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感到喉咙一阵血腥,猛烈地咳嗽起来,指尖触到软毯,茶色的眼眸一颤。
细弱的腰肢软弱无力地弯折,他顺势扑倒在地毯之上,面额触着软毯,墨发散了一身。
他闭着眼,肌肤所触之地,皆是那人相送。
黄昏即将来临,天色堪堪维持着白日的光亮,远处天际已隐约染上金幕。
祝久辞走过巷口,几个大汉突然将他拦住。
第24章 道歉
小公爷,真巧啊。王栋掀开马车帘,堆满肥肉的脸乍然出现在视野。
祝久辞停住脚步,冷冷看向他,王大人不辞辛劳候在巷口,可是有事?
嗐。王某哪惹得起堂堂小公爷。只不过有几句话,不吐不快。王栋假意皱起眉头,摆摆油腻的手掌。
王大人请讲吧。
王栋仰头大笑,马车剧烈晃动起来,几乎要散架。他猛然停下笑声,瞪着祝久辞恶狠狠道:
我们是同一类人!小公爷又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呢,你救他不过和救一只街上的脏猫无甚差别。我买他也和买一只脏猫无甚区别。
你自是看不出差别。祝久辞抬步往旁边去,与粗鄙之人不必过多交谈。
两个壮汉大喝一声,伸开粗臂将他拦住。其身壮实似山,将巷口挡住大半。
祝久辞停下脚步,王大人,这是何意?
黄昏的巷口人影寥寥,隐约能听见远处依稀几声吆喝。
王栋笑起来,马车窗沿下油腻的肚皮在腰带下一颤一颤,他喘着粗气,脸上的肥肉挤到一处,沟壑里填充着惹人反胃的油脂。
我王某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小公爷却是凭着投胎好技巧得了小爵爷这个名号。今日输在此,我心甘情愿。
可是小公爷踏实吗?京城独一无二的小公爷,若不是当年南北大战北虢国大胜,圣上将未出世的你赐予小公爷身份,不然你以为你如今又如何在京城横行!
王栋肥硕的手抓在车窗沿,狰狞地探出身子,马车岌岌可危,小公爷是北虢国大胜的贺礼,我若有异那便是与整个北虢国作对。我王栋对国家俯首称臣,但若论人,今日王某未输。
祝久辞耐心听他说完,鸟雀飞过天际,了无踪影,他重新看向王栋慢慢道:你看见我小公爷的身份,我看见堂堂正正的人。方才红坊中你听得一阵喧哗,却可听见宫商角徵羽文武七弦绝响?
祝久辞抬扇挡开两个壮汉,径自离去。
尽头灿烈的夕阳垂落,将整条街道染得金黄。
桃花在夕阳下失了粉红,自枝头染上浓重的褐红,白日的优雅散去,黄昏的桃花是坚韧的利刃。
过了闹市口往东,大约在夕阳落在半山时祝久辞走回了国公府。
金色愈发深沉,向着黑夜的边际沉去。
祝久辞远远望见,陈清焰抱着胳膊靠着那匹枣栗马站在国公府门口,脚下的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直映到府邸门口的石狮上。
还是那身惹眼的红衣,黑色绑腿长靴,胳膊亦束着绑带,看起来随时要打架的模样。
祝久辞叹口气,并无意与他起冲突,走上前擦身而过时微一点头,径自踏上台阶。
祝久辞!陈清焰在身后喊他。
祝久辞转过身看向阶下的人,陈世子可是有事?
陈清焰抱着马鞭气哼哼冲上前,抬头瞧一眼国公府牌匾,眉头一皱,拉着祝久辞跳下台阶。
你让本世子好等!
祝久辞有些无语: 此话冤枉,我并不知你在此等我啊?
少废话!我在国公府门前等了一天,你能不知道!从朝阳等到夕阳,门前不知有多少熟人看我笑话!
祝久辞看他一脸疲态不似作假,正言道:陈世子有事通传小厮便是,何苦在这里傻等。
你才傻!
祝久辞挑眉,陈清焰这货着实会挑重点。
陈世子有事请说,无事我先回府了。祝久辞揉揉太阳穴,夕阳有些刺眼。
陈清焰冷笑一声:呵,你真是好手段,如今算是见识了你的卑鄙!今日你我定要做个了断。
祝久辞心情不佳,被这小子拱火失了耐性,上前一步道:了断?如何了断?你砸我摊铺在前,无故告我到衙门在后,我未向你寻仇,你却恶人先告状?还惊扰了国公夫人!
你!你还敢提国公夫人!陈清焰心虚地朝国公府看一眼,气势顿时蔫下去,你无耻,竟敢找外援!
您不也把衙门扯进来了?
陈清焰说不过他,愤愤扬起马鞭,别废话,今日你我一刀两断!
祝久辞身上并无趁手武器,他从袖中拿出折扇旋在手中,若损一把折扇能与此人划清界限,倒也值了。
长鞭高举甩过泛黄的天际,祝久辞翻腕抬扇而去。
对不起!陈清焰的吼声回荡在夕阳下的空巷里,声势浩大,长鞭孤零零地扔在一旁,染了尘土。
祝久辞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
风火小子陈清焰在国公府前等他一天竟然是为了道歉。
没关系。祝久辞回应。
陈清焰攥紧拳头愤恨地望着他,火红的衣衫在夕阳下几乎要烧起来。他鼻子哼出气,转而飞身上马,他骑在马背高高在上俯视下来,你最好转告国公夫人我已向他儿子道歉了,别再找我麻烦!转眼消失在巷口。
马蹄踏起尘土,在黄昏下荡起朦胧的轻烟。
若将国公夫人奉为京中第一奇女子怕是无人有异。
晨时国公夫人带刀一路杀至衙门附近,在距离衙门口的第二个胡同,直接把陈清焰连人带马给绑了。
可怜小小陈清焰人还未到衙门,就被锋利的双刀挡在死胡同里,没人知道国公夫人说了什么,但据目击者称,自国公夫人甩着高马尾从胡同里出来之后,陈清焰灰溜溜地牵着栗枣马一路走到国公府门口,一站就是一天。
后来京中名嘴将此段故事编作了小曲在茶肆广为流传,国公夫人的话也衍生了十多个版本,可惜无人能确切知道当天究竟说了什么。京中自是没人敢去问国公夫人,而陈清焰自己也决不会说出来,偌大京城能知晓此事的,怕只有天上的雀儿了。
祝久辞推开大门进去,阿念从榕树后冒出头,一脸震惊地跑过来,从祝久辞手中接过木箱颤颤巍巍开口:小公爷怎么回来了?还以为您今日要宿在红坊呢。
祝久辞瞪他一眼,我还能夜夜不回家?
阿念脸上有些为难,低着头脚尖蹭在地上,可我已经与国公爷说了。要不您再回去?
回去干嘛啊?将军不得扒了我的皮。祝久辞拖着步子往里走。
阿念在他身后道:可是府上没准备您的晚膳呀。
祝久辞抬头望望天,一时竟无语凝噎。
他转过身还未开口,阿念吓得瞬间蹿上榕树,远远地从茂密的枝桠间探头望他。
阿念下来。
小、小公爷有什么事吗?
阿念会武功为什么不早说呢?祝久辞双手背在身后咬牙切齿地问。
小公爷您也没问啊。阿念藏进树里,声音越来越低,国公府人人都会武功。
除了小公爷!阿念撂下最后一句,转眼从另一边跳下去抱着箱子跑得没影。
祝久辞摇摇头,心绪却飞到多日前他拿着油纸伞站在红坊墙下。
若是那日小阿念起身飞去把伞放在窗沿
祝久辞摇摇头,脚下转了方向往膳房那边去。国公府为保证不浪费粮食,严格按照人头做饭。他若不去报个数,恐怕真没有饭吃。
膳房在正堂之东,拐过小亭正好瞧见国公夫人拿着狼牙棒模样的东西走过来。
乖乖,孩儿怎么回来了?国公夫人跑上前两步,在红坊受欺负了!
没有没有,本来就要回来的。祝久辞连忙解释。
狼牙棒在国公夫人手中晃了一圈,小阿念谎报军情?
祝久辞看一眼泛着银光的狼牙棒,在心中默默为阿念点根蜡烛。
马上要开膳了,孩儿没吃的怎么办啊?国公夫人一脸忧愁,思索片刻认真道,要不你再回去?
祝久辞:?
我随便找点东西吃就行啦,不太饿。祝久辞朝膳房走。
国公夫人突然抓着狼牙棒把他环住,狼牙棒利尖离祝久辞的脸只差两分。
有吃的,有吃的!
国公夫人美滋滋拉着孩子走到膳房前院。
院子正中央是一石磨,骡子不知所踪,其上堆着一坨小山似的白色物什。
娘亲今晨旗开得胜甚是欣喜,所谓好事成双她笑着一歪头,高束的墨发跑到前面,我打算做一份糍粑。
祝久辞右眼皮疯狂跳动起来,他虚弱地看一眼石磨上的白色结块,凭他眼力判断这东西的硬度起码在十分。
似乎有点硬哈?祝久辞尽量柔和地提示。
是有一点。狼牙棒砸下去,院中登时一声铁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膳房后面两只乌鸦被惊起,嘎嘎飞过天空。
不过孩子别怕,娘亲再用点力气就是啦。今晚保证饿不着你。国公夫人慈爱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娘亲,我真的不饿。
那哪能行,咱府上规矩不能浪费粮食。
第25章 故事
醉仙楼。
一朝痛饮百家酒,梦醉京城。
二楼雅间内,祝久辞坐在桌前神神秘秘对面前几个伙伴道:给你们讲个故事。
萧岑当下扔了筷子,猴急地催祝久辞,快讲快讲!
姜城子伸胳膊把萧岑嘴捂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笑嘻嘻道,小公爷不急,慢慢讲。
祝久辞环视他们一眼,个个正襟危坐,墨胖子也从书堆中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祝久辞满意地开口道: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打住打住,蒙谁呢?老掉牙的故事还给我们听。
墨胖子礼貌地拉住萧岑,萧世子,小公爷应是有别样的结局,你先听小公爷讲完嘛。
祝久辞摇摇头,没结局,就是这个故事。你们都听过?
萧岑看傻子一样看看祝久辞,转身戳戳姜城子,你给小公爷算一卦吧,这孩子怕是傻了。
都听过?祝久辞仍坚持着问一遍。
在座的都点点头。
小公爷您可不厚道,把我们几个叫出来,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消息要公布。萧岑郁闷地托住下巴,忽然眼睛放光坐直身子,你想见我了就直说嘛,何须绕这么大个弯儿。
我是真的想知道。祝久辞努力摆正严肃态度。
姜城子摩挲下巴,从怀中掏出罗盘,小公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萧岑把开光嘴推开,能有什么心事,这故事我敢保证所有人都听过,你问阿念了没有?
唉阿念呢?萧岑左右看看。
祝久辞摇摇头:吃坏肚子了,在府里歇着呢。
罗盘掉在桌上,全桌人吓得一顿。
国公府被投毒了?萧岑慌忙拉住祝久辞。
没有啊。祝久辞把手臂挣出来。
开玩笑!连小阿念都能被放倒,不是国公府被投毒了还能是怎样?
姜城子和墨胖子在对面认真点点头。
祝久辞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晚膳,差不多吧。
他猛地把酒杯放到桌上,这不是重点。祝久辞把大家的思绪揪回来,故事,或许只是北方家谕户晓的小故事?
哎,你这倔脾气。萧岑站起来往窗口探出头,冲着楼底下练剑的曲惊鸿大喊,小将军上来一下,急茬儿!
曲惊鸿一皱眉,当下收了剑,在一众街坊的注目下,一脚轻踩上酒楼前的石墩,直接从平地飞上了二楼。
萧岑看着曲惊鸿翻窗进来,嘴角抽了抽,倒也不用这么急。
小公爷?曲惊鸿脸上白里透粉,因练剑鼻尖微微沁着薄汗,窗户大开,桃花香涌进来。
祝久辞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曲惊鸿亦点点头,家家户户都知道。
开光嘴见祝久辞仍愁眉不展,便正色道,您这般坚持问这个问题是有何难事啊?说出来我们大家伙也好帮您解决解决。
祝久辞思索二三,开口道:如果有一个人没听过这个故事
萧岑直接打断,怎么可能。
祝久辞止了话语,低头摩挲茶杯。
开光嘴头一回和萧岑站在同一立场,贼三儿说的倒不错,天下父母有哪个没给孩子讲这个故事哄他们睡觉的?
酒楼外,小贩的吆喝声顺着窗户飘进来。
恰逢盛世,天下太平。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不外乎茶米油盐酱醋茶,再者小声聊几句宫内二三秘辛往事。似乎,从百姓和京中这群纨绔少年身上就能看出这个国家的兴盛。
黄昏临近,这群潇洒少年们才从醉仙楼中慢慢悠悠出来,过了宽窄胡同,他们在一个豆汁儿铺前停下。
萧岑呷一口豆汁儿,手臂搭在祝久辞肩上,一会儿我跟着你回国公府。
干嘛去啊?
萧岑把碗扔到桌上,仰天叹口气,我爹和你爹不知在什么上面达成了共识,非让我去切磋切磋。
祝久辞问:必须今天去?
就这几日,今天不正好碰到你了,干脆一块回呗。
祝久辞回想一下府上还未吃完的糍粑,友情提示道:凭咱俩二十年裹尿布的交情,我劝你过几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