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面对出现在前路的河中军先头人马时,如今朱老三麾下虽然比当初缩水了不少,但也堪称是某种意义上的兵强马壮和底气使然;尤其是得到了缴获自官军的大批甲械和骡马之后,他就重建了一支骡马队。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严阵以待的全面提防和戒备之下,倒也波澜勿惊的走完了这段陕州境内的峡道大路。只是在即将走出虢州与陕州的交境处,却冷不防后方又有信使追了上来,并且带来了一个口信。
“河中王镇帅想要邀我在风陵渡一会?”
朱老三有些错愕道:
“正是如此,节上对于都率也是闻名和神往日久,只是一直未尝相逢而有所憾然;此番难得遭遇道途的机缘,乃于风陵渡处设宴相待,还请不吝一叙。。”
来使客气而不失坚定的道:
“节上特地交代了,都率若是有所不便,自可多多带领人马前往便是。。”
“都率,怎么办。。”
随后,在旁的大将朱珍却是忍不住叫嚷道。。
“还能怎么办,岂有以身犯险的道理?要不也管他,咱们走咱们,反正出了虢州之后,难道他还能奈如何。。”
另一名部下胡真却是不以为然抱怨道:
“正是,正是,”
“我等自有凭据,又何须令都率以身犯险呢。。”
“无须随他得意,咱们走了又能如何?”
麾下诸多将弁亦是一片附和之声。
然而在这一边倒的不赞同声嚣中,朱老三却是用眼神扫试过了少数没有开口的文属李振等人,最后落在新投附的同州冯翊人敬翔身上。
要说他痛定思痛自己身边缺少文治和佐谋人选的之后,就通过相熟的京兆故宦王发的推举,才在乡野中寻获到这么一位自小好读书,尤长刀笔,应用敏捷;十五岁就开始参加科试的少年英才。
然后为了将其招揽和笼络到自己的麾下,也没少费过一番周折和手尾;为此还使用了一些不怎么光彩权谋手段,来造成逼上贼船的既成事实。
比如暗中派人袭杀了与这位有过仇隙的乡党缙绅全家,又大张旗鼓的拿着人头和车载马驮重礼,到他避居的草庐去将其挟制自军中,再亲自以款言卑辞恳请打动之。
因此,这位自从效从以来虽然表态很少,但有所言无不正中关要;偶然几次不得不应邀所请建言和献策一二,也是正合他心意和形势使然,进而麾下的这个群体谋取到了不少好处和利益。
因此在事关切身安危之下,朱老三也无法回避他的存在,或者说有意让他牵涉的干系和羁绊更深一些,而格外点名道:
“子振,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小可以为,若为日后计,都率却是不可不去。”
年级最轻生得长相白皙俊朗,而在众将属之中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敬翔,亦是缓缓的开声道:
“至于彼方可能的用心和意图,都率只需事前作好完全准备即可。。”
不久之后,下定决心的朱老三就在前呼后拥之下,来到了大名鼎鼎的风陵渡附近。此处亦是自古以来河东、河南、关中水陆交汇的咽喉要道,向为兵家必争之地。
战国七雄争霸的魏国与秦国的古战场就在这里;东汉时的曹操讨伐韩遂、马超,西魏的宇文泰破高欢等著名战争,均发生在风陵渡附近。
因此渡口本身正好靠在黄河边上,四野开阔平坦而几无遮掩地形使然,如果各自带了多少人马也很容易一眼望尽。因此除了预先设下的一处华丽帷幕之外,基本没有可以作为埋伏和突袭的所在。
见到如此的情形,朱老三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而对着身后的马队交代道:
“你们就跟到这里好了,接下来就听天命,尽人事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天色已经放暗下来。雾气弥散湍流奔滚的黄河边上,面廓深重而虚发微卷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看着带着一身酒气和醉意熏然,正在远去归还阵中的朱老三一行,突然开口念道:
“这位朱都率,倒也是个有趣的妙人啊。。倒是可以相交下去的。。传我令下,儿郎们准备拔营北归吧。。”
“兄帅何出此言?咱们不是要应命出援关内么。。”
作为他的五弟兼新任汾州刺史王重益,却不由疑惑道:
“如今咱们来的晚了一步,这关内的战事都打完了,却还过去凑个什么无趣呢。。”
王重荣却是有些意兴寡然摆手道:
“难道崔相公并河东代北的十数万大军,真就就此覆灭使然了!”
王崇益不由大惊道:
“怕不是如此,朱三此辈才能安然满载归还驻防的。。况且他的言下之意未见如实,但是亦足以窥见道一些现在关内的局面了。”
王重荣越发凝重叹声道:
“难道我辈就真的一点事情都不可为了么?”
王崇益依旧有些不甘心,或者说难以接受这个虎头蛇尾结果而问道。
“作为,凭什么去作为,就凭这倾巢而出的三万河中子弟么?”
王重荣亦是摇头道:
“你可知如今关内除了那位大齐圣上的人马之外,可还有至少数万太平贼的人马盘踞关内,并且已然抢先一步占据上京了?”
“太平贼?难道是南边传闻中的那些人马?”
王崇益不由楞下了下惊声道:
“现在已然不是传闻之中,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关内的存在了;只怕在击灭河东官军的战事中也与之脱不得干系的。。”
王重荣却是有些烦扰和困惑的摆摆手:
“而咱们这位新朝圣上又是何等的强横人物,若不是势比人强之下,又何须隐忍和容其据有京师的腹心之侧呢。。”
“那这岂不是要愈发借重我河东健儿的天赐良机么。”
王崇益却是恍然大悟的喊道:然而却被王重荣给瞪了一眼反佶道:
“你确信是天赐良机,而不是替人火中取栗的干系么?那周妖僧和他麾下太平贼岂又是什么善与之辈,大江南北朝廷翻覆和折损在他手中的节镇,怕没有双十之数了?”
“本以为此君既有江东之后合该是六合东南,江左之冠的陈霸先格局,却不想如今看来却是隐有几分刘寄奴气吞如虎逐北万里的本色了。”
说到这里王重荣的脸色语气愈发沉重起来:
“既然那姓朱的都晓得赶紧抽身事外,那我又何苦为了这位新朝圣上的一时口谕,无端搅扰进这个天大的是非和紧要干系当中去呢?”
“难道咱们倾力而来真要白走上这么一趟么,只怕回头那些好容易应命从征的将士,又要有些鼓噪和纷扰了。。”
王崇益闻言不由越发忧心起来。
“怎么可能白走呢?”
王重荣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到,实在是身边可靠堪用的亲族不够,才不得不将这个五弟推到新平定的汾州刺史位置上。
然而他有不得不耐心为其解释道:
“就算是关内的局面不可为了,但是北面河东镇和东边昭义镇呢?,诸多大军在外丧亡之后,难道地方上还有多少余力么,合该我河中子弟辈顺势而为,履行那拨乱反正之事了。。”
朱老三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间泄露的口风,让关内的黄巢莫名其妙就少了一路潜在的外援和助力;因为他紧接着又在陕州的大阳桥附近,遇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派出来的另一支“援军”。
这让不由愈发归心似箭的朱老三,不由既是庆幸又是隐隐的后怕。既然黄王连这些只有附庸名义的外围力量都借助上了,那自己能够及时抽身而退无疑是幸中之理。
——我是庆幸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的北内大明宫,重新被修缮和布置一新的金銮殿中。夜色萋萋下正是月华如水,清凉的晚风徐徐然的荡漾在重廊回阁的宫室之间,就连最深处的帷帐也不免被鼓动了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黄巢在浅浅的昏睡中再度被惊醒过来;他只觉得刚刚梦见了许多过往的事物,尤其是那些早年死去兄弟们的形容音貌,宛若是越发栩栩如生的清晰起来了。
一时间竟然是浑身冷汗淋漓,而手脚愈发的冰冷起来;哪怕是室内再好的熏香和烘炉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也丝毫感受不断任何的温暖一般。
然而这时候,他却在某种万籁俱寂当中听到了一丝不谐的嘈杂声,不由皱起眉头来对着外间闻声进来侍候起身和换裳的妃子、内宦和宫人低声道:
“去看看外间是什么情形。”
“回圣上,是赵(璋)相有事连夜前来见。”
随后就有人开声禀报道
黄巢这才想起来,这位好容易逃过一劫的留守重臣,一直重病缠身最近才得以恢复意识,因此特意让他就近安排在大内调养,不由有些光火起来,
“那为何不马上传秉与我?”
然而没人再能够回答黄巢的答案;而他也想起来之前刚刚仗杀了两名,打扰到自己物件小憩的宦者,不由安耐住突突窜头的火气道:
“还不快快传进来。。”
然后,被放在一架搭子上的赵璋,也被直接抬进了金銮正殿来。然而,正当搭子还没有落地立稳,就听见搭子上的赵璋挣扎起来,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声喊道:
“还请。。还请。。圣上。。稍加怜悯城中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