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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久辞仍轻声哼着调子,闲来无聊从怀中取出小木匣子,小心翼翼打开。
  三枚玉髓平静地躺在匣子里面,隐隐约约泛着幽光。
  祝久辞看不出这是什么玉,也看不出其好坏。但其中一枚曾经被梁昭歌作为伞坠用,想来也不是特别价格高昂的宝物。
  借着船上的灯火,祝久辞头一次认认真真看这几枚玉髓,仔细一瞧竟发现青玉表面隐约有图案。
  繁复的花纹,线条流转,似乎没什么规律可言。
  不过
  祝久辞将其中两枚拿起来,似乎可以拼到一起,尝试着换了几个方向,第三枚也能拼上来了。
  然而线条连接在一起仍然看不出形状,或许只是由于线条过于杂乱无规,才能这样被人随意地拼接起来。
  那枚曾经作为伞坠的玉髓其上的绳络并没有取掉,祝久辞把它提起来,晃在烛火下透着光看。
  确实惊艳,银光流转,线条柔和,作为伞坠着实可惜了,他随手把玉髓挂在腰间。
  青玉摇晃,恰与自己衣绸般配。
  昼长夜短,一觉天亮,祝久辞被轻悠悠唤醒。
  祝久辞翻个身,整个人蒙到绸被里哼唧,再睡一小会儿
  绸被外面的人似乎叹口气,紧接着温暖的手钻进绸被,轻轻捏他的脸。
  祝久辞一直觉得梁昭歌的叫醒方式应是世间最温柔的了,他每回先将手浸在热水中,待水温将手指浸泡得柔软且温度适宜,再将手擦干轻轻拍他。被如此温柔的方式叫醒,起床气全无,一整天都十足精神。
  祝久辞打着呵欠继续睡,因为知晓是昭歌,因此更是肆意妄为,全然赖着不起。
  好景不长,梁昭歌还在这边柔声细语地叫着他起床,夏自友和自己的镖局小分队在船舱外面敲锣打鼓闹腾起来。
  祝久辞登时清醒,昨夜他趁着梁昭歌睡着,悄悄去找夏自友解释了一番,自然不能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只推脱说他自己晕船,着实不能再和大队伍一块乘船了,墨胖子答应得痛快,说第二日就停船让他们下去,马车也都让镖局飞鸽传书安排好了。
  祝久辞猛然坐直身子,眼睛睁不开就要往床下跳,被梁昭歌扶肩拦住。
  小公爷慢点。
  不行不行,马上要靠岸了。
  二人匆匆忙忙收拾随身物品,大件的行李仍放在船上,他们只带了一些必要的小件。
  下船的地方叫做江都,距离金陵也不过五六日的车马路程。
  夏自友他们则需要一直沿着京杭大运河南下至余杭,再向西去金陵。前后算下来,两波人马到达金陵的时间差不多。
  马车宽敞舒适,继承了夏家一贯的风格,奢侈华丽,厚绒羊毛毡铺就地面,车厢内缘为细毛绒软毯裹覆,在车厢夹层还附有冰石,因此既能享受软毯的软实,又不会在夏季感到闷热。
  马车外观更是豪华,绫罗珠宝天花乱坠,可以想见其重量,因此夏家这架马车是四马拉动,远远望去着实阔绰气派,生怕人不知道里面坐着富贵人家。
  虽是这样浮夸行径,但是也分毫不怕山贼盗匪来抢劫。
  与夏家合作的镖局是北虢国鼎鼎有名的秦氏镖局,成业已有百余年,近些年来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
  宽敞的马车内部置一红木雕花圆角长案,其上放着香炉,果盘,糕点十几样。
  旁置镂空架,叮当挂着数盏琉璃酒壶,盛透红葡萄酒,梅子酿,还有不少流光清透的甜水。
  祝久辞抱着瓜果美食吃得不亦乐乎,身旁那人却安安静静看着窗外。
  自从下了船,梁昭歌的神情逐渐好转,已与平常无异。
  轻柔的风拂过他的面颊,鸦黑的睫羽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什么。
  人行车马慢,岁月静好。
  江南的天气确实湿润,吸入肺腑恍然焕然新生,虽然已至八月,天气逐渐暑热,但是湿润的空气压下了暑季的闷热感,反而透着清凉。
  湿润的空气吹进马车,祝久辞探着鼻子满足地吸一大口。
  他自小生在北方,从未到南方看一看,却没想到江南美景确实人间殊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梁昭歌转过头瞧见身旁那人小狗一样仰着鼻子,不自觉笑起来。
  伸手将木窗开得更大些,清爽的风一下子涌进马车,顿时有一种行走于江边的感觉。
  祝久辞满足地睁开眼,正对上梁昭歌的目光,恍然红脸移开眼神,昭歌看什么?
  梁昭歌被某人抓包,淡定地移开视线,恍然瞥见一抹青玉,目光染上淡淡喜色,又小心翼翼藏去。
  伞坠子。
  祝久辞闻言,低头要取下来,被梁昭歌阻下。
  被冰凉的指尖按在手背上,祝久辞笑眯眯抬眼,好看吧,作伞坠着实委屈它了。
  小公爷喜欢?
  祝久辞点头。
  昭歌送的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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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金陵
  梁昭歌心砰地一跳。
  小公爷说喜欢。
  面前的人灿若桃花, 一双眼睛坠满了天上的星河,恍然间,璀璨的星河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梁昭歌惊惶躲开, 仿佛误入净土的鬼魂。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不顾他惊惶,笑眯眯凑上前来, 梁昭歌躲闪不及,再次撞入那人眼中,心跳如擂, 一时之间世上再无其他声响, 唯独心脏鼓鼓跳动撞破耳膜, 眼中只剩那人笑靥如花,再也看不到其他。
  梁昭歌几乎耗尽全身心力掩去自己激烈跳动的心, 模仿世人的神态说:
  小公爷喜欢便好。
  那人听见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笑着点点头, 终于不再凑上前, 低头把玩玉佩。
  梁昭歌小心翼翼呼口气,却又有一丝后悔赶跑了那人, 侧头看过去, 那人墨发如瀑, 软软散在身后, 小小一人生得娇软, 却如天上璀璨明星, 耀眼夺目, 不可高攀。
  梁昭歌恍然瞥到一抹浅唇,昨夜黑暗中柔软的触感霎时炸破在脑海,那般鲜明难忘、记忆犹新, 他惊慌闭上眼睛,云袖下指尖不经意蜷起。
  马车缓慢向西,沿着宽阔的青草地一路向前,偶尔路过水边,马蹄踏过清浅的溪水,溪底鹅卵石清透可见,水花落下溅起层层波纹。
  江南丝雨,烟波朦胧。
  约莫第六日他们到了金陵,恰好比夏自友晚了一天,他们进城的时候,夏自友已将府邸安排好,是一座极具江南写意的院落。
  亭台轩榭,小桥流水,假山池沼,移步换景。宅院的点睛之笔是水,江南水多亦水好,无需费尽心力凿渠引水,只需工匠稍一借力,自得天成,浑然一体。
  京城国公府亦模仿了苏州园林,引活水入园,随处可见亭台水榭,只不过北方终归干旱,仔细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尽力模仿,断不如真正身处江南来的这般惬意。
  梁昭歌自是见惯了南方景致,倒是祝久辞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拽着梁昭歌在偌大的府院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幼稚地拽着他在假山上爬上爬下。
  梁昭歌一身仙气被那人折磨得尽无,但又不能暂时歇脚不跟上去,生怕一不留神那人从假山上滑落,只得登高爬低亦步亦趋跟着。
  祝久辞终于玩累了,倒在庭院的躺椅中,望着湛蓝的天空呼气。
  梁昭歌端来茶水半扶着那人肩膀喂他喝下。
  昭歌怎么不喝?祝久辞咽下一口清茶,直觉夏日的暑热被清凉的茶水压下,整个人好似在清凉的江边行走。
  一会儿。梁昭歌说。
  那可不行,水是生命之源,昭歌怎么能不喝呢?现在就喝。祝久辞瞧着面前的人分明已薄汗浸湿发丝,白皙的脖颈沾了几丝墨发,已然热极了模样,却懒在他的躺椅旁全然没有要去喝茶的样子。
  祝久辞探着身子要跳下地去屋内寻新杯子,被梁昭歌按住。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端起他的杯盏抿了一口,祝久辞登时脸红,那是我用过紧接着又闭了口,那天夜里缠绵一吻闯入脑海,他们亲都亲了,还在意用一个杯子么。
  祝久辞悄悄探眼看去,正对上那人眼神,梁昭歌扫一眼他的唇,又看看杯沿,显然脑海中想着同一件事情。
  祝久辞脸又红了,背过身躺下,紧紧闭上眼睛,耳边蝉鸣声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到有人轻轻拂他后背,一阵阵清凉的风有规律地袭来,祝久辞转头看去,视野中修长的指尖从他身后撤去,梁昭歌手中拿着摇扇。
  祝久辞心有愧疚,本是想让梁昭歌来金陵好好养病的,结果他大大咧咧躺在庭院中,反而让梁昭歌去照顾他。
  不行,得让病号休息。
  祝久辞灵巧翻身下地,在那人惊慌的眼神中一把将人按在躺椅上。
  昭歌乖,睡觉觉。
  小公爷梁昭歌声音都在颤抖。
  祝久辞可不管面前的美人有多别扭委屈,抢过摇扇,呼啦呼啦扇起风,另一只爪子也没闲着,轻轻拍在美人瘦削的脊背上,手感真好呀,虽然瘦了点。
  美人惊慌失措,祝久辞却仍行着盗匪行为。
  热不热呀?摸摸美人的脸。
  渴不渴呀?盯着美人的喉咙看。
  饿不饿呀?伸爪子往美人肚子那里揉。
  累不累呀?美人的肩膀真好捏。
  小公爷美人眼尾红了,指尖藏在身侧,将软绸抓皱了,指尖按得青白。
  祝久辞看过去,昭歌怎么了?
  话音未落突然被人拥入怀,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天旋地转,被人压在了软椅中。
  美人埋在颈肩。
  小公爷别乱摸了。美人哑着嗓子。
  暑日蝉鸣声充斥院落,清水流淌,困意上涌。
  二人相拥在庭院躺椅中直直睡到了黄昏,祝久辞小小一只身形全然被梁昭歌拥抱入怀,宽阔的云袖一拂,既遮了日光,也把那人完完整整藏起,不让旁人观望。从夏蝉的角度望去,躺椅上几乎看不见小小人影,除了衣缘散乱出的墨发旖旎出墨染,透漏了天机。
  夏自友敲门进院的时候,险些被眼前夏日蝉鸣青丝双卧图吓到崴脚,若不是管家在后边扶他一步,小胖子整个就要掉到湖中去了。
  对对对对不住,我什么都没看见!夏自友难得身形灵巧,扭头就往外跑。
  祝久辞揉着眼睛醒过来,朦朦胧胧要起身被腰间的手臂桎梏住不得动弹。
  梁昭歌不满地蹙眉,美丽的眸子中噙着水,低头看一眼怀中人,再瞧见满院陌生人,一展衣袖再一次把人挡得严严实实。
  祝久辞伸爪子胡乱扒拉,从层层叠叠的袖子中探出脑袋,瞧见墨胖子,眼睛登时一亮,从梁昭歌怀中钻出去,猫儿一样跳下躺椅往那边跑。
  梁昭歌没抓住,无奈跟着起身。快步走上前,把那人敞开的领口系好。
  应是没被旁人好运瞧了去。
  小小小公爷。墨胖儿还没回神。
  祝久辞伸个懒腰,神清气爽:怎么啦?
  墨胖儿小心翼翼看一眼祝久辞身后冷着脸的神仙,咽口唾沫道:茸鸭的事情不必着急,这几日先歇息几天,等此番适应水土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祝久辞心道正好,这几日可以把梁昭歌安顿下来,仔仔细细制定一整套养病方案。
  夏自友把身后的管家请上前,这位是王伯,协助金陵生意夏自友看着祝久辞,眼睛晃圈圈。
  祝久辞明白他的意思,金陵的生意他得帮着夏自友去和这位王伯交涉。
  晓得了。祝久辞拍拍他肩膀。
  夏自友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便离开,言说金陵风景甚佳,可以随处看看,这几日他便不来叨扰。
  金陵繁华,商业荣茂,黄昏之后的夜市更是一大特色。金陵远离龙脉,并不如京城那般宵禁严格,一板一眼不拘一格,江南水乡本就富饶人情,灵活多变,晚间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二人简单用过清粥,携手走到金陵繁华的街市上感受江南风土人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行至南方,周身风尘仆仆骤然被江南水乡包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遥看街巷,女子们拿着油纸伞,惬意行于江南路,身着水袖罗缎裙,着实清丽可人。
  女子如水,君子如玉,不见趾高气昂者立于街巷指手画脚,也不见扛着刀棍者随处撒泼闹事。
  江南水柔软了人的性情,一切温润雅致,惬意柔情。
  沿着江南水灯,二人从长街这头走到那一头,祝久辞总算明白梁昭歌这一身优雅如仙的气质是从哪里修来的了。
  小公爷怎么笑着看我?梁昭歌着实被身旁那人盯得发毛,忍不住问出来。
  祝久辞笑眯眯看着他,昭歌是水养出来的美人,当然要用水来养了。
  等咱们回到京城,我就让京城最好的工匠挖渠引水进国公府,给昭歌建一座水堂,再建一个有水帘幕的长亭,再挖一个温
  梁昭歌牵起祝久辞衣袖拽着他往前走,不让那人再天马行空说下去。西苑已重建一遍,那人小金库花得精光,怎么一点不心疼呢。
  金陵的灯火与京城不同,后者的华光璀璨如盛世,不带一丝遮掩,偏要生得惊艳夺人眼球。而江南柔彩不抢他人光幕,只乖巧在自己一席之地静静发光,长街漫漫,灯火融洽,水灯悬于天上,朦胧诗话。
  一阵婉转悠扬的曲笛清亮地穿透长街,祝久辞远远望去,繁华街巷中央,群人围拢。裙衫拥簇的上方是一高达丈尺的戏台子,亭台八角飞檐,戏台上,如兰男子着水青白袖戏服,娇雅女子一身浅粉长裳,二人的戏服都为浅色系,正如江南烟水,不带一点锋芒。
  昆曲?祝久辞大喜,拉起梁昭歌往那边跑。
  猛然想起身旁的人不宜跑动,祝久辞又刹住脚步,探着脖子朝那人群看,脚下却慢慢悠悠走。
  梁昭歌自是瞧见了那人心急,笑着牵起他快步走过去。
  戏台前人群围拢,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京城小霸王身处他乡,头上的威严自然消磨不少,如今他也只能站在外围探头看,全然没人给末尾的小公爷让出一条通路。
  梁昭歌笑着看面前的人上蹿下跳,那人纵是心里着急却也不甩自己的名号去抢旁人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