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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绣花
  祝久辞看着裴珩的面容, 他二人从没有离得这般近过,原来近看裴珩眉眼实是有些惊艳,他的容颜不显山不露水, 藏在毫末之下, 细细拨开迷雾却发现藏了一幅好景。
  容颜从不张扬,让人误以为是一幅淡青水墨画, 细看才知睫毛细密如浓墨,肌肤纯白如玉,眉眼垂下时, 原来不是敛容静思, 而是故意收了声势, 藏身绿叶之后,偶然银瓶乍破, 霎时窥得天光, 原来藏了这般惊鸿容颜。
  祝久辞意识到二人离得太近要向后退去, 裴珩却已退身离开, 恭敬站在三尺之外。
  小公爷喜欢便好。
  裴珩一如往常,淡漠如悠远江河, 一眼望不见尽头, 方才惊鸿一瞥的容颜转瞬即逝, 好似从不曾有过。现在站在祝久辞面前的是苟活于他人屋檐下的质子, 一人背负了整个国家的命运, 盛世安宁功不在他, 战事若起他却是第一个被拉出去送死。
  裴珩送他出去, 站在质子府低矮的门下目送他离开,双脚却不能迈出门槛。
  祝久辞冲他挥手,裴珩笑着点头应他。
  一直走到街巷尽头, 祝久辞回头,质子府的大门才缓缓关上。
  大年初一的街巷并不冷清,百姓走街串巷拜年问好,祝久辞站在人群中回望冷清的质子府,有时会回想世道也许并不公平,好人未有好报,坏人逍遥洒脱。无欲无求的人背负一国重负,琴曲化神的人跌落泥潭。
  并不能想明白命运为何这般捉弄世人,祝久辞摇摇头转身离开,总归他会拼尽全力抓住身边的人不受恶海沉浮,努力寻一叶孤舟漂泊在大海上,护他周身不多数的朋友一世安宁。
  心事暂放,一路小跑着冲回西苑,推开大门,梁昭歌倚在榻前绣花。
  嗯,绣花。
  祝久辞退出去关上门,大年初一的冷风吹得他清醒,方才那一幕美人绣花定不是真的!
  呼口气再一次推开门,梁昭歌倚在榻上闭目小憩,右手支在鬓角,优雅似仙,着实迤逦画卷。
  祝久辞松口气,迈步进屋随手脱下大氅。
  梁昭歌闻得响声睁眼,美丽的眸子瞧见祝久辞了连忙起身跑上前,手中捧着花花绿绿的帕子。
  小公爷你瞧,好看吗?
  祝久辞:
  梁昭歌疑惑收回来,蹙着眉低头寻思,不喜欢么?
  祝久辞炸毛,一把抢过来:这是什么!
  梁昭歌惊慌抓住他的手,小公爷当心!有针!
  小心将手绢从那人手里取回来,盈盈转身倚到榻上又开始绣花。
  穿针引线,晃晃脚尖。
  祝久辞崩溃冲上前:昭歌这是作甚?
  绣花呀。梁昭歌极是认真,没抬头道,等绣好了就送给小公爷。
  祝久辞抓狂,别绣了。
  梁昭歌愣住,小公爷嫌不好看吗?他抬手揉揉眼睛有些委屈,绣花是慢工夫,极是难学,今日为等那人回来,一直呆在榻上与这银针较真,只在方才歇了片刻眼睛。
  祝久辞无奈坐到他旁边,这哪里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情,分明是他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学什么绣花!祝久辞瞥一眼,关键是绣得还有模有样。
  从哪学的?祝久辞决定寻寻根源,梁昭歌定然不会突发奇想学那绣花,定是什么恶人不怀好意引导。
  曲小将军教的。
  祝久辞跌下榻。
  啥?他堪堪爬起来。
  梁昭歌一勾脚尖扶住他身子,小公爷没听清么,小将军教的。你跑那榻下作甚?快起来。
  祝久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得哪里起得来。
  梁昭歌将帕子放到一旁,俯身把人抱起来,地上凉。
  曲惊鸿教你这个?祝久辞坐到榻上仍是不太相信。
  嗯!梁昭歌重新拿起帕子,又掐着银针开始忙活。
  祝久辞看得眼睛疼,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梁昭歌却有些不满受到冷落,踢了鞋袜拿脚尖勾他,祝久辞有些受不住了,跳下榻铺找曲惊鸿算账。
  这算哪门事,好歹也是少年将军,不教人打仗练剑,教人家绣花!若此事是真,他定要让国公爷好好教训一下他!
  跳上马车冲到了校场,厚墙之外难得听不见将士们喊嗓的声音,大年初一圣上批准修整放假,一年之中也唯独这两日能贪得家人团聚。不过曲惊鸿是剑痴,怎会给自己休息的机会,仍日复一日泡在校场。
  祝久辞跑过草场,在武器架旁寻到了人。
  小将军!
  曲惊鸿抬眼,瞧见祝久辞气势汹汹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连忙站起身:小公爷?
  祝久辞开门见山:你教昭歌甚么了!
  曲惊鸿不解:教梁公子?
  祝久辞急着兴师问罪,但又嫌丢人说不出口:就那个!
  曲惊鸿瞧见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模样,从旁滚过来一个石墩子请他坐下。
  前些日子梁公子是来找过我。曲惊鸿道,还送了我这个。
  曲惊鸿小心抚着怀中宝剑,脸上满是春风。
  祝久辞打眼一瞧登时跳起来三丈远,敢情那天他被赶出校场的罪魁祸首是梁昭歌!现在回想起那日宝剑明光晃晃,祝久辞还有些委屈。
  昭歌送你宝剑作甚?
  曲惊鸿疑惑:都是朋友,怎不能送了?姜世子、夏公子、萧世子那边不都送了?
  祝久辞黑了脸,这人趁着他在府内忙公务都做了些什么!怪不知那几日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原来跑出去贿赂他的朋友去了!
  拿来。祝久辞要拿着宝剑回府算账。
  曲惊鸿翻身跳远,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公爷何时这般小气了?还是梁公子为人大方出手阔绰
  祝久辞气炸,他的朋友全被那人拐跑了!
  就算送了你宝剑,总也不能教他祝久辞愤愤,忽而声音低不可闻,绣花吧?
  曲惊鸿没听清最后一个字,转身拿起鱼鳞甲,这个吗?
  祝久辞接过来,冰凉的铁甲在冬日里愈发寒凉,带了沙场的铁血冷漠,他打个冷颤还回去。
  曲惊鸿坐下来继续编那玄甲,指尖灵巧翻飞,片刻间编出一列来。他低着头道:小公爷不知,鱼鳞甲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他抬起头,秀美的面容意外凝重:一身好玄甲,能抵三刀。若是战场上破了,将士自己就能编好,如此一来,不知救下多少人性命。
  曲惊鸿抚着玄甲神情极是温柔:虽说是女孩子家家喜欢的编织手艺,却是战士的救命之技。
  祝久辞走出校场,夕阳斜照。
  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长,身影纤纤。
  抬起头,整条长街挂满大红灯笼,人们提着鸡鸭走街串巷,恭敬敲几下大红门,背着手立在一旁,等门一开了,双双大笑着握手拥抱,极高兴地进屋去。
  祝久辞才晓得,原来北虢国盛宁二十年的背后,是有一群人既要赤膊战于沙地,又能低头编织鳞甲
  回到西苑揪着人起来,梁昭歌,小骗子!
  梁昭歌惊惶护住手帕,没骗人!
  小将军哪里教你绣花了!祝久辞气得双目通红。
  梁昭歌躲过去藏到椅子后面,指尖捏着椅背不敢看他:小将军不是在编那鳞甲么!我就
  你就回来绣花!祝久辞扑上去。
  梁昭歌被他勒住脖子动弹不得,只能伸着手臂挣扎:小公爷不喜么?我仔细选了花色,是小公爷最爱的桃花。
  才不是桃花的关系!祝久辞掐住他,不许绣了!
  梁昭歌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仍仰着头道:偏要绣了送给小公爷!
  祝久辞松开他,倔脾气。
  梁昭歌笑盈盈跟上来:就说小公爷会喜欢。
  祝久辞懒得搭理他,不过虽能忍受这人绣花,但不能忍受这人扭着身子晃着脚尖绣花。提溜着人坐到案前,绣吧。
  梁昭歌不自然地扭扭身子。
  祝久辞重咳一声,梁昭歌即刻正襟危坐。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祝久辞抬眼,见梁昭歌那瓣桃花还没绣完,没好气地问他:磨蹭什么呢?
  梁昭歌绷着腰背道:自坐正了身子,总觉着绣出来的桃花也方正起来,失了灵气。他叹气,仍捏着银针不肯落下。
  祝久辞算是服了此人,伸手将那帕子拿过来放到一旁,明日再绣吧。
  梁昭歌高兴道:小公爷是让我歇眼睛么?
  祝久辞呵呵一笑,是明日就能溜出去不看你绣花。
  梁昭歌极是开心,将帕子推远,自己趴在案上休息。
  眼睛闭了半刻又睁开,歇眼睛就瞧不见小公爷了。
  歇你的!祝久辞一爪子按上去,梁昭歌被迫闭了眼睛,纤纤睫毛在他指尖下颤抖。
  小公爷说说话呗?梁昭歌又开始缠他,都瞧不见小公爷了,我好生可怜。小公爷若是再不说几句话,当真闷死我了。
  祝久辞听得头皮发麻,恍然想起来曲惊鸿那宝剑,哼哼一笑道:那昭歌听好了。
  嗯!
  从前有个小孩,抱了一把宝剑送给一位小将军。不仅借花献佛,还拐跑了小将军。
  梁昭歌不说话了。
  祝久辞接着道:这个小孩自得了便宜,接二连三给小伙伴们送宝贝,不过几日功夫,已拐走了四五个小伙伴。
  昭歌说这个小孩聪不聪明?
  梁昭歌:
  怎么不答话?
  君子之交淡如水梁昭歌埋着脸道。
  噢,就淡到千金难求的宝剑一抬手就送到西校场,淡到北虢国独一份的柳玄机六十四卦图送到了尚书府,淡到品舸轩的墨锭成山堆到夏府邸,淡到
  小公爷梁昭歌睁眼爬起来。
  祝久辞挑眉:昭歌不听了?
  梁昭歌道:不听了。
  祝久辞支着下巴道:不觉得憋闷、不觉得自己好生可怜了?
  小久!梁昭歌扑上去,埋在衣襟里,强行不让那人说下去。
  第112章 蚕蛹
  祝久辞冷哼一声把埋在衣襟前的人揪起来:昭歌莫不是心虚了?
  梁昭歌眸子一晃又埋回去。
  没有。嗓音闷闷。
  既不心虚, 我那帮朋友怎么一个个都向着你去了?
  梁昭歌拿衣衫捂住耳朵:小公爷好生冤枉,不是你教我桃花潭水、义结金兰、礼尚往来么?
  祝久辞道:那为何昭歌就不记得后半句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呢?
  梁昭歌没了声。
  祝久辞得意洋洋大获全胜,正盘算着怎么收拾这人, 梁昭歌的手不安分在他衣前摸索, 突然摸着一样物什不动了。
  是什么?梁昭歌捏起衣襟仔细描摹那物什的轮廓。祝久辞还没反应过来,梁昭歌已顺着领口伸进去了。
  昭歌!
  梁昭歌极快地抽出手, 竟是将那木簪取了出来。
  木质圆润,曲线流转,极佳的雕工衬在梁昭歌纤细的指尖上似是极好的黄花梨木。
  拿来。祝久辞无奈。
  梁昭歌旋身起来, 盈盈走到窗前对着光线看那木簪, 不觉赞叹道:好生精巧, 寻常木雕铺子哪有这等手艺,小公爷从哪里寻到的?
  祝久辞道:是裴
  梁昭歌突然亮着眼睛凑过来:小公爷送给我的吗?
  祝久哑然失笑, 伸手敲在他额头:真够贪心, 什么都是你的?
  那这是?
  旁人送与我的, 快还回来。祝久辞伸手。
  梁昭歌一顿, 重新看向木簪,眉头瞬间皱起来。指尖捏着木簪有些青白, 忽而探身靠近祝久辞, 鼻尖挨着他脖颈嗅了嗅。
  祝久辞嫌痒, 笑着把他推开。
  梁昭歌突然冷了脸:裴珩!
  祝久辞吓一跳, 转而捏他鼻子:狗鼻子吗?
  梁昭歌却没被他这一动作安慰到, 不高兴地将木簪塞回他怀中:雕工甚是粗糙, 小公爷若是喜欢, 我今晚就能给你刻出三件来。
  祝久辞笑着摆手:我要那么多木簪干什么,别闹。
  梁昭歌面容冷下,看一眼祝久辞, 忽然站起身从旁边拿来大氅扔到他身上,俯身把人裹着抱起来。
  你作甚?
  梁昭歌抱着他大踏步出去,一脚踢开门迈进院中,冷风瞬间裹挟。
  站在院中的阿念被这气势汹汹的举动吓得呆愣住,站在原地张口结舌:梁、梁公子?
  梁昭歌没看他,大步流星从旁侧擦身而过。
  祝久辞冲阿念挥手让他回屋去,转而抬头去看梁昭歌,完美的下颌线连着皙白的脖颈,那人抿着薄唇,全然生气的模样。
  昭歌怎么了?
  梁昭歌眼睛看着前方,面目一片冷然。
  祝久辞不晓得哪里惹到这人了,不过也是头一回看到了梁昭歌如此面目森冷,一时竟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昭歌一路带着他出了西苑,拐道走过林间小路直直进了玉石庭,推开门扇,雾气飘渺,祝久辞来不及惊呼,已然被梁昭歌和衣放进了浴池里。
  繁重的冬日衣物瞬间吸水变得沉重,直直拽着他往池底去,梁昭歌探身抓住他的肩膀,一双凤眸死死盯住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