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应对的不错。”
周淮安看着这一张张殷切、愤然或又略显茫然的面孔,不由一一点头赞许又断然道:
“但在我看来大可以更加积极主动一些,也不再限于咱们的干系人等。毕竟这是活生生的人命,每过一时一刻城中都有人丧生的干系。。”
柴平为首的众将顿然有些沉重而又信服的应道。
“谨遵教诲。。”
“大都督教训的是。。”
“属下明白了。。”
“那。。却不知,黄王那边当如何交涉。。”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把这个关键问出来:却是跟随王彦章身边的虞侯官张归弁,却被王彦章给无可奈何的狠瞪了一眼。
“暂且不用去管这些了。。若是他老人家控制不住局面,便由我们代为收拾和重整好了。。”
周淮安却是毫不犹豫的继续道:
“若真是出自他的授意,那也是与我太平军的宗旨严重相悖,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只要有我太平军在长安一天,就不能坐视如此残横暴虐之事!自然是量力而为,能救下一个无辜百姓就算是一个。。”
“接下来,除了随我坐镇中城的亲直营外,其他的掷弹队、教导大队、少兵队,打击兵和战斗工程团,所有能派上用场的都给我拉上去。。期间敢有抗拒和继续作恶者,就地执行军法!”
“得令。。”
“遵命。。”
“这就前往。。”
在场数十名将领闻声不由纷纷精神大振起来,而像是薄云就爱你日了一半的争相领命而去了。当然了,周淮安自有如此决断的凭据所在。
虽然之前已经撤走了大半数的关内参战部队,以及相应的征发武装民夫和临时差丁;但是留在关内尤其是京畿南面各个据点,以及蓝田关、大昌关一线的机动部队还剩四万多。
大约拥有步骑近五十个营;而且以新轮换上来相对精干简练的生力军居多。排除掉城外游曳清敌的三分之一的骑兵及其伴随骑步营之后,大概还有待机中的两万新锐之士,完全可以加强投入到长安城内的镇压和肃清去。
此外,如果后续还有所更多需要的话,还可以把已经撤退道山南境内就近修整和补充的另外五十多个营头,再沿着拓宽的武关道给重新拉回来。而这又涉及到了这次战争所获的部分红利使然。
这次的关中之战和西京攻防,除了缴获了堆积如山的甲械旗仗军资财货之外;最大的一宗收获就是那些由河东官军主力及四大蕃落军给带进关内来,满山满谷数以千万计的马牛羊畜群落了。
虽然来到关内后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不少,又在在作战过程当中有所损失和消耗,为了充作应急军粮又宰杀了一部分;但是最后统计出来依旧是一个足以让人眼红耳热的相当可观数目。
其中光是遗留下来或是战场中缴获、后续寻找回来的马匹就多达八、九万头,而且至少三分之一是配上鞍具就直接可以骑乘的驯熟军马;然后剩下的也大多数可以当作最基本驮马和挽马的军事用途。
而在其中所获的战马质量上,更是远远超过过往历次战事积累的总和,囊括了这个时代好几大类北地骏马品种。
比如了来自河套平夏地区大名鼎鼎的党项马;来自代北群山之间的云中马;来自塞外鞑靼部的阴山马,来自太原和晋中盆地的河东马;乃至来自瀚海大漠边缘、单于都督府境内的回鹘马等等。
至于缴获数量倍半与此的其他牲畜,也有各自运输畜力到皮毛肉食养殖上的用途所在。
而且,与之南方作战时前零敲碎打的有限缴获不同。这些马种和其他畜群都是分属各个部族名下,按照公母配对繁衍种群的一大批一大批缴获;还附送现成照料马群的牧奴和马夫,可谓是极尽周到的一条龙配送服务了。
所以正在关内的太平军建制也一下子破天荒的体会到了,所谓“人等装备”到“装备等人”巨大转变的幸福式烦恼。因此,战后太平军撤军之前的优先事项,就是把这些畜群尤其战马马不停蹄的抢运回山南东道境内去。
因为在可以预期将来又这些战马作为繁衍和增值的基础,再加上人员和装备的到位,只要能够完成山南东道境内的集结训练,太平军的骑兵力量也会迎来一个质和规模上的飞跃。
而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在留在关内分作前中后三阵的这五十个营头,初步实现了推及到人头上骑乘代步和骡马(拖车)化,只是相应全新的作战编成训练还需要时间。
因此,如果不计代价和消耗的话,完全可以以牺牲一部分代步畜力为前提,让他们在很短时间内重新回归关内;乃至就此长驱直入长安投身到战斗序列当中,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这也是周淮安自持后续应变的底气所在。
当然了真到了那一步,那之前许多东西的布局和与之相关的中短期计划,就真的要全盘推翻掉再来了。但不管这么说,这场长安骤然爆发屠杀当中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或又是怎么的企图和策划,周淮安都不用再去理会和劳神。
只要眼下仗着相对的军事优势和上风堂堂正正的碾压过去,“以力破巧”和“以不变应万变”好了;至少在堂堂正正的大军推进面前,什么鬼蜮伎俩和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没有多少发挥下去的余地了。
事实上,随着坐镇门楼的周淮安一声令下下,在城中越发密集起来夏日滚雷的炮声轰隆当中;那些四散在城坊里屠戮了近乎一天一夜,而越发显得精疲力竭和热情消退的乱军,也像是退潮的沙滩一样,忙不迭的丢下手中的财帛子女;而又留下许多被烟与火、血与泪遮掩的满地狼藉来。
然而随着城坊间的轰鸣声,以及在太平军打击队的穿插分割之下,毫无多少战意和组织、次序就一触即溃的乱兵,纷纷向着城北靠拢而去;这时候就轮到另一些人等不好过了。很快,黄巢停居的大明宫内就再度迎来了仓促拜访者。
而此时此刻正当含凉殿中的黄巢,却是光头批发穿着一身玄色桂管布的宽松常服,而在一众傅姆和宫人的环列和簇拥之下,双手分别拿着一支银柄拂尘和一柄镶玛瑙的如意,在满怀慈爱与亲厚的神情下,轮流逗弄着自己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
因此,前来通报的数人足足给晾在吹鼓亭下半个多时辰之后,才随着年纪最小面露困倦不停打起哈欠来的宜都王,随着大一些兄长一起被傅姆给抱走了之后;才得以引荐了进来。这时候他们已然是人人蒸热的汗流浃背而浸透全身了。
“说吧,又有什么事情?”
将自己重新浸泡在了清凉木制汤池里的黄巢,这才隔着帷幕主动问到:领头的兵部左侍兼护军使郎李周、监门将军杨景彪,几乎是交替着皆口称道:
“臣但请王上分晓,那海陵王的旗号已然归还城中了”
“城南的太平所部亦是倾巢而动,开始逐街逐巷的推进过来了。。”
“如今已经越过了靖善坊而直取东西两市之间了啊。。”
“圣上,这位如此行事使然,只怕是早有蓄谋和策划了,而实在不可不防,不可不有所。。”
然而在帷幕背后的黄巢脸色顿然就沉了下来,又在令人窒息的沉静许久之后才道出一声:
“孤晓得了,且退下吧。。”
“摆驾,随孤前往绫绮殿。。”
片刻之后,搽干净身体的黄巢对着随侍左右道:而绫绮殿的所在,便就是如今曹皇后安养病体的场所。只是如今为了她的居体康健着想,无论是内外命妇还是昔日亲族旧属,都需要禀明准许之后才可以前往拜见。
这当然不是因为黄巢曾经宠爱的刘氏之死,他自认一生征战天下无算也收纳过形形色色的佳丽,又何尝格外在乎过一个女子的生死,哪怕这个女子替他生了孩子也就是稍加重视一些而已。更别说在危局之下的孰轻孰重,他还不至于老迈到分不清。
然而,让他有些心结而不惜在回宫后就变相隔绝这位“发妻”左右的,却是因为另一番缘故。因为她表现的太好了,无论黄巢承认不承认都无法否定,她在这般内忧外患局面下的果断行事,而保全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和身为大齐天家的体面。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她又未免于那个便宜女婿走得太近了;虽然黄巢在亲征之前给她面授机宜,留下了必要时可以借助南边的空白诏命,但是显然她因此能够做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事态发展,还是远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了。
而在这其中,虽然不像那些人口中进言的那般有所不堪的牵扯,但是一点儿利害关系都没有也是难以令人信服的。更关键的是,黄巢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一贯相儒以某的枕边人,似乎有所了别样的心思和打算了。
所以为防万一,他还是在被迎回宫之后的第二天,就以加强内廷守备为由调走中宫名下的护卫力量,而打散充实到殿前诸位当中。然后再派卫鹤府的内卫将曹皇后迁移到绫绮殿中“安养”起来;但是也没有再作出更多的举动来。
毕竟,她还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后中宫,更是在之前长安变乱中亲自保全和救助了许多大臣、军将的亲眷;在外更有一个手握重兵令人无法忽视的“好女婿”,而日日勤于问候不缀。如今的大齐也实在是经不起更多的变乱和内患了。
事实上,今天也是自从黄巢回宫之后的第二次主动相见。他还依稀记得曹氏被送走之前的那个平静和淡然的眼神;但如今却又不得不要与之重新相见。想到这里,黄巢却是越发沉重的叹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