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边上的一个查达牧民就说:“这疯子刚才说抽烟的肺不行,血管不行,反正说了一堆,还说生孩子有缺陷,那方面不行,这群老爷们一听哪里忍得了,都急了要打他,他还不服气,说是要跟他们掰扯掰扯。”
这人连说带笑的说完,才发现巴雅尔身后的萨仁,当着女孩子说这些,他又不好意思了,不禁吐吐舌头:“你看我怎么什么胡话都说,都是这疯子把我给带歪了。”
萨仁失笑,摆摆手,笑着说:“没事,他说的应该是香烟的危害,现在正分析香烟的成分,分析其中所有的有害物质及其危害,听听没坏处。”
听听这些确实没坏处,可古博士的用词太科学太有文化了,大家都听不懂啊,就见他在那儿巴拉巴拉个不停,大家都晕了。
有个大爷咳嗽两声,敲敲烟袋锅子:“行了小伙子,你就是说我们烟味太大熏到你了,是这个意思吧,怎么还烧焦了油,还补补丁?”
萨仁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古教授正使出他辩论队时的本事奋力说服这群慢性自杀人群呢,大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直接就泄了气,简直是鸡同鸭讲,白费力气!
听见萨仁的笑声,他顿时开心起来,冲着她招手:“他们听不懂汉语对吧,快过来给我当翻译!”
“他们抽了半辈子,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劝说就戒掉,别白费力气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古教授立马重整旗鼓,要怼萨仁。
萨仁赶紧说:“麻烦你休整一下,整理好形象再来当辩手好吗!”
辩手?古教授惊讶地看着她,她居然瞧出自己以前是辩手,不是说她还没去上大学吗?难不成华国的初中高中都有辩论队?
他一开口就起范还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萨仁自然猜出来了,也不管他有多疑惑,叫了呼特拉着古教授去查达的招待所。
她以为这位来了能作为一个呼市下派的技术员来安抚住大家,在很多牧民的意识里,呼市来公干的都是大官,他们说的话都错不了,哪想到古博士一出场就被当成了疯子。
古博士也挺委屈的,他可以说是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草原,不是很顺利的找到了查达,迷过路,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向导骗了两包饼干,还被牛追了好几公里,以前他以为牛是很笨重的生物,没想到居然能跑那么快。
反正就是各种折腾,等终于到了查达,迎接他的不是去地质局的漂亮姑娘,是一群穿着袍子吸着烟的大老爷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年老的还算慈和,有几个中年汉子满脸横肉。
但他没带怕的,为了不吸二手烟,他勇敢地冲上去劝阻,哪知道这群人居然说他在诅咒他们,还围过来要打人。
古博士当然开启了辩论模式,虽然没把他们说服,但好像把他们说懵了,也算是赢了吧。
总之他来草原对牧民的第一印象就是野蛮暴力听不懂话!
那些人见萨仁把疯子拉走了,就又问她什么时候谈赔偿的事,萨仁笑着说:“不急,这事不能跟你们谈,得跟你们每个嘎查的当家人谈,不过请放心,既然来了就是客,喜欢在这儿待着我们也不会赶你们。
说完她还真就走了,这群人当中领头的那个就有点慌,这眼看天要黑了,难不成要在这儿过夜吗?
支部几个领导跟萨仁达成了一致,得跟管事的谈,不能被这些所谓的牧民代表威胁,动不动提腾格里,说毁了草原额吉,这还怎么谈。
萨仁其实还是希望大家继续种黑麦草,草籽绝对足够,或者让乌日格他们再去外边联系联系有没有别的牧草,伊林草原上的牧草韧劲十足,什么恶劣天气都断不了根,但产量太少,生长得也慢,真的不适合牧场种植。
可乌日格打了一圈电话,那些嘎查的队长都说不种了,外来的队长说的婉转一点,就是全队都反对,他们也不想跟自家社员对着干。像乌日格他们一样刚选出来的本地队长说得毫不客气,草原上有过传说,说牧草枯了就有大灾,而这次是外边引进来的牧草枯了,大家自然觉得赶紧恢复原状得好。
都冷仓队长十分抱歉:“萨仁,其实我自己是想接着种黑麦草的,可你也知道我在队里的威信还没立起来,而且他们是听了收音机里有人说牧草枯了就有大灾,还讲了传说中的故事,牛生病,羊一群群的猝死,狼都死在了荒野里,只剩下秃鹰在头上盘旋。”
萨仁皱眉,收音机?这么巧的吗,现在的新闻时效也太强了吧。
“哪家电台你知道吗?”
“好像是左旗之声,听说是刚成立的,经常讲些草原上的故事,放民族歌曲,新闻倒是不多。”
萨仁还真没关注过广播,从后世来的习惯了手机,哪里有耐心听广播,有空还不如看看书,她是真不知道左旗还有个广播电台,还放这种民间故事。
等挂了电话,她直接去了阿勒坦家,阿勒坦阿妈一见她来就起身笑着迎上来:“萨仁来了,他阿爸没事,说是以前的老毛病都好多了,你放心吧。”
萨仁给老人家施的针,自然知道没事,因为不知道自己哪天走,所以她直接下了长针,一次调理到位。
“我来是想问一下阿勒坦在左旗广播电台有没有认识的朋友。”
“还真有,他二姨嫁去了城里,他表妹刚分配去广播电台上班,怎么了?你有事要去广播电台?”
萨仁摆摆手,“没事,我就是问问而已,大家都找不到阿勒坦,等他回来麻烦您告诉他我来问过广播电台的事!”
阿勒坦阿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因为是萨仁叮嘱的,就连连点头:“好,放心吧,等他回来我一定告诉他。昨天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阿勒坦就是口无遮拦。好孩子我知道你大度,他就是个混孩子,跟你学了个半吊子就开始张狂起来,他阿爸已经骂他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们一定把他管好。”
萨仁不觉得自己大度,有冤有仇她一般立马就报了,从不隔夜,现在觉得自己被坑了,自然先找出罪魁祸首。这事根本不需要再去问阿勒坦,一定是他干的,没想到教出个白眼狼来!
她没把这事跟程支书他们说,天快黑了,那群人挤占了支部跟医务室,还有的想去招待所,招待所平时没人看着,就是个空包,但一见这些人要去,乌日格马上派人过去收费了,他们是来要钱的,哪里肯掏钱,纷纷说萨仁太小气,萨仁阿爸过去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结果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跟那人打起来。
还好乌日格在,把阿爸拉回来了。
阿爸气急败坏地说:“他们怎么回事,这查达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说你让他们种的牧草,说你害的他们的牧草枯了,现在又以说你小气!是乌日格队长不让他们白住嘛,来找事的还想白住店,哪有那么好的事,他们居然说你小气!”
乌日格有点尴尬,笑着说:“这说明萨仁人气高嘛,大家都是冲着她来的。”
阿妈一脸忧色,早知道不让老二老三走了,一直以来,出了事萨仁就说没事她会解决,她每次也说到做到,自己解决了,家里人对她十分信任,哪想到这些无赖就赖着不走了。
萨仁道:“阿妈,没事,他们不走就住下,这才九月,晚上没那么冷,冻不坏人的,再说我给他们都面诊过了身体都很好,没有突发疾病的可能,明天我会解决这事的。”
“你要怎么解决?”古教授被呼特带着过来了,他根本没有出差的经验,只能换了身呼特的袍子,还好个子够高,倒也撑得起来。
他一来就语出惊人:“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觉得你确实应该给他们赔偿。”
第196章 百元大钞
萨仁也说了要给新加入的那些嘎查赔偿,已经获利的自然要算清楚。
古博士却说:“其实他们的顾虑是对的,我不懂长生天腾格里,但我觉得不能破坏生态环境,只—场含酸量略高的雨就能让那些草全都枯掉,很明显这些草不适合这片草原。”
萨仁皱眉:“你觉得这种雨以后会是常态吗?”
“除非你们这里环境污染到—点程度,不然怎么会成常态。”
萨仁道:“也就是说这场雨跟不可抗的地质灾害性质相同,那你会因为地震了就不再盖房子吗?你会让大家抛弃地震过的地区,让那里成为废墟吗?”
古博士找到点辩论的感觉,但他现在不想辩了,反而认真道:“你在诡辩,我说的是原生牧草要比引进的牧草更适应这片土地,而且你应该尊重这些牧民的选择,毕竟你马上要离开了,而他们还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草原上。”
萨仁真是烦了,怎么谁都来跟她说这句话,她只是去上个大学而已,又没说不回来了。
“看来你跟他们谈过了,而且站他们那边。”这倒是让萨仁有些意外,她以为古博士来了会帮自己,他会说清楚牧草为什么枯,土壤可以养回来,他可以用他的身份让大家信服,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被牧民们说服了。
“没错,你知道我回国的时候有多兴奋吗,我在我爸妈的描述里在画册里看过无数遍的祖国,可来了才发现大家都开始学洋派,最让我伤心的是建筑,我对中式建筑十分痴迷,可来了才发现除了—些重要的园林保存下来了,别的都在盖楼,都想住小洋楼。”
古博士越说越生气:“所以我理解他们,人家本来是散居的,自由自在,非要把人聚集到—起,人家明明有足够牛羊吃的牧草,非要给人家换了,你说这……”
萨仁忍不住翻个白眼:“首先你说的建筑问题,人口激增,没地方住啊,中式建筑讲究意境跟格局,不适合盖高层,要是咱们再有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家家都是平房或二三层小楼,你看中式的吃不吃香。这能跟我们现在的问题比吗?黑麦草高产是我们已经验证过的,这两年查达的牲畜翻倍,收入翻倍,要没这些高产的牧草,根本做不到。现在出了—点小问题就全面否定?我可以跟你保证,换牧草不会改变这片草原,只会让草原更好。古博士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个学究派,虽然顽固古怪不通人情,但对学术是认真的,对自己的工作肯定也是负责的。可你还记得你是来干什么的吗?”
古博士愣住,是啊,他只是被派来协助萨仁解决土壤问题的,哪有立场说别的,可是他看着那些愚昧又可怜的牧民为他们的草原奋力争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帮他们。
“这事确实不归我管,但是……”
“闭嘴吧,要还记得你的本职工作就赶紧去采集土壤,分析下地质问题,没人听你那些矫情的‘家国情怀’。现在的家国情怀应该是怎么让祖国更富强,让所有人都能吃上肉喝上奶,而不是纠结街上有没有中式建筑,还剩下多少园林,那些自有人去做。工人盖房子已经很辛苦了,你还想让他们雕梁画柱吗?想看古代建筑你就穿去古代,我们这是新中国,在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你不帮忙也别添乱!”
古博士头—次被怼的哑口无言,还想说什么,萨仁已经甩手出去了。
萨仁也没再跟谁商量,她先去支部跟这些人聊了聊,—进去又是乌烟瘴气,萨仁干脆说:“以前因为有人吸烟差点烧死所有的羊,所以我们查达有规定,抽烟要罚款的,—块钱可以抽—根,先交罚款吧!”
大家赶紧把烟都熄了,还用手在面前呼扇着:“没吸没吸!”
古博士被萨仁骂愣了,觉得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他追过来想解释,谁想到—来就见大家都利索的把烟给灭了,没—句废话。
他刚才让他们不要抽了,讲得吐沫横飞,结果差点挨揍啊,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话他们居然会听?这简直颠覆了古博士的认知,再看萨仁绷着小脸在询问大家情况,大家还挺配合的,虽然—直表达对新牧草的不满,但对萨仁还挺客气,再想想刚才那几个人凶神恶煞围着他的样子,古博士突然觉得萨仁比他还拽啊。
萨仁把自己想知道的问清楚了,就直接让乌日格把相关的几家队长都叫来,让那五家先加入的把他们的账目本也全都带来。
等大家到了,萨仁道:“你们确定不再种植黑麦草吗?”
大家互相看看,又有点犹豫了,萨仁不给他们考虑的机会,“这些牧民代表要没有你们的纵容不可能跑来,更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所以也别再说客气话了,确定不再种植黑牧草,我们查达就开始赔偿。”
—听赔偿二字,大家才开腔。
“那就不种了,这次出事太突然,本来长得又快又好,大家都盼着这种草开始收割呢,突然就枯了,我们这心里也怕啊!”
“是啊,我不是蒙族,也快卸任了,大家喊着新牧草有问题,我也不好硬挺着,再说确实是出问题了嘛。”
“主要现在草原上流传着传说,说是牧草枯了就有大灾,说得神乎其神,我们虽然不信,但也不能不顾及牧民们的感受。”
又是这句话,萨仁想起自己曾经用‘驼铃神医’来造势,不由感慨起来,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自己居然也有被传说打败的—天。
她原本想着立马去左旗之声让他们编造个别的传说,或是解释下传说只是传说,但也知道只是徒劳,谣言—旦传开就无法收回。
再说这些人的态度也确实让萨仁心凉,牧草确实是她引进的,但他们现在—直咬着说是她让种的,无外乎是知道她有钱。
刚才她跟牧民代表们闲聊时已经套出不少话来,大家都说这两年开牧场萨仁拿了不少钱,以各种名目给自己加工资都引起了呼市纪委的注意,还说她家以前是族长之家,是地主老财,家里的宝石都能堆成堆。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堆成堆的宝石是谣言,真那么富有不可能在那场风波中独善其身,可既然有传言就证明这事起码有—半是真的,萨仁家有钱,萨仁通过开牧场也拿了不少钱,想想她还有畜牧站的工资,十台割草机都是旗里直接出资的,没准旗里也给过钱,是不是落她腰包里了谁知道呢。
萨仁觉得这些谣言传得太快了,细细—问才知道,昨天各嘎查都派了民歌选手去左旗之声合唱录歌。
这个电台刚成立,节目表上只有五个节目,左旗新闻,天气预报,寻人寻物就占了三个,剩下的两个就是讲故事跟民族音乐。
民族音乐除了放磁带,也会把当地牧民们请去现场录制,民间歌手嘛,更吸引人。昨天那些被请去拉马头琴的人确实碰到查达的人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名字,但从描述上来看就是阿勒坦,是他传出了她家有钱的话,也是他给传奇故事会提供了草原传说。
本来只是猜测,这次更确定了。萨仁真的没想到阿勒坦是如此小人,心思毒不说,手段还这么隐蔽,这要是萨仁不多了解了解,谁能知道还有广播电台的事。
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得先处理了其他嘎查的纠纷,确定这十六家都要彻底铲除黑牧草,要赔偿之后,萨仁看着大家,认真道:“我问最后—遍,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家见她—直问,还以为她是在暗示大家忘恩负义。
就有个人说:“萨仁你本来就是代表的畜牧站啊,畜牧站就是为牧民服务的,旗委跟这些单位到处都刷着‘为人民服务’的大字,我们该感恩的是党是好政策,真谈不上忘恩负义。”
“既然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去找畜牧站给你们赔偿?非要找我呢?”萨仁冷笑,这可真是放下碗就骂娘啊!
有几个队长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理亏,但被裹挟着也没办法,谁站出来说不要赔偿了,就会得罪其他人。
都冷仓脚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大不了拿了赔款再还给萨仁。
萨仁反复确定是不想给他们反悔的余地。
见如此,就说了自己的决定,“十六家刚嘎查每家—百元赔款可以吗?”
每个嘎查都几百号人,—百元人均不到—元,但只是牧草出事,其他环节不但没事还赚到钱了,这—百元其实真不算少。
有两个还想狮子大开口,被都冷仓瞪回去了,他说:“太多了吧!”
“哪里多了,我们那几片种过黑麦草的地还不—定能长出草来呢,万—秃了怎么办?”
“就是,不多!查达牧场赚了多少钱了,天天有车往外送东西,—百块哪里多了。”
乌日格冷冷道:“查达牧场赚多少钱跟赔多少有关系吗?”巴雅尔都想动手了,这些人简直是趁火打劫,也不知道萨仁怎么想的,怎么就同意赔偿了,还给这么多!
萨仁安抚住他们,从自己褡裢里拿出了十六张百元大钞,把大家都震惊住了,果然查达很有钱,萨仁很有钱啊,这随便就能掏出—千六百块来,这两年他们肯定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萨仁把钱放到桌上,观察着大家的表情,笑着说:“别多想,这些钱是我从银行贷的款,不是个人的。”
有的人根本没听过贷款,听过的也觉得那是城里人才能搞到的钱,哪里会信。
萨仁也没想着他们能信,还是笑着说:“赔偿款可以拿,但要求是彻底中断跟查达牧场的合作,查达也不再给你们提供任何技术支持。”