抵抗。
因为相比其他朝廷委任的镇帅,故节度使曹全晸乃是为国报效力战而死的,在世之时于下深有恩德和威信,又招徕流民令将士广为营田作为赡军衣食,算是北地诸守臣中相当有所作为和担当的人物。
而魏博军到来后在境内却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激起了天平将士及其眷属的同仇敌忾。他们甚至火速推举曹全晸仅存在世的侄儿,仅有十五岁的曹存实为留后;
又在大野泽沿岸的巨野县和梁山荡,以地利连破骄胜轻进上的魏博军先锋数阵;斩杀了魏博军的都将赵文弁、兵马使罗弘信。后有比邻的齐州刺史引兵来援,遂得以暂时击退了魏博军的攻势。
而韩简新得义成军所地,又与占据河南的义军地盘开始比邻,所以需要与之交涉和镇压地方情形,倒也没有再度兴兵来逃,而以大野泽为分野已经占据的西南各州,与之保持暂时的对峙。
就在这种满目疮痍与萧条凋敝之中。路途迢迢的穿过了犬牙交错的淮南境内,安然度过了淮水和泗水,又穿行过好些义军镇守使们的地盘之后。曾经的天平军锋将兼押衙使曹翎一行人,也重新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
只是他们一路上接连遭遇了好些个渺无人烟,处处残垣断壁与荒废不堪的村落市镇;又行走了许久之后,才得在水波荡漾的大野泽之畔,见到一个稍加有所人气的镇子。
虽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邻水为市的镇子,但却是被用尖桩的拒马、满是尖刺的荆棘和深挖的壕沟,给环绕了起来;而在上头赫然还有许多拿着弓箭,穿着皮套铁护心的人在时刻不停巡曳着。
曹翎一行亦是排队排了好些功夫,又被往复盘问了好些话,才被放进去采办和补充食水所需。而他也发现,就算是身处其中的大多数居民,也是难掩脸上愁苦和忧虑的表情。
一眼就可以望到底而满是泥泞的几条街道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几家铺面开在开业,无非就是些售卖浆水、饼食和茶酒的所在。
曹翎也只能捡了一家看起来相对比较干净而宽敞的所在,带人进去挤占下了三张桌子;让人摆上了一大篓子的杂面干饼,还有新割的蒜薹和嫩韭拌成的大酱,一大盘干炒的盐豆子;
而期间唯一可以加钱得到的荤味,就是条炙烤焦黄泛黑的草鱼;他们就这么大吃大嚼的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就连鱼刺和鱼骨都没有放过,嚼细碎了吞下肚去。
曹翎这才让人各自掏出一串黄澄澄的大钱来会了账;又用店家提供的茶汤和浊酒给将身边一切盛水的器物,都给灌满了之后,才稍加余裕的用熟悉的地方口音,打听起本地的情形来。
“年成好不好?,客官你莫不在说笑么。。”
“这些年下来,就哪里有过好年成啊。。”
“莫说是现今这乱杀成一团的世道,就算是在曹老帅那会,也不过是少让人能喘几口气。。”
“若不是镇子里,还能靠着这大泽打些鱼获勉强糊口,只怕也要和外头一般的出亡了啊。。”
“但总算是有个镇主他老人家在,平日里的那些外来的自扰,也总能对付过去的。。”
正在顺着他花头絮絮叨叨,而满脸皱纹如沟壑的老店家,突然就脸色一变;而噤口转身退回到了满是油腻的布障后面去了;因为,几个敞开着胸口和肚皮的汉子,从街道上招摇而来。
随后他们一边充满警惕和威胁式的扫视着店中,一边不耐烦的催促着店家掏出细碎散落的铜钱来,一把又一把的兜进小布袋里;然后又翻开贴饼的镬子,连吃带拿的抓了一簸罗,这才重新抬脚扬长而去。口中还在交代:
“老东西留着点心思,有什么生脸子、不妥帖须得赶紧上报。。若让那些间隙和贼人厮混进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免在形貌相对强壮的曹翔一行人身上多徘徊了几眼,但还是有所忌讳的重新抬脚扬长而去。
因为,在这里可以等候渡船,越过大野泽的广阔湖面而抵达远方对岸的州城郓城门外;算是相对风险较少的一条路线了。所以在这个纷乱世道下,来回过往人等也不算是少的。
他们也只敢威胁和敲诈一些,看起来势单力孤或是软弱可欺的行旅,而不会轻易去招惹那些成群结伙的客商、团伙。这时候,远处再次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声。
街头上的百姓也不免此起彼伏的惊呼起来:
“难道是那些梁山荡里的流贼,又过来抢掠了么。。”
“不,是官军的旗号呢。。”
“官军,又是那一路的官军啊。。”
随着这些叫喊声和竞相奔走逃避到家中的身影;镇子入口的障碍物被拉开来,而任由一支打着素蓝旗帜的人马横冲直撞的疾走而过,一边还大声宣称着什么。。
随后,镇子中许多面有惶色的青壮,以及滞留戴船的客商、行旅都被聚集起来,而在刀枪威逼下驱赶到了镇子的出口处,这才又有一名青袍武吏捧着张告语纸,大声宣读起来。
却是奉郓城方面的天平节衙号令,要就地征募他们从军助战,为了保卫乡里而出力一二;顿时在这些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哭喊和哀求声来
“天平军大将朱瑄为先锋?,天平留后曹存实引兵南下收复失地?”
同样被裹带在其中的曹翔,还在心中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一边与同行的护卫们暗自交换着眼神,准备一旦来到开阔处就相机行事。
“这。。这。。这莫不是小衙内么。。。”
然而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边上一小队骑马的将校中响起来。
然而,生的剑眉朗目皮肤晒黑不少的曹翎,却是不由伸手握紧了怀中的剑柄;自乾元以来的蕃帅更立就没有多少平和过渡的例子;
除了那些以下克上放逐、驱赶乃至杀害在任的军变之外,就算是父子、祖孙之间的承袭,往往也是免不了血粼粼的杀戮作为祭礼的。
要么是桀骜不驯或是欲壑难填的牙兵,要么是尾大不掉、居功自傲的部属、宿将;在每一任新藩帅履任之前的大肆犒赏背后,多多少少总有这么一批人及其家眷,被淹没在血泊当中作为权威的见证。
更何况是在父帅身后的天平军,已然选出了新得留后情况下,怎能保证就没有人拿自己的去邀功和博利呢。这一刻,曹翎已然齐了全力一搏的心思了。
自己这么多的征程和挫折都已经过来了,断然不能再轻易折戟在这大野泽畔的无名镇子中。他可是还有许多的抱负和见闻的手段,想要施展和见证开来呢。
无论如何也好,他都想让那个其智近妖的周和尚,有机会见识和感受到自己的一番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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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距离习家池不远白鹤山下的涧南园,一处视野良好的塔亭中,周淮安也忍不住对着满山开始霜红的秋色,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而感叹起天凉如水来。
此处乃是开元元年的当地进士张子容所留下的园林。在这里不但可以看到比邻的孟浩然故居及其坟墓,也能够欣赏到湖光粼粼的习家池,和苍翠斑驳之间远处蜿蜒如玉带的汉水;
而在往西十数里就是三国知名事件之一“三顾茅庐”的发生地——隆中小谷了。在这里虽然诸葛草庐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却在二十多年前由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景让,给重修香火甚为鼎盛的隆中祠。
因此,这些地方如今都被列入了太平军规划中的疗养场所之一。
而这座塔亭的阑边上,新任不久看起来剑眉星目文质携雅的书史吕岩,正在念着一些计划外的见闻。
“襄阳滁园主人李北羽,主动交出田契共计一百九十倾。。惟愿听凭都督府处置。。”
“南门市生丝行会首萧怀丹,愿以名下遍及十五乡的桑田、麻田、漆园和桐场,奉献于大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