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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惊鸿摇头。
  校场不训练了吗?萧老爷子同意了?祝久辞有些慌乱, 迈开大步冲出小院落。
  小公爷!曲惊鸿赶出来, 站在陋巷里冲他喊。
  祝久辞大步向前跑着, 没停下来。
  赶到醉仙楼的时候,他们几人常呆的那间包厢里只坐着姜城子一人。
  他收起罗盘笑着请祝久辞进来坐下。
  呦,想来小公爷也知道了?
  祝久辞没有办法平复下自己心绪, 急忙问他,贼三儿去哪了?
  不晓得,他和墨胖儿两人前日就出了京。
  墨胖儿也去了?祝久辞又受一重刺激,头脑顿时发懵。
  姜城子推来一杯茶盏,虽说墨胖儿平日里没什么主见,但遇到大事的时候自己该做什么不做什么都门儿清。
  那日他去府上说漏了仙医的事,这些日子哭得昏天黑地,前儿个竟主动提出跟贼三儿一起走。姜城子回忆,言语颇有些自豪。
  祝久辞扶住额头,心里有些难受。
  任谁也能知道那日是他急火攻心说的气话,本以为寻个时机几人见面和解就算完,没想到一番话竟把他们赶出了京城。
  小公爷别伤心,他们又没说不回来。姜城子抱着罗盘又开始捣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祝久辞叹口气放下手,你可知他们去哪儿了?
  还真不知道。姜城子意外认真。
  什么都没说吗?
  基本没有。
  曲惊鸿敲门进来,额上浸着薄汗,想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祝久辞抬眼瞧见他,心里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倒了一杯茶推上前。
  方才他急火攻心登上马车便跑,把曲惊鸿远远甩在身后,本以为曲惊鸿直接回校场了,没想到竟一路跑着追上来。
  姜城子似乎理解祝久辞心里想什么,嗐一声,又给曲惊鸿添一点茶水。
  小将军日挥双剑万下,马场也要转百圈,区区从南城到醉仙楼的路连牙缝都不够塞。
  祝久辞低下头不言语。
  姜城子与曲惊鸿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
  成,怕了您啦!带您见!姜城子道。
  祝久辞与曲惊鸿一同惊讶。
  萧岑没走?祝久辞惊惶拉住他衣袖。
  姜城子没答话,起身引着祝久辞往外面走。
  三人乘上马车一路朝西而去。
  眼瞧着京城巍峨的城门楼子愈来愈近,祝久辞放下车帘转头看向姜城子。
  后者眯着眼睛不理会。
  曲惊鸿蹙着眉,紧紧盯着车夫,生怕姜城子一个头脑发昏就带着小公爷出了京城。
  小公爷这帮狐朋狗友一个比一个胆肥,堂而皇之带小公爷出城这件事未必不敢做。
  万一直接走出百里地,国公爷怕是要甩着弯月刀杀上来。
  马车堪堪在城门前停下,巍峨城墙挡下一大片阴影。
  三人下了马车,姜城子背着手在前方走着,朝兵卫一晃令牌,带着二人踏石阶登上了城楼。
  城墙内侧背阴,踏阶而上时,冷风顺着长廊狠烈吹下,三人衣袖鼓动。
  踏上最后一阶,金光灿烂盛大。
  登顶城楼,一望无际。
  盛烈的夕阳远远落在天际线,火红而滚烫,即将埋入深沉的大地。
  在铺天盖地的碎金之下,看不见人影房屋树木,天地浑作一潭金水,万物包卷其中。
  京城少年们在围墙圈闭的土地上肆意生长,纵是在四九城内逞一时小霸王,却还从未登高望远,从未这般站于天际看过大千世界。
  祝久辞一时怔忡。
  京城之外广袤而无穷,城楼一望,那日楼船的视野已逊色许多。
  他突然意识到,何必阻下他人困于小小京笼。
  笼外天地辽阔。
  灿烈的金光灼痛双目,祝久辞问:他们从这里走了吗?
  是的小公爷。姜城子走上前,将罗盘摆到祝久辞面前。
  小小银针指着正西的方向。
  便是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前。
  姜城子转头,曲惊鸿仍站在远处。
  小将军!不上前看看吗?
  曲惊鸿似是将将回神,迈步走上前,金光洒落肩头。
  当年曲将军也是从这里出发吧?姜城子问。
  嗯。曲惊鸿神思有些低落,背脊却依然挺直。
  一身劲装衬得身姿挺拔,身架虽比常人瘦弱些,却因一身傲骨,分毫不让人质疑。
  灿烂金光掩去面容自有的柔和,让人想起二十年前威武大将军从这里率兵出发时桀骜不驯的眼神。
  在灿烂金光彻底落下去之前,他们下了城楼。
  姜城子说,他们落雪前会回来。
  *
  日子本是一天天过去,却因为等待而变得漫长。
  其实等待这件事并不难,祝久辞也等过很多回。早先的时候,他可以耐心花两个月时间等梁昭歌初礼,也能在京城闹市口摆摊,一文一文地挣赎金。
  在京城造势捧神明时,他也可以等。一夜夜躺在夏府的水亭下,睁着双眼瞧漫天星辰,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直至天光大亮。
  本以为他连虚无缥缈的天气这般捉摸不定的事情都能等到,等萧岑他们回来应是件轻松的事情。却不曾想,时间过得有点漫长。
  萧岑离开时是十月末,转眼间十二月来临他们还没回来。
  其间裴珩趁着去太医院晒药的机会来找过祝久辞几回,也算是解闷。
  可他便是来再多趟,也只是消磨几日的时光而已,更漫长的日子还得祝久辞自己过。
  严冬降临京城,倒不算冷。
  梁昭歌的手基本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似乎血脉还没有冲破最后一层关卡,平日里总能看出一丝僵硬。
  祝久辞不允他弹琴。
  梁昭歌为此委屈许久,大小招数都使遍了,奈何祝久辞软硬不吃,饶是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让步。
  腊月初一,京城初雪。
  今年初雪来得有些晚了,京城孩童全都发了疯一样在大街小巷撒泼。
  祝久辞坐在国公府深院也能听见街巷孩童大呼小叫的声音。
  嬉笑声音着实响亮,看来今年五谷丰登,熊孩子将养的极好。
  移回眼神,将纱巾蒙到梁昭歌眼上。
  并非要玩捉迷藏,而是有其他用处。
  看得见?
  美人摇头。
  祝久辞放下手,紧吗?
  刚好。美人蹭过来。
  祝久辞把人按回去,转身取来几个小瓶罐。
  从第一个小罐里倒出些零碎物什,捡几颗放进梁昭歌手心。
  石子。梁昭歌乖巧回答。
  祝久辞仔细看他一眼,确保某人没从纱巾底下偷看,满意拿起第二个小罐。
  方子是仙医当时留下的,方法却是祝久辞自己想的。
  仙医当时讲,若是哪一日可辨风雨水火土沙尘石,便算是好全。
  前几次梁昭歌为了弹琴,竟是骗他能感受到了,祝久辞高兴许久,后来识破那人鬼话,一时生气,却又不舍得训他,不得已想出蒙眼睛的办法,阻了他所有作弊的路子。
  小罐倾泻,晶莹汩汩落下。
  美人指尖微颤,泛着红意。
  清水。
  祝久辞拿来软帕替他擦手,方擦到手心被他一下握住。
  梁昭歌笑着道:软帕和小公爷。
  祝久辞心一跳,美人半掩面容,虽遮去了艳绝无双的眸子,却有亭亭鼻梁,丹红润唇,以及那水一般的下颌。
  掩去双眸反而让这些平日里被盖住风华的地方尽显风光,一时惹人眼目。
  怪不知犹抱琵琶半遮面最引人遐想。
  一点娇羞,一点妩媚,究竟情根深种还是桃花流水赴东流,谁知道。
  祝久辞红脸移开眼神,慌乱抽出手道一句胡闹。
  美人立马乖了,在桌上摊着手心等第三场考核。
  细细白沙落下,盖住美人纤指。
  祝久辞故意倒多了些,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是在埋怨方才那人恃美行凶,乱人心神。
  细沙本是最好辨识的,梁昭歌却捧着沙子不答话。
  祝久辞等了许久忍不住提醒:答不出来不能弹琴。
  梁昭歌仍没动静。
  祝久辞托着下巴等他,等着等着突然发现美人凑上前来了!
  你、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头像的画稿终于到了,等了好久!!
  一丢丢哥特风,敲好看!【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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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污泥
  梁昭歌离他很近, 脸上虽覆着薄纱,却似乎能一眼看到薄纱下灿若星辰的双眸。
  丹唇轻启,他问:小久你说我能抓住这捧沙吗?
  祝久辞松一口气, 伸指尖点在美人肩头把他推开, 原来是要同他讨论哲学问题,方才他还以为梁昭歌不满考核制度, 要把这捧沙泼到他身上。
  确保自身安全无虞,祝久辞滔滔不绝讲起来。
  白沙质地细软,颗粒细小光滑, 合拢手掌极容易从指缝间隙溜出去。
  若是不考虑那么多, 单是按照老话来讲也知道, 越想抓住一样东西,抓得越紧反而跑得越快。
  所以小公爷的意思是, 愈想抓紧反而抓不住他?
  祝久辞点头, 又意识到那人看不见, 补充道:昭歌试试不就行了?
  美人攥紧手心, 指尖捏得青白,细沙却源源不断落下去, 将干净的桌面弄得一团糟。
  一时慌神。
  祝久辞瞧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是最浅显的道理, 这人却似乎从来不知道。
  空有一副美貌与绝佳的琴技, 常识却一点没有, 看来老天爷都是公平的。
  祝久辞笑嘻嘻去准备第四个小罐子, 身旁梁昭歌却双手一摊,白沙一下子全倒在桌面上。
  昭歌!
  怎的如此调皮!
  梁昭歌却不管,还伸手在桌子上乱摸, 指尖不小心触到瓶瓶罐罐,噼里啪啦倒了一桌面。
  祝久辞按住那人胡作非为的双手,昭歌要寻什么?
  美人不理他,仍蒙着眼睛在桌面上胡乱找。
  总算摸到一个小瓶,拿起来在耳边轻晃,似乎确定是自己要寻的东西,指尖掐着小盖揪开,扔到一旁。
  倾倒瓶身,透明的液体落在了白沙堆上,激起一点尘土,桌面顿时混成污泥。
  !
  祝久辞急忙止住梁昭歌,作甚么呢!
  美人灵巧地从他手中挣脱出去,竟伸着白皙干净的指尖去抓那污泥。
  白沙与清水混作一谈,似是浆糊一般,美人的指尖在其间翻云覆雨,当真莲花池里微风过境,枝茎震动。
  美人浅浅笑起来,似是对自己制作的小泥潭甚是满意。
  祝久辞嫌弃移开眼神。
  大街小巷孩子们嘻皮打闹的声音又传进府来,祝久辞当真觉得梁昭歌还不如他们懂事。
  考核一事暂时没法进行了,美人还在一旁高高兴兴和着稀泥,修长的指尖在污泥之间游来荡去,着实是有些旖旎。
  明明是天上奏仙乐的神明,却来这里搅这趟浑水。
  祝久辞叹口气,世上最磨练心智的事情大概就是面对绝世美人玩泥巴了。
  玩得还分外开心。
  七倒八歪的瓶瓶罐罐,一桌子污泥还有美人弄脏了的双手,简直没眼看。
  祝久辞一丝丝崩溃,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随他去吧。
  幸亏这档子事只有他一人瞧见,若是让百姓知道他们崇敬的神明、京城唯一的大司乐是这般性子,不知道要绝望到什么程度。
  小久。
  祝久辞抬眼看过去,美人挑着指尖,似乎终于意识到污泥染手有些不舒服。
  哼。祝久辞懒得搭理他,难受便忍着吧。
  吧唧,美人抓住他双手。
  梁昭歌!祝久辞炸毛。
  污泥冰冰凉凉,染在手上极是滑腻,细细感受下去,一个个细小的颗粒微微摩擦肌肤,有一丝痒。
  先不论这些诡异的触感,美人竟然又抓起一大把污泥往他手上抹!
  黏腻冰凉,双手骤然重了。
  刺激的麻意从头顶一路沿着脊骨向下蹿去,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祝久辞被手上的触感封印了魔力,僵硬地坐在原地看着梁昭歌低着脑袋认认真真往他手上抹污泥。
  不得不说抹得颇有章法,与西街的砌墙匠有得一拼,大概也是前些日子大修西苑时梁昭歌跟着学的吧。
  美人慢慢悠悠糊完了,甚至还向后退开一点,阔开视野仔仔细细欣赏。
  祝久辞魂游天外,心中想着要如何反击回去,梁昭歌此番着是太过分了!
  一个月都别想练琴!
  小久试试。
  祝久辞回神,试什么?他努力看向那人,可惜那人蒙着双眸瞧不出神色。
  美人不答话,伸手捧住他双手,一点点包拢、攥紧。
  祝久辞感到自己十个指节紧紧蜷缩在一起,揉腻的细沙在指尖之间流淌,绵密的触感抵挡在二人双手之间过于滑腻,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那人肌肤还是滑腻的细沙。
  小久你看,攥住了。
  祝久辞一愣。
  看向桌面,竟然真的一点细沙都没有,和成泥浆的细沙全部包在他二人手间,紧紧攥着,却没有一颗能逃开。
  祝久辞隐约能触到梁昭歌要表达什么,可是迷迷蒙蒙说不清楚,而那人眼睛又隔着一层纱看不清神色。
  哪会有人如此固执己见,偏要证明自己能攥紧一捧虚无缥缈的沙子。
  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诡异的办法,饶是把沙子变作黏腻的泥巴也要证明自己能攥到手里。
  祝久辞大概快要感受到美人的意思了,梁昭歌却突然牵着他站起身,熟门熟路领着他走到潭水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