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雁门关所分野的夏屋山与句注山北麓的桑干河畔,一支浑身落马雪花的大军也在静静等待着;而在隐隐的坐骑嘶鸣和轻轻抖动之间,这些人马所呵气而成的烟云,甚至在谷道当中形成了一片薄霭。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之后,突然远方的山头上突然就亮起来来了火光,而又在凭空连闪了数下。下一刻这支在沉默中落满霜雪的军队刹那间就泛活了过来,而又随着相继点燃起来的火把,变成一条粗大的长龙。
而这条无数火光所组成的长龙,很快就在加速向前的小跑步伐当中,抵达了笼罩在黝黑一片而只有几点暗淡灯火所反射出白雪颜色的雁门关前;而在他们的面前,那道曾经阻挡了他们许多次,也让无数鲜血和尸骸的城垣,却是已然门户大开了。
而在甬道四壁上许多照明的火把引导下,甚至可以通透的看见门洞背后的诸多空荡荡的建筑轮廓和防御设施。似乎在无形的告诉他们,此时此刻的雁门关内已经对他们不设防了。随后,一波又一波顶盔掼甲的燕军涌入其中。
他们就像是风雪中肆虐的寒潮一般,用自己所代表的深色迅速淹没和占据了,雁门关北墙所能见到的每一样事物和建筑;然后,这才顺着粗粗清理出来甬道,将一行身穿明光铠和山文甲、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大氅如血的军将,给迎进了关城之中。
而居中志得意满而顾盼渺然的,正是昔日晋王李克用的老对头和生死之敌,卢龙幽州节度使、燕王李可举,只见他望着这俨然已经易手大半的雄关大城,却是情志勃发的突然念起来了边塞诗人崔颢《雁门胡人歌》:
“高山代郡东接燕,
雁门胡人家近边。
解放胡鹰逐塞鸟,
能将代马猎秋田。。。”
然而他一首七言绝句还没有唱诵完,突然就见到了前方的城塞建筑当中隐隐腾起了点点火光;被打断了兴致的他不由暗自恼怒起来,要知道这雁门雄关可是他进入河东腹地的第一个据点和立足所在,因此严令麾下将士不得烧掠。
不然,一旦烧光了这些屋舍和陈设之后,难道令他的大军在然露天扎营么?然而还没等他下令执行军法,就眼见那些火光已经迅速0弥漫开来而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了;然后又有人跌跌撞撞的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痕迹逃奔而来,对着李可举所在方位嘶声大喊:
“大帅小心,有埋伏。。”
然而话音未落,关城内左右两边被白雪所掩盖,而显得一览无遗的山坡上,突然就四下翻动着冒出了许多火光,然后又变成漫天飞舞而至的火箭来;就在李可举为首的燕军连忙落马,寻找遮蔽之处的同时,许多火箭却是落在了预设好的位置上。
下一刻,在屋顶上、畜厩间、城堞内接二连三相继升腾而起的火光,照亮了这些燕军惊慌而失措的面孔,也照出了许多隐藏在关城两侧山坡上的伏兵身形;他们几乎是漫山遍野的从用团牌和大排所搭建而成雪窝式的临时掩体里冲出来。
一边对着关城内被照亮出来而又毫无遮掩,被升腾而去的火焰暂时分割和隔断开来的燕军,拼命的搭弓放箭数轮;一边相继丢下弓矢而抄刀捉枪、挺牌持剑的奋身扑杀,进那些最外围的燕军之中。
而身在其中冲杀在前表现最激烈的,赫然就是飞腾军指挥使郭绍古为首的本地雁门军将;只见他们顶盔掼甲而手起刀落左冲右突之间,不多久就将自己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而又士气大振的逼向了乐可居所在的位置。
道理也很简单,他们据守在这代北咽喉所在的雁门关数载间,早已前来攻打的卢龙军燕军结下来了许多深仇血恨。一旦雁门易手之后,也许普通士卒还有机会被收并,但是他们这些军将及其家门,却是少有能够幸免的。
而此时此刻已经反应过来的燕军上下,也无愧为追随李可举征战关内塞外有年的精锐和健卒;只见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地取材抄起各色物件,甚至是正在燃烧中的门板和木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构筑了数道简陋而实用的防线,将核心所在李可举团团遮护起来。
因此,当好几股已经杀穿了数阵燕军的雁门守军冲到了他们面前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被他们给拦截和阻挡下来,又配合默契的刀枪齐出击溃和击退当场。然而在这一片急促而激烈的吼叫嘶鸣惨叫厮杀声中,却是又有大声劝道:
“既然关内有诈,还请大王稍退关外重整。。”
“中军不能退,退了散在关内的人马就完了!”
李可举却是斩钉截铁到:
“此当危难之际,孤王就在这儿与将士共存亡,只要坚守住门户以待后援,坚持过这一阵就可以迎来转机,就算关内埋伏之敌再多,也不过是冢中枯骨了。。”
然而,在厮杀正酣的雁门关另一侧的山头之上。身为跳荡校尉的顾留梦,也掩护着刚刚完成作业的少许战斗工程兵,忙不迭退回道相对安全的预留位置,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上;然后,翘首以盼的看着顶端积雪最后的位置上,接二连三的迸溅起来。
然而,从他们近处炸开的声响虽然大得在山间回荡不已,但是真正相对满是积雪山顶而言却是微乎其微的一点小动静而已;接下来也几乎是没有什么反应产生。有些失望的跳荡校尉顾留梦决定下令进行第二轮作业;然而下一刻他身边的军士就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冻。。冻了,冻了”
只见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开始像是被风吹一般的都落下些许雪花来;先是丝丝缕缕的飘洒在空中,然后又变成条条线线的水流似流淌而下,接着又变成成块成片的塌陷而下,最终化作了滚卷如浪一般奔涌而来的细细雪线。
然而随着这些雪线的逐步靠近,却是愈来愈响的山间轰鸣与崩裂摧折的呼呼声,已经变得越来越粗铺天盖顶一般的汹涌雪潮;然后,堪堪擦过两山包夹之间的雁门关城,而吹卷而起的寒潮与雪粉糊了墙头上所有交战中的士卒满头满脸之后,才倾斜在了关外的狭窄喇叭口内。
因此,当这些几乎全身上下都变成白色雪人一般的两军士卒,好容易回复了蒙蒙一片的视野之后;就发现通往关外的道路已经彻底不见了,就像是在谷口平地上突然凭空增高了一大截似的,只剩下一片被埋没在杂乱无章雪块之间的树木和山石的些许痕迹。
而雁门关门的位置更是变相短少了至少四五尺的高度,至于原本聚集在关门内外乱遭遭的燕军,更是被冲击的不见了踪迹。虽然因为初冬雪下的还不够多,而导致雪崩的规模只能差强人意而已。但是这片足有半里宽足够将人陷没到肩头的积雪,却是足以令关城之内那些犹自负隅顽抗的燕军绝望了。
毕竟,他们如果想要逃跑的话,很容就会陷入这些积雪当中,不是失去体温和气力活活的冻死,就是变成墙头上行动迟缓的活靶子。而任何想要来救援他们的军队,都必须想办法克服着么一大片谷口的积雪,也许等他们重新跋涉抵达关门之下,一切都已经晚亦。
因此,在愈演愈烈的汹汹火光照耀之下,雁门守军士气大振的加紧攻杀,而围绕着李可举的燕军大部,却是露出了某种颓然和惶然、甚至是绝望的颜色。只见一时间关内关外已经变成了冰与火交加的世界,也构成了生与死的最终天然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