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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孩子拎起衣袍, 向外面大千世界回望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春去秋来, 京城剧变。
  玲珑阁越建越高,隔壁琉璃阁平地而起。来赏舞赏乐的人多了, 狎妓的人也多了。
  唯一不变的大概有三件事:
  流水一般进入红坊的少男少女。
  流水一般被卖进宅子的少男少女。
  还有京城孩子们的童谣。
  京城美娇娘,
  侯爷迎进府!
  做小难做大,
  终日含泪窕。
  三年小病来,
  五年病魔到。
  一张席盖卷,
  落入荒岭中。
  梁昭歌掩上窗子, 孩童们清脆的嗓音仍丝丝不绝顺着缝隙钻进双耳。
  歌谣一起, 又有少男少女从此离开人世。
  大多, 他认识。
  梁昭歌很少回忆往事, 一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二是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在框定的命运中挨挨度日, 结局早已写好, 每隔一段时日就有火苗一般的孩童唱出来提醒他。
  刻骨铭心,何须回忆。
  你将来就跟着王大人
  这回表现好了,准能让人家瞧上
  李掌柜可是
  学学人家玉哥儿!你这死板模
  瞧瞧, 陈大人可把你隔壁领走了
  后不后悔?
  算了算了,不管你了!
  等人老珠黄,可别找柳娘来哭!
  世人如此聒噪!
  做梦人心生烦厌,梦境恍然一变。
  四月末,桃花似乎要落尽了,那是梁昭歌来到京城的第二年。
  刚刚过去的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了然无趣,完全可以浓缩成一张黑白画卷,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不过那一日似乎有点不同。
  一抹鲜活的影子冲过街道,小小一只白团子骑在显然未被驯服的烈马上,一路横冲直撞奔过街头。
  所到之处,百姓惊呼,鸡犬不宁。
  烈马虽难驯,小小的人似乎并不怕。紧紧抓着缰绳,四只爪子趴在马上,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急着往前赶去做什么事情。
  梁昭歌的视线一路跟着白团子远去,他破天荒出了自己的小屋,顺着玲珑阁的九转木梯向上踏去,上到第三层他停下,远远望见那小小一只白团子骑着马向北冲去。
  白团子跑出了视野,他便再上一层楼。
  又看不见了,再登。
  再一次消失,他转头欲登梯,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顶阁。
  长风过境,辽阔京城尽收眼底。
  这座方正的古城巍峨浑然,胡同街巷四通八方,规规整整纵横分布,百姓的房子如棋盘一般散布皇城周围,众星拱月。
  从烟雨南方伶仃飘摇到京城的小昭歌这才认识到,这里是北虢国的腹地,万千子民向往的中心。
  人们的欲望恶念善意良心交织在这里,如那些胡同巷道纵横交错。
  同时,这里规矩森严,不容置疑。
  忽而,街巷的惊呼声冲到顶阁,小昭歌低头望去,白团子方才横冲直撞闯过的那条长街显然乱了套。
  官府的车马堵在路口,店铺掌柜抱着匾额坐在街上大哭,采买的百姓都簇拥出来堵在街上看热闹。
  南北大路从宣武门直直堵到德胜门,以是京城所有的东西大道都被半途截断,乱成一锅粥。
  小昭歌站在顶楼,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桃花香。
  四月廿九小记:方正规矩的京城被搅乱了。
  *
  惊醒。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明,绫罗软帐在上空微微晃动。
  梁昭歌眼眸轻颤,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时间点滴过去,他渐渐意识到右手臂有些酸麻,密密麻麻似针扎一般。
  他侧头看去,某人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四只爪子几乎都要搭在上面,初步判断,那人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他可怜的手臂上。
  梁昭歌突然笑起来,自己都忍不住。
  胸膛的颤意传到手臂,某人被吵醒了。
  梁昭歌一时有些惊慌,暗叹自己不小心。
  刚睡醒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神对上了,突然猫崽子一样扑过来,昭歌!昭歌醒了?身体舒不舒服?
  梁昭歌抬起酸麻的手臂搂住那人,身体没事了,小公爷。
  猫崽子埋在他颈间,毛茸茸的脑袋动个不停,不对呀,昨天不是在浴桶吗?怎么到这儿了?
  对不起昭歌!我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祝久辞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梁昭歌笑着把他头按下去,胡噜胡噜脑袋。
  是呀,若是等小公爷睡醒,昭歌怕是要冻僵在水里了。
  怀中人精神十足,完全按不住他,毛茸茸的脑袋又抬起来凑上前,昭歌的脸色还有点苍白。
  那人伸爪子摸摸,眼睛盯着他,敏锐地发现了他神情的微妙。昭歌不开心吗?
  梁昭歌再一次把那人按回怀中,躲开他的眼神。
  没有不开心。
  只是恐大梦一场。
  *
  小公爷之纨绔名号绝不是空穴来风,虽说圣上亲赐爵位占了主要原因,但是京城卧虎藏龙,被圣上亲封官爵的人不在少数,可只有小公爷一人叱咤风云二十年,从市井百姓到皇宫内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尊重。
  究其原因只能讲一句,与生俱来,得天独厚。
  小公爷就是小公爷,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小公爷说什么都是对的!老百姓如是说。
  熊孩子被捧到天上,伸手一抓,星星月亮都在怀里。
  细品小公爷之威力,简单说来那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城百事尽在手中。
  按理来说,预想的画面应当是一人之力搅得京城风云变幻波谲云诡,携手京城千家少年霸道横行,唯吾独尊,纵横酒肆乐坊,品遍诗画美酒,插科打诨,快意人生。
  然而事实是,祝久辞乖乖巧巧,比邻家刚出生的猫儿还乖。他的肆意妄为无非限于想吃醉仙楼的板鸭,绝对不会送来柳泉居的包子。
  不过若是他想,动动嘴皮子也确实可以将京城搅得翻天。
  梁昭歌病倒的第二天,猫崽子把京城翻了。
  罪魁祸首祝久辞相当问心无愧,翻遍京城只为一件事,寻医。
  相比于六岁那年把京城从南到北捅个窟窿,相比于前段时间把京城从东到西堵了严实,如今祝久辞将京城四面八方全方位搅了一遍。
  没办法,京城名医江湖道士野史方子全都藏在京城的胡同巷子里,不细细翻一遍着实找不到。
  有些小胡同如钱市胡同、九湾胡同之流,窄得连二轮马车都进不去,只能步行前往,如此一来,京城算是被细细翻遍了。
  好在前段日子为夏自友寻摸店铺积累了一定地毯式搜索经验,再一次对京城进行摸排式搜寻,着实省力了许多。
  此番摸排工作涉及到孩童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雇自街巷的小乞丐们,这些孩子们熟门熟路,对街坊四邻知根知底,让他们去搜访名医着实方便。
  寻名医本不是什么大事,将京城胡同挨着个儿地摸查一遍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事大在被小公爷敲开家门,着实是一件考验承受力的惊恐事情。
  在小公爷摸排的第三日,京城各大药房治疗心疾的药包几乎售罄,百姓哀声载道,保不准哪一天魔鬼就要敲响自家大门。
  魔鬼的利爪没有张扬多久,十余天下来祝久辞空手而归。
  一是因为梁昭歌的疾病确实离奇,能有三分把握诊治的几乎寥寥无几。
  二是,祝久辞的生辰要到了,国公爷扛着弯月大刀把人揪回了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百姓:国公爷威武!!!
  昭歌:呼,可算回家了。抱~
  第52章 生辰
  生辰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了说,无非合家团圆共庆生辰,寿星吃碗长寿面, 听几句祝词, 高高兴兴记下自己年龄又长了一岁。
  往大了说也大不到哪儿去,富贵人家摆上流水席, 将认识的亲朋好友贵宾亲眷全部宴请一遍,再好心地把多余食材分放给街边乞丐。说来道去,不过是几人的欢呼与千百人欢呼的差别。
  于祝久辞而言, 生辰确实不是很重要, 因为年岁的增长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有的人少年早熟, 以曲惊鸿小将军为代表的潇洒少年,心思坚定, 成熟稳重, 能当大任, 与比他年长不知多少倍的人站在一起也毫不惧色。
  相对来说, 以萧岑为代表的地痞流氓,纵使年岁再长上十岁也照样嬉皮玩乐不干正事。
  由上简单推论, 祝久辞认定生辰不重要。
  当然了, 某人由于穿书的缘故着实算不清自己的年龄而暗戳戳地说生辰不重要, 这就另算一码事了。
  国公爷并不管祝久辞心中的小九九, 弯月大刀一挥, 强行把人拎回了府。
  揪着猫脖子往小院一扔, 门咔嚓一锁, 吼上一句不到生辰不许出来,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混世魔王就此封印。
  祝久辞叹口气,恹恹转回身,爪子摸一摸琉璃座灯,关禁闭就关禁闭,关在西苑算怎么回事!
  说一千道一万,也并非他不在意生辰,只是梁昭歌的病着实紧急,他没有时间等,多一分一秒他都觉得在浪费生命,他太想跑出府和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扎进胡同巷子里,将那妙手回春的名医揪出来。
  不愿意过生辰的理由也非常充足,毕竟生辰之日虽是为寿星庆祝,但真正应当接受庆祝的是国公夫人。
  娘亲最伟大了!祝久辞心道。
  慢悠悠顺着一座座琉璃灯走过去,过九转游廊,下水亭,进庭院,终于磨蹭到门前。
  祝久辞抬起手,却不知道要如何敲下。
  忙活了十多日,召集百余孩童,队伍浩浩汤汤,声势壮大,擂鼓震天响,却没激起一点水花。
  他要如何向梁昭歌说名医没寻到呢。
  祝久辞思索二三,想不出好的理由,干脆硬着头皮推开门。
  木门艰难推开,祝久辞怔愣在原地,只因眼前的景象过于五颜六色?
  目之所及,地面上堆满了鞋靴衣裳绸缎锦布绫罗,桌子椅子长几条案榻铺也全都放满了成套的礼服。
  在五光十色的中央,梁昭歌穿一身扎眼的五彩斑斓花衣裳,茫然抱着一摞衣服站在满山的衣服里面,听见声响,朝着祝久辞望过来,眼神快要哭出来。
  娘亲拿着剪刀从屏风后面探出头,小久回来啦!
  梁昭歌身子一颤,委屈地看过来,祝久辞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些无措。
  环视一圈,一屋子仆从人人手上都拿着衣服,少说得有百十套,东起三十余人手上的礼服略有皱褶,第四十一人起手上的礼服崭新无痕。
  祝久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都让梁昭歌一一试过来了吧?
  他走上前,把快要哭出来的梁昭歌从衣服堆里揪出来,转头冲着屏风道:娘亲!真把人家当傻儿子养啊。
  国公夫人瞪他一眼,不然当闺女养?
  祝久辞:那!那也不能让昭歌试这么多套衣服呀!
  国公夫人瞪他一眼,还不是某人不回来!
  祝久辞理亏,弱弱看向梁昭歌。后者抿着嘴将怀中一大摞衣服全塞给祝久辞,低头瞧见自己一身花花绿绿,眉头一蹙,直往祝久辞身后躲,坚决不让他看见。
  昭歌最美了。祝久辞安慰道。
  国公夫人手上转着剪刀看过来,熊孩子没大没小!哪能直呼兄长名字!
  祝久辞:
  梁昭歌道:没事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瞪过去,叫娘亲!
  梁昭歌:!
  祝久辞接到某人的求救信号,开口道:娘亲别为难琴先生了。
  怎么是为难!国公夫人把剪刀放下,从仆从手中取过一套缎面红服,咱家小昭歌最听话了,不像某人整日不回家,想见见不着面,想说说不到话。还是小昭歌听话懂事,娘亲和你爹爹都觉得,昭歌才是咱家乖儿子。
  祝久辞:对不起昭歌,敌人火力太猛,我先阵亡了,你加油。
  梁昭歌扶着祝久辞肩膀小声开口道:小公爷既然回来了,继续让小公爷试礼服吧?昭歌先退下了。
  不用!国公夫人手一挥,剪刀砰一声插进雕花木门里,你俩一块试,总不能厚此薄彼。
  祝久辞:!
  梁昭歌:!
  国公夫人迈着步子走过来,咱们行武之人,一讲义气,二讲公平。旁人家那些你争我夺的事情,你俩想都不要想!
  衣服堆里两个可怜虫互相抱着,颤颤巍巍向国公夫人点点头。
  甚好。国公夫人道,从红色这套试起吧。
  娘亲看向祝久辞,红色衬肤色,你瞧瞧你整日往外跑,皮肤晒得脏兮兮,学学人家小昭歌,白白净净多好看。
  祝久辞泪目,能不能不要人身攻击。
  梁昭歌接过衣裳,比在祝久辞身上,小公爷最好看了。
  京城六月着实清爽,只要大敞窗门,清风便毫不吝啬地涌进来,着实舒宜。
  大概所谓京城六月不出汗,七月摇蒲扇,八月进蒸笼。
  西苑八扇窗户全敞着,屋子里边却热火朝天。
  祝久辞和梁昭歌总算将几十套衣裳试穿完毕,二人瘫倒在衣服堆里不能自已,连精明能干的国公夫人也觉得有些累了。
  国公夫人又随口嘱咐几句,便携着一众家仆离开了。
  祝久辞长长叹出一口气。
  小公爷辛苦了。梁昭歌躺在他旁边,整个人埋在绸缎里面,声音闷闷的。
  祝久辞侧头看过去,梁昭歌面容粉里透白着实美艳,鼻尖轻轻喘着气,绸纱微微晃着。
  祝久辞翻身扑在梁昭歌旁边,扒拉开遮挡视线的绸缎,盯着梁昭歌道:身体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