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她可没时间留下看戏。
没一会儿,后头有人追了上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喂!”元千霄大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拉起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这手肯定肿地跟萝卜一样。”
“放肆!与你何干。”头一回被陌生男人碰,她顿觉羞恼,用力抽回手,不悦道:“我不认识你,让开。”
“再不医治,你这只手怕是会废了。”他跟着她,为保持相同的步调走得很慢,“小公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忍着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果真肿得厉害,正如同他所描述的那般,像萝卜。
算了,被父皇说便被父皇说,手重要。她一决定便改了方向,先去太医院。
“你们天巽国的公主是不是都喜欢慢悠悠地走路。”他追上来,十分不解地望着她,眉眼间稍稍沁出一点嫌弃。
“你这个……”她正要骂他两句,谁想他打横抱起了她,匆匆往前跑去,毫不留情道:“等你走到太医院天都要黑了。”
“放我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无礼!”他身上的翠竹味扑鼻而来,层层叠叠地包围了她。自小到大,她从未跟一个男子这般亲密过,面上热意阵阵,烫地恼人。
“混账,你再不放开本宫要喊人了!”她挥着两手打他,又羞又气,压根忘了手疼。
“少用左手!”他低斥一声,没过几个呼吸便跑进了太医院。
被他一斥,她急忙停下动作,咬着唇瓣再不作声。要不是他这般无礼,她哪儿会打他,可他无礼是带她来太医院。
勉强功过相抵。
她往下一瞥,见他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便起了心思,右手悄悄往那处挪去。
“御医!人呢,你们天巽国的七公主左手受伤了!”他抱着她进屋大喊,霎时,太医院里的人纷纷停下动作,扭头朝他们俩看来,面上表情出奇地一致。
震惊,不敢置信。
气氛僵硬片刻后,四五位太医围了上来,元千霄放下她,主动往后退去。
她拉起衣袖,将左手平放在桌面上。
“七公主怎会伤得这般严重,再来迟些可真要吃苦头了。”金御医仔细检查着她的左手,眉头紧锁。
“幸亏来得及时。”其他几位御医跟着点头。
她眨着眼,下意识往元千霄看去,然而屋子里早没了他的身影。
走那么快,玉佩不要了么。
第37章 孤男寡女 公主喜欢口是心非,我看出来……
是夜, 周遭翠竹迎风摆动,“哗啦啦”,“窸窸窣窣”, 有如乐师奏乐一般。
“殿下, 喝药吧。”适时, 信冬端上药碗, 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这几日,他是半句话也没催过, 安分守己地很。
元千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 他放下手, 静静看着碗里的一点残留, 问道:“你可知这药是谁配的?”
“此药乃我们淮越国的御医与巫医一同配制,据说能强身健体, 延年益寿。”信冬俯身收起药碗, 笑着道:“殿下您想想,几位皇子是不是都死于战场无人死于病榻?”
元千霄轻轻哼了声,没反驳。几个哥哥确实死于战场没死于病榻, 可正是因为父皇让他们去了战场, 他们才会死于战场,若是没去战场, 会不会死于病榻谁说得准。
“你下去歇息吧。”
“是。”信冬应声后退出主屋。
白日,阮熙光偷偷塞给他一张去圣清道观的地图,元千霄在灯下仔细看了几遍,记熟之后果断将它烧成灰烬。
等到深夜,他拿了几张银票放入怀中,结果, 刚一踏出院门便遇上了李桑,以及一群侍卫。
一看这架势就是来堵他的,元千霄揉着手腕走下台阶,笑道:“李公公,今晚月色不错,你这是来我们千竹苑看竹子?”
李桑甩起拂尘,一动不动地立着,敛眉道:“这几日还请九皇子留在千竹苑内,等御医们开出方子。”
他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言语间却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元千霄渐渐收拢眉心,话中丝毫不见平日里的轻快,“李公公,我究竟有什么毛病你不妨直说。”
听得他的话,李桑微微一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隐疾么,还是根本没把隐疾当回事。“九皇子莫要担心,先服几幅药,等病治好了,对您和对平南公主都有好处。”
“……”元千霄默然,他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时候不早,还请九皇子回去歇息,早睡早起对身子好。”说完,李桑转身离去,留下一群侍卫站在原地。
元千霄无法,只得先回房。
他躺下身,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有心疾?李桑安排御医给他治病定是梁钊授意,还说对他对梁缨都好。
听这意思,梁钊打算招他为婿?
想着想着,他再次陷入梦境。
*
临近午时,他从太医院归来,心里飘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然而这股愉悦在听到孟筠的声音时轰然炸开,成了惹人厌烦的不快。
“听说伯父这次带了两位皇子过来,而其中一位箭术超群,我今日无事想与他切磋切磋,不知他可在千竹苑?”
接着,父皇的声音响起,“大皇子说笑了,霄儿年纪轻不懂事,待会儿他回来,寡人定让他向大皇子赔罪。”
“呵呵。”只听孟筠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要他给我赔罪,我真是好大的面子,不过,我身为劲武国的大皇子确实要得起。”他顿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日我父皇提过一件事,他说,成为太子的首要条件便是要拿下一个小国。嘶,我今早还在想,是不是该找你们淮越国练手,伯父你宅心仁厚,应该不会对我下死手吧?”
这话说得挑衅至极,他顿觉胸腔内起了怒意,如海浪一般层层漫开。
半晌,他竭力压下情绪,平静地踏入大门。
厅上,父皇端坐于主位。
孟筠坐侧位,高高地翘着二郎腿,满脸轻蔑之色,身后站着四名随从,其中一名随从还背着箭囊。
他看去的那一瞬,父皇面上杀意尽显,却又在转眼间化为虚无,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大皇子说玩笑了,这次确实是霄儿做了错事,眼下他还没回来,不如寡人先代他道歉。”
“切。”孟筠嗤笑一声,扬起脖子不屑道:“不必,我可当不起堂堂淮越国国主的道歉,还是等九皇子自个儿来说吧。”
“父皇,儿臣回来了。”说着,他一步跨入前厅。
虽然他对父皇没什么感情,可父皇终究是父皇,没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侮辱。况且,孟筠是冲着他来的。
“嗯?”孟筠猛然侧过头来,视线凛凛,“九皇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霄儿,还不给大皇子道歉。”父皇看向他,厉声命令道。
“道歉?”他站在厅中直视孟筠,极有礼貌地说道:“哦,我不该说天巽国人懂得待人待畜的道理,我道歉。”
关于方才之事,其实他大可不必插手,毕竟这是天巽国的事,可他知道梁缨的手伤了。
他帮她是因为她会吹《梧桐谣》,且吹得很好,仅此而已,无关其他。
“好啊,真有骨气,希望哪日兵临城下时,你还能这么有骨气。”孟筠站起身,一字一字地说着,面容稍显扭曲,话一说尽便拂袖走人。
“大皇子请留步。”父皇疾步上前拦住孟筠,“大皇子,再容寡人说一句吧。”他转过头,大声喝道:“逆子,跪下!”
道歉可以,跪?他为何要跪孟筠,这烂人也配。
“呵。”孟筠挑起眉稍,怒极反笑道:“伯父,你家的九皇子确实有骨气,我最欣赏有骨气的男子。”
父皇默了默,眸中掠过一抹决然,随后给两侧的侍卫使眼色。
当即,四名侍卫上前,使劲按着他的双肩迫使他下跪,他强硬站着,直挺挺地望着孟筠。
“叫他跪下!”
父皇一声令下,四名侍卫一人一脚踢在他的膝盖膝弯上,他吃痛,咬牙忍着,还是没跪。
“逆子!”终于,父皇快步走了过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你是想看父皇下跪求你是不是?”
“……儿臣不敢。”他死死地握紧双手,身子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哈哈哈……”孟筠放声笑开,上下瞧了他一眼,似乎对此还不满意,慢悠悠道:“跪是跪了,可这表情真难看,心不甘,情不愿,没意思,好没意思啊。”
连说两个“没意思”后,孟筠作势要走。
父皇急促地吸了口气,再次去拦他,“大皇子究竟想如何,只管说出来,寡人都让这逆子做到。”
“伯父此话当真?” 闻言,孟筠来了兴致,眸中燃起一簇亮光,“九皇子不是喜欢射箭吗?来人,拿竹箭来。”
“大皇子。”这时,那名背着箭囊的随从奉上箭囊,孟筠扬手便将箭囊扔在了他面前。
“啪!”箭囊落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有几支竹箭被震地散了出来。
孟筠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得意道:“九皇子记性这么好,一定还记得自己在射箭场上射过多少竹箭,你现在一支支吃下去。我这个人向来大度,你让我开心,我便不为难淮越国。”
他盯着地上的箭囊,双手用力握拳,骨节“咔咔”作响。眼下杀孟筠易如反掌,可之后呢,劲武国会挥军北上,而如今的淮越国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逞能只会更糟。
“吃啊,我数三声。”孟筠慵懒地举起手,竖起三根手指,“一……”
“我吃,希望大皇子说话算话。”他强忍着血液里奔腾的屈辱,缓缓伸手去拿竹箭。
这次的事是他自己惹来的,怪不得别人。
他捏着一只竹箭放入嘴里,牙齿用力一咬,“咔”,竹箭立时被咬下一截。
“好,爽快。”孟筠走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看得饶有兴趣,仿佛自己正在戏园子里,时不时还打打节拍,“记得吞下去。”
“嘎,咔……”他使劲嚼着竹箭,嚼碎了才吞下肚。这东西又苦又涩,还难咬。
“住手!”
这声音是……
他下意识看向大门,是梁缨,她的左手包扎着,比萝卜还萝卜,面容秀美灵动,稚气尚存,却格外地有气势。
“不准吃!”她小跑着朝他奔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竹箭扔下地上,催促道:“快吐出来。”
见他不动作,她急了,忍不住大喊一声,“快啊!你是傻子么,这东西也吃。”
她的双眸水灵灵的,好似荡着秋水一般,而此刻,这双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张口吐出还未嚼碎的竹箭杆子,上头带着不少鲜血。竹竿坚硬非常,已将他口中刺破多处。
“啊,你流血了。”梁缨惊呼,小脸上满是担忧。“我带你去……”
“七公主怎的来了。”孟筠站起身,张手揽住梁缨的肩头。“是来找我么?”
“啪!”梁缨眼疾手快,一把打开孟筠的手,怒道:“放肆!”她狠狠瞪了孟筠一眼,像极了夺食的小狼崽子,“你站起来,不用怕他。”
他没起,垂着目光,也没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