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依旧积雪处处的北方,位于东川腹地的梓潼境内,却依然是早早的冰雪消融,而变成了纵横交错的山溪、河川之间的流水潺潺与残冰撞击河石、堤岸的细碎脆响声。
而在梓州(今四川三台)南方,潼水边上一支大举开进的军队当中,一身黑光铠而作为裨将的顾彦晖,却在对着并骑前进长相骁峻的自家兄长——天德军兵马使顾彦朗,低声抱怨道:
“兄长何须如此急于出阵呢,此番事罢怕不是把宋使君给得罪了狠了。。毕竟日后还要协济就食的啊1”
“那又能如何?我部本来就是协守客军,又事事不为东川所看重,但有犒赏和加赐都是以本地兵马优先,轮到咱们还有什么好东西么?”
顾彦朗却是满不在乎的道:
“更何况,行在说是让咱们就食东川,可是如今那姓宋的却是拿咱们的儿郎当贼盯着,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拿的恨不得事事约束,自从移防就食以来,咱们又有多少儿郎受了杖刑?我还只能当面憋屈着服软认错,然后事后再安抚他们。。”
“那。。又何须拿咱们这些儿郎孤注一掷啊。。”
顾彦晖顿了顿却是叹然道:
“二郎,难道你还真觉得为兄这是孤注一掷之举么?”
顾彦朗却是突然转头过来看着他道:
“别人眼中都看此番的危机使然,然而对于为兄而言,却何尝不是以此令寻富贵的机缘呢?”
“兄长的意思是说。。。”
顾彦晖却是眼神闪烁了下,放低了声线:
“殊不知,那宋使君当初就是以忠武军转到荆南任上,被太平贼给赶到西川来;多是仰仗了牛使君的收拢,才得以在洋州苟延残喘一时的。”
顾彦朗却是突然左右他顾道:
“。结果贼军再度来攻之际,他是怎么报答牛使君的?突然发难,礼送行在?说的可比做的好听啊!是以,逾年南下的尚贼夺了兴元府,又让他有镇难还了。。”
“最后靠的是平定田陈之乱,攻克成都的那些功劳,才得以受任高君侯让出来的东川镇下;如今早就消磨的锐气皆无,而暮气沉重了。。。故而如今闻贼再犯,不是主动迎击而层层设防,却是一味坐守城中以待后援;任凭地方为贼所戕,士民盈反鼎沸。。。”
“可如今来犯的,毕竟是那纵横峡江的太平悍贼啊”
顾彦晖却是尤有顾虑道:
“太平悍贼又如何,此地山狭路险,如今正值冬日水浅,彼辈擅长的水师车船又不能派上用场。。就算翻过巴山群岭前来的,又能够又多少人马;怕不是疲敝劳顿之师?”
顾彦朗顿然胸有成竹道:
“更兼巴山道窄,能够转运上多少军淄物用,这才有了贼军不得不兵分纵掠地方的那些行举。此间种种,难道不是贼势最为孱弱之际?只怪那宋氏胆小怯战,不顾士民拳拳之声,白白坐失了如此迎头痛击的致胜良机啊!”
“一旦令贼势饱掠得归重聚声势,又裹挟了地方愚夫顽民,怕不是要越发难治了?若是官军得以早早介入,庇护士绅豪姓而广起土团相抗,岂不是此消彼长的一番局面了。。然而那宋氏私心太重,就只能由我兄弟勉为其难了。。”
“兄长明鉴。。”
听到这里,顾彦晖也有些心悦诚服道:
他却是不禁想起身为边军下层将门出身兄弟俩,当年在丰州戍边时的点点滴滴。看似长相粗豪的兄长,也是这么谋划细致的主导着局面,而在大唐日益孱弱的境况下,将那些塞外藩胡部帐,给一个个变成了进身之阶的人头和斩获。
“只消成功击退贼势,自然就有大好的局面。。”
随后,顾彦朗却是意气风发的握紧了马鞭。
“当初忠武八都的王建之流尚可自行专断一方,难道我兄弟坐拥带甲四千,反倒是束手束脚的只能仰仗他人鼻息了么?只要讨贼之中既成局面,而请得行在追认,就算割取东川以南数州,别设一镇以为经略、观察之任,也是未尝可期之事啊!。。”
他们如此断断续续交谈着,就见前方一骑信使飞奔而至大声喊道:
“报。。。,前方十里外的射洪县来使求援,言称贼军攻城正急。。”
“好,好,好。。。”
顾彦朗不由在马上连连大叫数声:
“传我令下,众儿郎就地造饭取食,少我随我轻装疾趋城下,定叫里应外合破贼首阵,有来无回。。”
一个半个时辰后,一支拉长的队伍就满身汗水淋漓的急步小跑着,奔走在了蜿蜒横贯在低矮丘陵间的官道上。而距离十里之外的三台县轮廓,以及点点攻战中升腾而起的烟火,也像是沿途一晃而过似的风景似的,很快就出现在了最前队的视野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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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的数日之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有些浑浑噩噩的送走对方之后,韩偓却是全身已然被汗水浸透,而一时脱力的瘫坐在了几子上;发现自己腿软手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了。
因为他回过味来就发现,即虽然只是从一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琐碎问题开始,也没有任何的威胁和肉体上的拷逼,却让他仿若是生平都被对方给掏空了一般的再也毫无隐秘。
然而,接下里的日子他就像是做梦一般的在大起大落中徘徊辗转着。因为被特殊部门找上门并且接受过调查的消息慢慢传开之后,他也成为了让人有所避嫌和疏远的对象了。
虽然因为找上他的并不是社调部或是敌工部,乃至更让人闻风丧胆的镇反会,而是负责重要人物和高层周边安全防范的内保部门而已。因此日常的职事和待遇并没有受到影响;但是这种被当成另类的感觉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然而面对为数不多的韦庄、杜荀鹤等友人的宽慰和排解,他也同样没法子辩解和说明。难道要对他们说,韩偓隐约觉得自己暂时羁留在的那位堂妹,似乎卷进了什么十分不得了的是非当中,而导致整个家族都被牵连了。因此,他无论怎么打听都毫无结果,反倒是受到了谨言的警告。
好在除了当初那位李亲事官来访之后,内卫处方面就在没有更多的举动和异样了,就仿若是他这边一下子都被遗忘了一般。然后,有一天他在自酌闷酒的时候,却又被突然闯进来的老友韦庄等人,给在醉眼惺忪之际不由分说的拖了出去,说是要七秀坊名下新开的水云楼里给他庆贺。。
然后,不明里就的韩偓才在众人参差不齐的道贺声中,知道了一件让人有些惊喜交加又哭笑不得的事情。因为,继从楚王殿下长安带回来的那位侍女忆盈之后,他的堂妹韩霁月也公开出现了那王上身边的身边,而成为继怀孕的张氏递补进来的贴身侍女之一。
好吧,虽然那位王上对于身边女人的要求很高(很挑剔),能够给予的地位和名分控制也控制得很紧;因此目前韩霁月也只是个贴身侍女的名分和地位。但是既然之前已经有了名不见经传的侍女张氏怀孕之后,地位升格的例子;那韩偓作为没落的昌黎韩氏的旁支,就此成为王府潜在外戚根源之一,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作为献妹有功的韩偓本人的发达之路更是就在眼前了。然而,这个结果却让当场惊的一身酒醒而大汗淋漓的韩偓,一时间百感交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又有些啼笑皆非的荒谬使然感觉。
因为这条靠裙带关系得以富贵的终南捷径(外戚之路)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和方向,在他心底里虽然谨小慎微自居,却始终还是保持着传统士人想要建功与大争乱世,而得以出将入相的情节和青云之志。
但是对于他已经败落多年的家族及其那些旧日亲缘来说,却又是迫切的需要这么一个能够攀结和阿附上,如今半有天下而势不可挡的太平大都督的关键纽带,乃至得以打破《选任条例》对于旧朝官宦之家的限制。
君不见,当年已经风流云散的吴兴沈氏本家;仅仅因为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儿之故,又得以重新兴聚了起来。虽然他们从来不敢妄称戚里而依旧保持低敛作风,但是抛弃了田产出息之后其他行当中的风生水起之势,却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最起码,下一代的沈氏子弟不用再被打入限制使用的另册,而在想要入学、考选和出仕的道路上,也会比其他人更加天然的平坦一些了。这难道不就是眼下昌黎韩氏所最迫切需要的东西么?他忽然有些自以为明白了,为什么叔父家要把这位堂妹,给优先送过来的缘故了。
就在这种心绪繁复的愁思和徘徊当中,在左右友人和相熟同僚的道贺声中,看着有些殷切而热忱得让人看不懂的面孔,韩偓第一次放开了心怀,而纵情恣意的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了过去。
当他头痛欲裂而眼前重影晃动着醒来之后,却依然是窗楹里透出来午后的艳阳高照了;随后他依稀发现已然躺在一件陌生的绣房之中,而在胸怀之侧好兰抱着一名藕臂如雪、肉光致致的秀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