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长安城北微微泛白的天光下,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色晕染和哭喊叫骂声中。满脸苦大仇深的赵子日高举着滴血的横刀,大声呼喝着带人奔走在城坊的朱门甲第之间。
“杀了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啊。。”
然后只见他们一旦寻得处还没被打开的门户,就像是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拿着刀斧凿砍上去直到劈开一个缺口,再合力将门户连同背后家丁僮仆给捣撞开来,一拥而入的大肆砍杀一切还能够活动的人体,一边将各种看上眼的物件翻找出来又丢在了地上。此时他们的叫喊声就变成了:
“抢钱抢粮抢女人啦,一个都不要放过。。这就是报应!”
回想起在当初的城南冲阵过程当中,后股中箭的赵子日是靠装死才逃过一劫;然后连夜从无人理会的尸堆里爬了出来,算是脱离了这处要命的战场。然后带着从这些尸体上捡来的各种物件,躲进一处破败小观当中,又捡到件满是霉味的陈旧道袍,算是改头换面的就此藏匿了下来。
这一躲藏就是好些日子,哪怕是太平军收复了长安城防之后他也没敢冒头出来,而是靠这些小物件与周旁的人家置换一些吃食勉强坚持了下来。直到确信了大齐朝廷重新归还长安之后,他才脱掉这身伪装忙不迭的上门去投奔和相认。
然后,还真让他好巧不巧的遇上了位平康里一起耍过乐子的“连襟”;有了这位可以指名道姓的旧识作为担保,他也得以验明正身重归到了大齐的军伍中去,还得以在巡禁司新编的队伍中再度担任了一名队正。
当他本以为可以就此厮混下去,慢慢的回到过往作威作福的好日子里去;却不想城中再度出了大乱子,而这些巡城司的新编人马也被派遣了出去进行弹压。然而面对那些红着眼睛、流着泪水而口口声叫喊着“报仇雪恨”,破口大骂着“吃里扒外”的昔日同袍,大多数人却是不免迟疑着束手束脚或是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这一刻,赵子日却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靠近犹疑不决的带队校尉身边,一举将其击倒在地而高声大喊着“自己几人不打自己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啊”,几乎是当场带头反水加入到了这些哗变军伍中去,连带剩下的巡禁队成员给不由自主的被裹挟进去。
因为他从中窥探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便就是乘着这场大肆屠戮旧朝官属和干系人等的变乱,将那些可能见过或是知晓自己被俘投敌卖命之事的人等,都一起给铲除了抹杀掉的现成契机;这样待到事后法不责众之下便就是船过水无痕的结果,自己依旧是大齐忠贞不二拥有前程大好的那个赵队正了。
然而在杀戮一起之后他也彻底放飞了自我,不再去想什么乘机灭口的事情了;因为这种掌握他人的身家性命而予取予夺的感觉,实在是太妙太令人痴迷和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了。尤其是看着这些或是高贵,或是富华,或是丁口兴旺的人家,就这么争相扑倒下跪在自己刀口下苦苦哀求,却逃不过当头一刀的种种众生情态,让他简直是欲罢不能了。
所以,他也干脆放弃了针对身边这些人马的引导和劝诱,而任由他们在狂热而盲动情绪中,不断的穿过一条条街巷,随机冲进一处又一处的人家,将自己的暴虐与愤怨在内的诸多情绪,尽情的宣泄在每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活物身上。
无论是娇美如花的妙龄女郎,还是皓首苍苍的老翁,牙牙学语的稚童,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多砍几刀才能断气或是多费些功夫才肯死掉的差别所在。甚至连原本平日里对他们有着莫大吸引力的财货都不管用了。
他们大多数人只会毫不犹豫的越过或是踹翻,这些刻意堆聚起来的“买命财”,然后狞笑狂呼乱叫着砍死迎上前来告求的主人之后;又将那些宅邸里努力躲藏和隐匿起来的亲眷、家人和奴仆,给逐一驱赶出来再刺死、挑翻在亭台楼榭之间;或又是强迫他们逃上高层的楼阁,再用刀戳剑刺赶鸭子一般的推搡下来。。
然而在一连攻破数家宅院之后,赵子日很快就变得不满意起来了;只见他红着眼睛对着左右大声怒吼道: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拙货怎么又杀光了,我不是说过了多少遍了,要尽量留下些年轻的娘们来么。”
“赵队官,你这四下乱糟糟的局面,教兄弟们怎么收的住手啊。。保不准哪个角落里有个以死相抗的,难道拿兄弟的身家安危去行险么?”
作为他的临时合伙,另一名头目亦是喘着粗气反叽道。
“那就多想些法子,骗诱得好,威逼的也好,总之要想法子留下些人来,不要一脑子都是杀人就别无其他了!我这难道不也是为了大伙好哇!”
赵子日恨铁不成钢的喊道:
“咱们有这些娘们在手,回头挑几个姿色尚好的送给那些正在观望的军率们,事后这点干洗上也好替我辈分说几句,不至于稀里糊涂的就被选去顶了罪过,无端作了应付物议送出去问责处刑的冤大头啊。。”
“罢罢罢罢了,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了。。”
这名头目也是愤声甩手道。这时候,有一名满身被血色浸透的士卒当街跑过来喊道:
“队官,前头的宅子里窥见好多女人啊。。”
赵子日不由的精神一振,对着这名头目大声道:
“便就是这家了。。”
然而半响之后,赵子日不得不脸色难看止步在一处大宅内院的堂前,而在堂下已然倒了十几具的尸体;其中固然有宅中的家将部曲,也有破门冲进来的义军士卒。然而,真正让这些乱兵畏缩不前的,则是站在台阶上由数名拿着弓箭的丁壮簇拥着,头发斑白的堂中老者所拿出来的一面旗幡。
这面包银鎏金的飞鸟旗头的幡布上面,赫然绣着“钦命春官正(礼部尚书),特进二品,金紫光禄大夫,奋勇功臣,滑台郡公,尚(儒)氏家门”的字样。赵子日见状不由心中一沉,显然这是误入到了大齐重臣之家了。
然而他在左右顾盼之下,却发现另外那名头目早不见了踪影,显然是见机不妙多起来而人有自己顶缸了;赵子日心中不由暗自越发叫苦起来;而连忙换过一副垂头丧气的谦卑表情,低声下气的上前行礼道:
“小的们不懂事,倒叫贵人家宅受惊扰了。。”
“那还不快滚出去。。难道还要我当场治你得罪么?”
面皮紧绷的老者却是越发厉色的冷声喝到
“是是,我这就滚。。”
赵子日如蒙大赦一般的点头哈腰道:然而却在低头的视角当中,窥见那几名家将的锦袍大衫之下正在微微抖动的腿脚;顿时心中如同电光火石一般的闪过一个大胆念头来,。
只见他在转头回去的那一霎突然扭身刀光一闪,那颗苍老的头颅就在血箭喷涌只见飞扬了起来,而又随着紧握旗幡的无头尸身仆倒在地;而那几名家将却是不可避免露出了震惊和惶然之色,而居然丢下弓箭转身逃去。
赵子日不由心中大喜过望,果然对方也是色厉内荏而虚有其表?赵子日一边追斩着那些家将,一边对着那些尚有犹疑的士卒怒喊道。
“还不快上来帮手,难道要留下人来治我们的罪么。。。。”
这下他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蜂拥而上顿时就压到了尚氏宅邸中的最后一点抵抗。然后他们又在后院里发现了许多四下躲藏瑟瑟发抖的女子,不由有人形诸颜色的对着赵子日喊道:
“队官,这下年轻娘们岂不都有了。。”
“全杀了,不留一个。。”
然而面沉如铁的赵子日却是冷声道:
“这些见证若是得以活下来,事后便就是我们都要丢脑袋了。。只有死透的人才不会去出首告发我等的。。”
“啊。。”
“饶命。。”
“天见可怜;”
随后凄厉的惨叫声就在这些惊呼乱逃的女子之中相继炸响开来。
而就在这处城坊的另一个地方,手中努力挺举着青色队旗的王审潮,再度无奈的看了眼身后跌跌撞撞的紧紧跟随,却又不断扑绊在地上的成群老弱妇孺。也唯有腰中挎着的短铳和手中擎举着这面旗帜,能够成为此时此刻支撑他勇气和信心的所在了。
在此之前,他和王审知、王审邽三兄弟分别被临时编成的数只小队,只是为了前来接应几名辅卒的家眷,却未曾想到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他们本已经成功寻获并且接到了其中五户人家,而在最后一架扑了个空而打道回程了。
但是在街头上同时遭遇多股乱兵劫掠之时,就毫不犹豫的将这面预备好的青旗打出来;再加上手中弓弩火铳和刀兵的威慑使然,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护送着这些亲眷,相继穿过了这些乱兵活动的街头和路口。
然而才没走出多远之后,王审潮却发现了自己的护送队伍尾巴突然多出了一些人来;他们就这么默不作声的从各种墙头巷角的缝隙边角中跑出来,又努力压抑着哭喊声加入进来。然而出于加入太平军厚某种一贯输灌和教导,他并没有下定决心第一时间驱赶或是分割这些人。
于是不多久之后,王审潮就发现凭借自己这么点人手,已经不足保护这支原来越庞大和漫长队伍的前后周全了。因为那些私下杀掠的乱兵也随着这些逃离的百姓人等,不断从各条之前通过的街头向口中冒出来;又在虎视眈眈的眼神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聚集尾随在了他们的身后。
就在这种沉闷到令人窒息发疯的可怕气氛当中,突然临街一面的墙后阁楼上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然后就相继跳下了几个衣裳不整而沾满血色的女子来,顿然就像是某种催化剂一般的点燃和打破了这最后一点几乎凝滞的虚假平静和对峙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