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时,最后一眼是河岸上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
小公爷!不好了!
祝久辞醒来,两场大梦消散,他隐约回想起自己躺在前往金陵的船上。
楼船灯火通明,有些晃眼。
小公爷不好了!是夏自友焦急的声音,梁公子不见了!
祝久辞的心头一窒,慌忙冲出去,甲板一片空荡。
激烈的河水在船底呼啸。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往后读。
前世今生戏份不多,结尾番外还有一点。
第63章 初吻
梁昭歌不见了。
偌大的楼船被里里外外各处搜寻一遍, 七层船舱、船首尾、甲板,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夏自友甚至召集了整个船队的人去寻找, 一无所获。
楼船高大, 灯火通明,各个角落被人们举着油灯照亮, 可是依然寻不到那人身影。
祝久辞瘫倒在椅子上,一时之间脑中乱成一锅浆糊。
晚间大风起,本来平静的河水骤然涨起, 河水激烈地拍打船身, 翻滚搅动着漩涡, 在船底尖啸呼号。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祝久辞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 梁昭歌确实不见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夏自友他们在胡说, 没有仔细寻找, 可现在是他亲自带着人去寻的, 他亲自推开一间间房门,点起油灯, 空荡荡一片。
楼船虽大, 可总归不过是这一方天地。
若是在京城, 他还能宽慰自己是梁昭歌偶然出府没有回来, 可如今在这四周无依的长河上, 船上若没有人, 他能去哪里?
他不敢扭头看向窗外呼啸的河水。
夏自友推门进来, 身后跟着一队护卫,见状连忙走过来合上窗户。
小公爷莫要着急,楼船架构复杂, 有许多地方还有暗仓,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些。
夏自友伸手拍拍他肩膀,我已派人去寻楼船的图纸,马上就能按照图上的结构一点一点去找。
祝久辞无意识地点点头,又慌忙站起身,擦掉额上的汗,我再去找找。
夏自友追在后面大声道:楼船四处有巡防,前后左右亦跟着镖局的船,若是有人不会看不见的!
祝久辞明白他的意思,纵使是黑夜看不清船身,但楼船四周皆有人把守,若是有人跳船这么大动静定会被发现的。
祝久辞没有停下脚步,转头冲他微笑致谢,慌忙又去寻找。
楼船的船舱主体共有七层,除了一层作为大厅使用房间较少,其余各层都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独立船舱,每层大概有三十余个房间。
这些有明确编号的房间已逐一排查过了,确实没有人。祝久辞走到甲板上,晚间的冷风拂过面颊,他不自觉抓紧衣袖。
昨夜梦境几乎记不清了,唯独忘川河岸上那个惊慌失措的面容不断在眼见浮现。
祝久辞摇摇头,把荒唐的想法赶出脑海。
这几日梁昭歌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只是饭量愈发小了些,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水土不服,而且大船虽稳,但终归是行于摇晃的水上,胃口变差也正常。
至于梁昭歌的情绪,似乎比往常安静了些。
祝久辞在甲板上围着楼船外缘走,仔细想来,京中虽无人知道梁昭歌身份,但他从书中知晓昭歌是南方人。
很久前他给梁昭歌送桃花饼时,一时说漏了此事,从梁昭歌的反应来看,此话并不假。
莫非昭歌不想去南方?
也不对。祝久辞连忙否定。当初他说起要去金陵,梁昭歌态度很坚决要跟他一块去。
走着走着,身侧平整的船身突然出现一道暗门,小门低矮,一半都埋在甲板下面,应是楼船仓库或者是排水的地方。
这种奇怪的地方本是不用查找的,但祝久辞不知为何慢慢跪下来,不敢放过一丝机会,伸手推开小暗门,露出一方漆黑不见底的小洞。
手边没有油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小心翼翼趴在地上先探进去一只脚。
约莫半个身子爬到洞里,他探到了实地,干的,不是排水仓。
他放大胆子跳进去,借着仓门微弱的光往里面走。
小仓闭塞,狭长幽深,展开手臂能触到两边的墙体,没有窗户,里面漆黑一片。
祝久辞走了几步,失望地停下脚步,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声响。这里没有人。
他站在原地慢慢等待眼睛适应黑暗,然而这里实在太黑了,他等了很久只能隐约看清一点。
又试着往里摸索着走了一会儿,祝久辞顿住。
他看见,梁昭歌团着身子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昭歌?
那人没动。
祝久辞慌忙走过去扶住他肩膀,那人却把头埋得更深,双手紧紧环住自己身体,指尖狠狠压住自己肩膀。
像个孩子一样。
昭歌。祝久辞又轻轻唤一声。
梁昭歌神情太不正常了,如同黑暗中惊惶的小兽,外界稍有一点动静便要疯狂向后退,拼命躲藏自己。祝久辞半跪在地上轻轻拍他肩膀,一遍一遍轻声念他名字。
黑暗中,呜咽的声音止住。
梁昭歌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水。看见祝久辞的一瞬间,他眼中亮起一点光芒,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他哭着说。
我怕。
*
从来没有人告诉祝久辞,梁昭歌怕水。
那本书中没有说,红坊的人没有说,梁昭歌自己也没有说。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梁昭歌一生最怕水上行船,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是乘着这样的大船,被人关在没有窗子黑不见光的屋子里,随着水波摇动,一路从南方卖至京城。
弱小无助的孩子前途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在大船停下的那一刻,他将面对什么样的人生。
童年留下的阴影是一生无法抹去的痕迹。爱可以抚平伤痛,但是疤痕永远不浅不淡留在那里。
纵使梁昭歌在日后成长为京中第一美人,凭着一手琴技冠绝京城,成为百姓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幼时那几个在船上的日夜永远不会忘记。
当多年后祝久辞知道真相,内心悔恨万分,恨不得时间能够重来,他一定阻下梁昭歌乘上这座可怕的船,然后二人乘上马车慢慢悠悠往金陵去。
可是现在,祝久辞什么都不知道。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人痛苦地抱住他,眼泪一颗一颗落在他肩膀,衣衫被打湿了。
船身一晃,那人的身体便紧紧一缩,攀附他肩膀的手臂抖得异常厉害。
小公爷,我真的好怕。
救救我吧。
黑暗中怀里的人颤抖如筛糠,肩膀也被那人捏得生疼,祝久辞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不知道梁昭歌为何恐惧,更不能扒着伤口去问他。
如何宽慰一个害怕的人。
如何保护一个总是保护他的人。
黑暗中,祝久辞亦惶恐不安。
他轻轻拢住他,学着梁昭歌平常对他的样子,轻轻摸摸他的脑袋。
那人的墨发细腻滑顺,似是上好绸缎。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祝久辞说。
似乎又有几颗泪珠冒出来,衣襟湿了。
船身随着水波摇晃着,哭声又止不住了。他拢紧怀中人,却似乎并没有帮到什么。
昭歌想听故事的结局吗?
梁昭歌闻言抬起头,努力找他的眼睛,小公爷肯讲了?
祝久辞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怀中,昭歌想听,自然是要讲的。
感受到怀中人冷静下来,祝久辞慢慢悠悠讲起来。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
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前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往山下走,在水流平缓的溪边有一块完整的青石。
青石表面光滑如玉,侧面生着一点青苔。每日都有一个小男孩抱着古琴在那里习琴。
尚年幼的小孩子抱不住琴,只好把古琴放到那宽阔的青石面上,半跪在大石头旁边练琴。
小孩子身形窜得很快,没过一两年他就能抱着古琴弹奏了。
琴音袅袅,有山有水有寺庙。
每当悠悠古琴音响起,山雀便围着小男孩转。小男孩仰起头发现了这件神奇的事情,尝试着拨一下宫弦,蓝尾喜鹊叽叽喳喳叫起来。
五韵弹响,鸟兽来寻。
船身渐渐平稳,呼啸的河水终于安静下来,小小幽室一片寂静。
后来呢?梁昭歌问。
祝久辞听见那人声音平稳不再有哭腔,心中呼出一口气。
后来小男孩长大了,遇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指着古琴说,我能听懂你弹的!
那个人仰着脑袋仔细描述道,你的琴音里有一块青石,青石上有青苔,前面有一条小溪,顺溪而上,尽头有一座古庙。我说的对吧?
梁昭歌点点头。
祝久辞笑起来,扶起梁昭歌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男孩点点头,他说我可以教你。
那人却摇摇头,我不要学琴。只要祝久辞不讲了。
梁昭歌看着他问:只要什么?
只要祝久辞轻轻探身,落下清浅的吻。
昭歌的唇是冰凉的,似乎在这地下船舱待了太久,有点像是夏日稍稍融化的冰,虽然透着凉意,但却柔软得不像话。
蜻蜓一点,祝久辞红着脸离开。突然被人拥抱入怀,清冽的气息强横地笼罩全身,唇上微一刺痛,不自觉张开口。
海浪滔天之势不由分说席卷周身,云海震荡,浮浮沉沉,欲情朦胧,迷失自我,渐渐感受不到身体的边界,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心脏激烈跳动,周身烈风鼓鼓,唯独唇齿上一点温暖提醒他尚留在人间。
一吻过去,祝久辞浑身滚烫,慌忙站起身往外跑,被那人拉住衣角。
小公爷。哭腔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60章过去,总算有初吻了
第64章 伞坠
祝久辞低头看着拉住自己衣角的手, 指节纤长,指尖轻轻捏住衣角,顺着手背突起的筋骨看下去, 腕骨分明, 一抹红绳衬得肌肤白皙浅透。
黑暗中,那人眼睛隐隐亮着光, 眉眼缱绻温柔。
祝久辞移开眼神,脸侧有些烫,叹口气, 俯身把某只蜷在角落的人捡走。
小小暗仓狭窄幽深, 祝久辞牵着昭歌慢慢往前走, 身后的人紧紧贴着他后背,寸步不离, 越往光明去, 越是感到背后人在害怕。
走到光明的仓口, 身后那人顿住脚步拉住他。
祝久辞回头, 果不其然看见那人红着眼睛噙满泪水,不愿意出去。
不怕。祝久辞伸手呼噜他脑袋。
梁昭歌点点头, 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舱外仍然灯火通明, 眼睛稍微有些刺痛, 仓门是一半掩在地下的, 祝久辞只得向前探着身子, 伸高手臂扒住大约有肩膀高的地板。
一使力气发现自己跳不上去。
当初进来的时候甚是方便, 只要从小仓门探脚跳进来即可, 但现在要反过来爬出去委实有些困难。
祝久辞尝试几次都没成功,无奈回过头望向梁昭歌。
美人一时之间有些无奈,委屈巴巴走上前, 把那只挡路的人挪开,纤长的手臂轻松一撑,灵巧出了小仓。
梁昭歌站在外面转过身,探身把祝久辞抱出来。
谢谢昭歌祝久辞低头嗫喏,本来是他来保护这人的,怎么到头来还是被那人救上来。
二人牵着手,顺着甲板往主舱去。
清凉的夜风拂过,二人的墨发纠缠在一起,滚烫的脸颊也似乎冷静下来。
梁昭歌大概不愿见人,总是往他身后走,祝久辞便带着他东躲西藏。然而整个船队的人都被夏自友召集出来寻人,着实不容易躲藏。
祝久辞的本意也是让梁昭歌少见几个人赶紧回房休息,毕竟今夜这事大动干戈,若是让大家撞见他们正在努力找的人光明正大走在甲板上,着实有些尴尬。
本想着暗自带梁昭歌回到房间后,他再去找夏自友解释一番,把此事压下去。结果都快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还差两步就能进去房间,身后清亮的一声嗓音,小公爷!
祝久辞尴尬地转回身,夏自友站在木梯口,看样子刚刚从楼上下来。
这!夏自友惊讶。
已经找到了,多谢夏公子。祝久辞红着脸道。
梁昭歌站在他身后微一拂身。
从夏自友的角度望去,面前的两个人衣衫稍有凌乱,墨发散乱,脸颊通红,言语怯怯懦懦,衣袖下双手紧紧牵着。
夏自友一歪脑袋,你们?
管家突然出现,一把捂住墨胖儿的眼睛,夏公子还小,以后就懂了。
墨胖儿被管家扛走了。
祝久辞看这架势觉出不对劲来,等等!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喂!
前面两人已经走远了,全然叫不回来。
转过头,梁昭歌仍然红着眼睛盯着他,祝久辞叹口气,牵着人进了房间。
误会就误会吧。
船舱里点着安神香,心绪渐渐平静。
祝久辞扶着那人歇下,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然而只能寸步不离待在他旁边,若是他稍有离去的意向,床上躺着的那人便猛然睁开眼睛,惊慌地看他。
不走不走,昭歌睡吧。祝久辞伸手拍拍他肩膀。
梁昭歌蹙眉闭上眼睛,睡得并不安稳,眼睫一直微微颤动。
他侧过身抓起祝久辞衣袖,额头又贴到他腿侧埋进绸缎里面。
瘦削的脊背微微颤抖,俨然惶恐不安的小兽。
祝久辞伸手将他脸侧的墨发拂到耳后,再轻轻拍拍后背。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祝久辞轻轻哼唱起来。
楼船随着河水轻轻起伏,榻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