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蜀州新津县附近天明时分的沱江口。随着越过山岭之间的初阳照耀在沿江两岸点点青翠的大地上,也照耀出江水中被焚毁船只的焦黑碎片,随着一波又一波荡漾拍岸的潮水,而冲击在了长满水草的浅滩之间。
然而,身为南面行营都统的刘巨容望着奔流滚滚的江水,却是没有多少刚刚取得这么一场大捷的欣然和喜色。因为,在夜袭得手之后派人搜索沿江岸滩的结果,却发现可以确认的具体战果,似乎没有那些军将们所宣称的那么大。
前后找到的搁浅或是坐沉的敌军车船残骸,怕才不过那么十几条而已;剩下都不过是通常意义上的中小江舶,甚至就是寻常民家打渔的三片板式渔船,或又是用来接驳、渡河的小划子而已。更别说除了一些形制熟悉的甲械旗仗之外,就连作为贼军标志性的火器都没有缴获多少。
而斩获下来的首级数千之中,甚至还有须发皆白或是梳着女子发髻的。难道这些胆大妄为之辈,真把他刘德量当成了待诏院里那些不喑世事的大头巾么。
要知道,他可是武科进士及第,放为徐州武宁军的将校;也参与了庞勋之乱,又归顺朝廷做了埇桥镇遏使。还平定过浙西王郢之乱的。如今更是针对贼军的水路并进之势,苦心积虑的利用地利设下了火船夜袭的多重埋伏;这些军中惯见的把戏和勾当怎么不娴熟?
然而他又不得不在发往行在的奏报上,捏着鼻子为他们这些“戮力杀贼”的将士们请功;不然的话,行营上下除了他带出来的少部分人吗外,就再也没有人听从他这个南面招讨使的话了。但更让他烦心的是随着贼军败退而走,眼下行营各军所突然高涨起来的勃勃战意。
只是在刘巨容看来,与其说是这些军将们如此急于杀贼报国,还不如说是军中的某些积习让他们迫不及待要故态重萌了。比如籍着追击败敌的由头,到蜀州和眉州地方上去好好犒劳一番麾下的儿郎,或又是自筹一些钱粮军资什么的。
然而,这一次刘巨容却是没法再宽容和放纵他们的这番心思了。因为,他至少还明白在大敌当下之际,就算是击退了南面这路的贼军又能如何?,来自北面和东面的威胁依旧还在。因此,南面行营管下每一份力量,对于行在都是弥足珍贵的所在。
要知道如今他麾下,除了成都带出来的部分护驾兵马和团结子弟,尽是龙、剑、汉、绵各州汇聚而来的人马;光是军序、番号号就多达七支。固然在大敌当前之下,合力共守号称“五水汇流”为屏护的新津之要尚还能齐心协力。可要是将他们给放出去的话,那想要再收拢回来就没有那么轻易的事情了。
所以他也只能当机立断行阵前军法,杀鸡儆猴式的以“轻敌冒进,纵贼得退”为由,处决了军中跳的最欢但是位阶最低的汉州德阳守捉副使李骏安,大大震慑和整肃了一番军中的浮躁骄纵之气。又以来自行在的恩赏和奉赠将至为由,对着其他军将祭出了“拖”字决。
然后,他又自己亲自出来巡营,既是约束那些外围活动的将士,不至于对于地方逼迫和残害过甚,他还要指望这些地方士民百姓的协力;同时也是暂时避开那些各自暗怀心思的军将们。在新津城内所折腾出来的糟心之事。
然后在刘巨容带领护军一路巡视下来,江面上已然是空荡荡的毫无贼踪了;随着重新由浊变清的江水如黛,就连之前在水面上旗帜喧天的贼军战船,都仿若是一场梦幻泡影似得。然而与他依旧未尝敢有多少掉以轻心。
因为这一路下来的所见所闻和探子的回报已然足以令他确信,之前以放火船为前导而声势浩大的夜战潜袭,并没有杀伤到贼军的根本而只是令其暂且知难而退。然而正当他决意返程踏上归途之际,却突然听到了来自对岸隐隐的喧声。
随这江上最后一点雾气的散去,隔着岷江相望的东岸方向的官道上,赫然显现出了一支高举旗帜小跑着鱼俪而行的绵延人马。而举在空中的旗帜也依稀刘巨容有些眼熟,而不由勃然大怒的掷鞭在地冒出一声怒骂:
“混账东西。”
“报。。。”
随后,快马加鞭紧接而至的信使,也带来了关于留守新津城中的茂州的感义军使满存、利阆观察使席俦、龙州刺史宋道弼等部人马,相继自行出阵追击敌势的突发消息。然而更让刘巨容有些齿冷的是,那些军将居然一度联手封堵了城门,所以导致他如今得到已然是有所延迟之后的消息了。
“都统,当作如何,还请示下。。”
这时候身边的护军指挥使不由对着震怒中的刘巨容,低声请示到:
“火速回城,点集余下兵马,前往接应啊!”
刘巨容毫不有的厉声喊道:就算这些擅自出击的狗才杀上一万遍也难消他心头之恨,但是身为南面都统的刘巨容却不能部为之善后;不然在失去这些生力军之后,就凭他手中剩下的人又能守得了多久呢;这是最基本唇亡齿寒的道理。
然而,当刘巨容仓促赶回新津城内调兵遣将又奔杀而出的同时;在下游的彭州州治彭山城外,泯江之畔的狭长平整地带上,已然被激烈放射如春雷滚滚的铳炮与烟火爆裂轰鸣声所笼罩。
俨然受到水陆两面夹击而腹背受敌的大量官军,也在一边努力维持着不怎么规整的阵型,一边左冲右突的不断撼动着,已经截断退路的太平军所布设的阵线;然后一排排的倒在了土雷、铁丝拦网和掷弹、飞火雷、散射小炮等各种火器所交织而成的死亡罗网之中。
时不时就有成群结队的官军建制被打散开来;或又是不堪忍受的时期崩溃、丧失了斗志,然后就此不顾一切的逃散进西面的山岭之中;或又是在无所不在的烟火熏燎、炙烤之下,荒不择路的向东踏入了江水当中,变成溺毙或是被打杀的浮尸。
也有人在烟火迷蒙之中,不辨方向的冲到了彭山城下;然后不是被戳死在了陷坑里和地窝刺上,就是齐膝深陷在了城壕的淤泥之中一时拔出不来,就此满身污脏的在威龙过来的辅卒和武装夫役的竹枪、短弓面前,束手求饶着做了俘虏。
“稍加的收缩和退让,自然是为了拳头收回来再更加用力的打出去。。”
而在战场一角居高瞭望的山包之上,身为南路正将的王重霸也在对着身边的将校们如是说道:
“若不能舍得这十几条车船为代价的话,又怎得将龟缩在新津城内的官兵,给引出来分而击之呢?现今局面不是已经打开了,成都的门户也将对咱们敞开了么?”
习惯了大都督一手创立的畅通无阻的后勤补给;习惯了精良的军械与充足的马匹车船运力;习惯了装束整齐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且意志坚毅的士卒;而只能专心致志寻求达到战争目的的过程之后。大多数人也就很难再回到之前,凭持勇力而随波逐流的过往中取了。
而作为他们对手呢?流民、乞丐、盗匪、乱兵,乃至残忍而凶横的藩镇,并不足以完全形容这些形形色色的存在。而昔日的义军与之相比也好不过那里去,只是多了一些乱世求活的指望和期许而已。所以他们都相继失败而唯有太平军得以真正的崛起了。
再回想起之前曾经产生过的那些诉求和小心思,就实在有些可笑和无稽了。这时候,北面游曳在江上的车船,也再度放响了预警的号炮声。不久之后,随着江上逐渐延伸而来越发激烈的排射声,一面深红白心的飞鸟战旗,也开始出现在了战场北面的边沿。
王重霸见状不由冷笑道:
“却又是个不请自来的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